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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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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纸上,横七竖八地挂着几根线条。
线条不多,但有粗有细。
细的像线团,粗一点的像服毒后挣扎扭曲的虫。
寥寥几笔,足见惊悚。
天恒君忍不住打量画笔主人细白的手指,又顺着手指往上看。画笔的主人认真投入,时不时眉头紧锁,又时不时把笔竖在眼前,似乎在隔空比对着什么。
比比划划一会儿,再次落笔,在宣纸上加几条纠缠的线团。
天恒君眉头紧锁,明显被辣到了眼睛。他神情呆滞了片刻,而后,沁着寒光的视线转向郁色,是从头到脚的打量。
不知怎的,天恒君忽然想起来,那天在试炼境里,这位惊悚画师和她的队友,如痴如醉地聊他的黄色绯闻。
该不会是被那些黄本子毒了脑子,打算画个地图,挖个精准的地道,把自己送到他的床头?
“炼气初期。”天恒君收回神识,嗤笑一声。
还真是色迷心窍,不知死活。
天恒君一直都知道,他在传闻方面无所谓的态度,助长了许多小女修们想入非非的胆子。从前他也无意见撞见过一些少女对他暗里着迷的样子。
他懒得追究,一来因为那些年纪小不懂事,心智不成熟,容易崇拜一切耀眼的事物,这是少女心,也是人性,他也不可能给予半点眼神的回应,时间久了她们自然而然就梦醒了。二来,理睬这些事情,掉份。
天恒君自动把该女修划入了“那些小女修”的范畴。
不出天恒君所料,接下来,这个女修一而再,再而三地,于大半夜在他的院外爬墙。
做梦的做了,爬墙的还是第一个。
天恒君在下界重生以来,重修这五百年,还从没见过这种人,他甚至觉得有些稀罕。心情好时,甚至把她当做误入宗主苑的猫儿狗儿,尤其纵容。
*
一转眼,郁色来到太虚宗已经有大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来,除了夜里忙着办正经事儿,白天郁色都很无聊。兽棚里的异兽们很少被人青睐,有一次,连续三天都没有人来牵坐骑。
郁色望着云层里来去如梭的飞剑,心说没有人来牵它们也不奇怪,毕竟这是剑修宗门,一到了筑基期以后,人人