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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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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往常一样衣摆带风地步入兰室,在上首坐定。
今日是你给这一批学子授课的第一天,你抬眸望去,想要看看这一次来了一群怎样的苗子。
然后,你就像被烫着睫毛般,忙不迭地收回了视线,稳了稳心神。
等等,你方才看到了谁?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今早一定一睡了之,睡到黄昏,就算二侄子拿避尘架在你脖子上你也定是不肯起床的。
没事上什么课,睡觉不香吗?
当少年眼睛亮了亮,甚至热切地朝你挥了挥手时。
你差点端不住你惯常温柔的微笑。
稳住,你一定要稳住。
也对,你初见他时便是穿着一身云梦的九瓣莲校服,这个时候出现在彩衣镇上的世家少年郎,不就是来听学的吗?
早知今日,早知今日。
你就不对他做那些了。
真是悔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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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是在彩衣镇的酒楼。
这家酒楼已在姑苏开了近百年,算是一家老字号,你得空就会来这里点上一些云深不知处吃不到的荤腥,然后小酌几杯。
酒楼的对面,正是姑苏驰名商标,天子笑。
或许每个初到姑苏的外乡人都要慕名来买上几坛天子笑,就像你现在看到少年郎一样。
一身紫衣,身形颀长,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一头黑发松松散散地用一根红发带扎在脑后。
何处来的闲散少年郎?
你喝着天子笑,微醺的你思维有些飘散。
少年行事风风火火,几乎是刚拿到酒,就迫不及待地打开喝了一口,只是这一口大概喝得有些急,呛着了。
少年猛拍着胸口,一边也不忘朝酒肆老板挥了挥手。
那一言一行间,流露的是你在蓝氏见不到的活力四射。
你一下子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少年一边走一边喝着,酒壶鲜红的穗子一半挽在他臂上,晃啊晃的,委实勾人。
也许是你的目光太过直白。
少年倏地抬起眼,和坐在酒楼二楼栏杆上的你对上了眼。
那一瞬间你不知道怎么形容心间的感觉。
仿佛没有看到他惊讶的眼神,你不慌不忙地朝他隔空举了举酒坛子,朝他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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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是你没有想过的。
你看着一地的狼藉,和躺在身侧尚在酣睡的少年,宿醉带来的后遗症此刻格外明显,你头疼地捂住了额头。
你记得你和他一起喝了酒。
然后从诗词歌赋聊到了人生哲学,啊呸,好像串台了。
总之两人越聊越上头,越喝越尽兴,喝着喝着就喝到了人生大和谐。
你只记得少年那双狭长的桃花眼就这么看着你,那眼里带着几分酒后的氤氲,然后变得越来越灼热,像是要将你灼烧殆尽一般。
以及少年人那使不完的精力和说不完的热切情话。
然后,然后你就不知然后了。
喝酒误事,古人诚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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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敢想象少年醒来后会发生什么事。
那一刻,你和某种寿命绵长的爬行动物达成了前所未有的一致。
于是你趁着他还未醒来,偷偷地跑了。
然后,然后你就将他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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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三日前在彩衣镇上发生的事。
如今你再次见到这少年,那些你刻意忘记的旖旎香艳的记忆全部回笼。
你顿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早知今日,你一定会将那个胡乱喝酒撩人的自己暴打一顿。
“在下云梦江氏魏无羡,拜见,蓝先生。”
他的视线在你的额上的抹额处停留了几秒,然后突然扬起了嘴角。再正经不过的先生二字,偏偏被眼前的少年拉长了调。
这尾音勾着你那颗心上上下下,你瞪他一眼,看到少年对你露出了灿烂的笑。
魏无羡你笑什么!
等等。
魏无羡?
那一瞬间,你就像吞了黄连般,再苦也只能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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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来没有一次课上得如此坐立不安过。
往日你只要淡淡的眼风扫过去,众学子皆十分乖巧。
偶有不乖巧的刺头,还没等你发作,你的二侄子便会帮你处理好。
而如今,几乎是只要一抬头,你就会对上魏无羡的眼睛。
是的,那家伙一节课都在盯着你看。
你印象中的魏无羡何曾如此认真上课过。
少年的眼神带着灼灼的热度,烧得你差点将手上戒鞭拗断。
“……至此,家族兴而门派衰。”
整节课你的思绪都有些不稳,待课讲完,你更是火急火燎地收拾好了东西。
蓝湛抬眸看了你一眼,似有不解。
你朝他露出了一个苦笑。
然后,你以你许多年未有的速度火速逃离了课堂。
还好兰室的课并未结束。
魏无羡也并未追上来。
意识到这点,你松了口气。
所以只要这段时间除了授课,少出门,应该就不会再遇见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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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是太天真了。
是夜,当你看着那个熟练地翻窗而入的身影时。
你感觉心沉甸甸的。
确定是心塞的感觉。
“蓝先生。”
他站定后与你的视线对上,却半分不见惊慌,少年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摆,甚至还恭敬地朝你作揖。
你感觉头更痛了,无奈道:“云深不知处禁夜游,魏公子还是尽早回去吧。”
你好言相劝。
否则被你掌罚的二侄子看见了,少不得一顿家规。
他闻言笑得更欢了,他凑到你耳边,轻声道:“那云深不知处还禁酒呢,先生你那日可是喝了不少啊。”
“!!”
你就知道,这小子要拿这个说事。
你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对他板起了脸:“你再不走,我要喊我侄子了。”
“你侄子是谁?”
你看出他只是随口一问。
你无情地吐出三个字。
“蓝忘机。”
他的脸色瞬间一变。
果然你这二侄子拿来吓学子,一用一个准。
没想到魏无羡很快调整好了心态,又变回笑嘻嘻的样子。
“先生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魏无羡你到底想干什么?”
少年委屈道:“先生早就知道了我的名字,我却到现在不知先生的名字,未免也太不公平。”
“你不必知道。”你故意冷着脸。
“怎么这样。”他并不气馁,“你总有一日会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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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他说完那句话便离开了你的房间。
少年来去如风,你甚至都不知道他大半夜究竟来做什么。
你以为他这样便没了办法。
直到第二日夜里。
“阿槐。”
岂有此理。
他竟然直呼你的名字。
这么多年来,世人皆以先生尊称,喊你蓝先生。就连青蘅君见到你,也是用礼待有加。
你被他们惯坏了。
上一次有人喊这个名字已经是几百年的事了,那个人还是……
蓝安。
见你情绪低落下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少年变得不安起来。
他敛了笑容,小心翼翼地看着你:“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不叫你这个名字了,你别生气。”
你偏过头,闭了闭眼,将有些起伏的心绪压下。
“话说,你方才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人?”
你抬眸看他,少年明俊逼人,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颤啊颤,几乎掩盖不了什么情绪,明明十分在意,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是啊,我想到了一个人。”
“谁?”他果然紧张起来。
“我的心上人。”
你一字一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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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过后,他果然消停了不少。
就连在课上见到他,他也不会再那样对你笑了。
你暗暗松了口气,却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你有些莫名,却未深思。
然后三日后,你又见到了他。
“……”
果然相信他会轻易放弃的你就是个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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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过了,就算你有心上人,我还是喜欢你。”
少年的情感直白又炽热,他晃了晃手中的天子笑,将它放在你的手心。
“好不容易带回来的,快喝,不要被蓝湛发现了。”
接了一个直球的你一愣,然后看着手中的天子笑一脸无奈。
“若我特别喜欢他呢?”
“我不在意。”他道,“我打听过了,你并未定亲,所以我还有机会。”
等等,你向谁打听的?
他挠了挠脸颊,看了会儿旁边,又转过来看向你。
“那个人呢?”他突然问道。
尽管他强装镇静,你还是看出了他的些许忐忑。
少年并没有他所说的那样不在意。
屋内的烛光照着他的脸,几缕没有束好的碎发俏皮地垂在他的额头上,看来即使入了蓝氏听学,他还是和初见一模一样。
他和你不一样,这里困不住他。
想到这点,你突然觉得有些乏味,你打开手中的酒,仰头喝了一口。
你突然不想骗他。
“死了。”
“死了?”
“嗯,死透了。”
“那你还伤心吗?”
“太久了,已经不记得了。”你又喝了一口。
当他问你那个人是谁时,你又不肯说了。
“那阿槐,你放下他,喜欢我好不好?”
他不知什么时候凑近了你,和你四目相对。
你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在彩衣镇上初见的时候。
他的眼里有你不曾有的生机和活力。
若你是那一潭百年不曾流动的死水,魏无羡便是打破这死寂的炽热的石子。
只需要轻轻一碰,就会碰撞出滋滋的热意。
你的手抚上他的脸颊,鬼使神差地,你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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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大概都是给些颜色便会开了染坊。
魏无羡这厮尤为严重。
简直是要将染坊开到你的房内。
那日你不过点了个头,他像是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讯息,变得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白日听学时的表现便让你心惊胆战。
几乎是你的每一个问题,他都要高高举起他的手来回答。有的时候你想忽略他,他便来上一句:“先生,不能偏心啊。”
然后你便没了脾气。
他白日听了一整天学还不够累,竟然还想你夜里加课。
他大胆地从身后抱住了你的腰,脑袋在你的脖子处蹭啊蹭的。
“阿槐阿槐,你再给我讲讲你们蓝家的历史吧。”
“……我白日不是讲了吗?”
“白日上课我光顾着看你了,什么都没听进去。”
他真正做到了白天听学,夜里也“听学”。
得生如此,你却是早已悔得肠子都青了。
当初你怎么就点头了呢!
果然美色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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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你和青蘅君正在谈事。
偶遇在上箭术课的众人。
少年鲜衣怒马,拉弓放箭,箭无虚发。
魏无羡在箭术课上简直如鱼得水,路过的你被秀了一脸。
看到了站在路旁的你,他双眸一亮,立马向你喊道:“青蘅君,蓝先生!”
众人反应过来,连忙朝这边作揖。
“古有杨穿三叶,今有魏兄射箭。”聂怀桑摇着扇子,语气有点发酸,“我说魏兄,莫不是有人偷偷给你开了小灶,你才会如此厉害?”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你不用看就知道魏无羡这厮肯定笑得得意。
你轻轻地碰了碰脸颊。
指尖微微发烫。
你还未说些什么。
“慎言。”
你的二侄子的冷冰冰的视线已经扫了过去,看着二人一个哆嗦。
“我说蓝湛,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别厉害?”
魏无羡不知怎么的,朝你二侄子投去了微微带着挑衅的眼神。
蓝湛抿了抿唇,并没有理会他。反而看向了你。
“姑姑。”
说完便没了下文。
你却明白了他想说什么,好笑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明日到我这里来取吧。”
你曾答应为他重修松风琴谱,最近事多,倒是忘了给他了。
他微微颔首,唇角却几不可察的弯了弯。
“等等,蓝湛你在和先生说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没有理会那边魏无羡叽叽喳喳地说了些什么,你对众人点了点头,便和青蘅君一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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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蘅君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你在树下站了一会儿,便也想离开此处。
突然,树上掉下来一个李子,砸中了你的脑袋。
“……”
你一脸懵逼地抬头,看到了躺在树上的少年。
少年正捂着肚子兀自笑得开怀,见到你的眼神,更是眼泪都笑了出来。
“……魏无羡你给我下来。”
“来了来了,我来了!”他擦了擦眼角,一个起身,便落到了你面前。
然后你感到肩膀一重,他用胳膊揽住了你的肩,更是将头也压了下来。
肩膀还是抖啊抖的。
“……笑够了吗?”
“哈哈阿槐你刚才的表情好呆啊!”他表情收敛了很多,只是眼里带着未散的笑意。
你因活得久了些,有时是有些慢性子。
“所以那颗李子是你砸的吗?”
所以当你慢吞吞地开口时,也能震一震一些人。
比如他。
他果然马上变得正经起来:“冤枉,天大的冤枉,我只不过是因为某些人一直没发觉我在这里,稍作提醒罢了。”
说完,朝你露出一个明媚的笑。
你一下没了脾气。
算了算了,魏无羡不是一向如此吗?
你摇了摇头便想离开。
“哎,阿槐阿槐!姑姑,你别不理我呀!”
你的脚步因为一个称呼顿住。
“你为什么叫我姑姑?”
“我见蓝湛那么叫你,你不就对他笑了。”他嘀咕两句,“哪像对我,一直都是爱理不理的样子。”
“我什么时候对你爱理不理了?”
“就在刚刚,你不是又要不理我走开吗?”
魏无羡的话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你听着也跟着难受起来。
少年平时嘻嘻哈哈,看起来没心没肺,但他却也是心细如发,观察入微之人。
你真的那么过分吗?
不知为何,你变得有些心虚起来。
“是,是吗?”
“就是这样。”魏无羡几步上前,又揽住了你的肩膀,认真道,“所以以后啊,阿槐可不能不理羡羡,不然……”
“不然你要如何?”
“不然我就学蓝湛叫你姑姑!”
“……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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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槐,青蘅君不是你的哥哥吗,为何对你如此礼遇?”
“唔,大概是因为我有恩于蓝家吧。”
“蓝家?你不是蓝家的人吗?”少年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是什么样的恩,会让一宗之主能说出将蓝氏托付给你的话?”
“……”
你不再说话了。
“你不想说我便不问了。”他从身后揽住你的腰,将你紧紧抱进怀中。
“只是阿槐,这恩若是你报不完,那我来和你一起报。”
“……若那是拘着你的铁链呢?”
“那我便亲自帮你斩断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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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听学过了半年有余。
这半年似和过去那些年一样,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同,便是魏无羡的到来。
过去,你的心绪就像这云深不知处的百年不变的景致一般,平静无波,你看着云起云落,再无其他。
这些在你出世教导蓝湛后好上很多。
但是蓝湛又是个半天不会说一句话的闷性子,很多时候,你很多话还是无处可说。
突然有一日,魏无羡闯入了你的生活。
也正是和他相处,你才想起来。
曾经的你,也是个一说话就停不下来的话痨,然后硬是被蓝家那三千条家规拘成了温柔大方。
这不是你,你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少年的情感大而无畏,和你的缩手缩脚形成鲜明对比。
这份感情温养着你,让你的心也慢慢变得滚烫,几百年来,你第一次有了活着的感觉。
少年喜欢着你。
你亦是喜欢着他的。
只是你还未想好怎么处理这份看起来颇为艰难的感情时,魏无羡先惹了祸被江宗主带了回去。
“……”
马上要离开云深不知处的他来和你告别。
他将一个系着淡青色穗子的清心铃交给你。
“这是定情信物,阿槐你收好了。”
“……那我是不是也应该给你什么?”
你后知后觉。
魏无羡眼里突然显现出几分得意:“我早就有了。”
当他拿出一根带着卷云纹的抹额时,你:“……”
你道那日回去后抹额怎么不见了,原来是被这小子捡了去。
“虽然我曾说你们蓝氏的装扮看起来像是披麻戴孝,但也是多亏了这抹额,当初我才能笃定我一定会在云深不知处见到你,见到我一眼就喜欢上的姑娘。”
“……你可知蓝氏抹额的意义?”
想当年,在蓝安将抹额含义写入家规时,你曾牙酸了很久。
如今你却是要主动提起它了。
他眨了眨眼睛,不解道:“这抹额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那你可要收好了。”你笑了笑,却不明说,“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再将它的意义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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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槐,再过段日子,我会让江叔叔来提亲。”
“你一定要在云深不知处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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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仍然记得他临走之时,在你耳边说的话。
但自那以后,你却再也没有等到他。
你等到了莲花坞被灭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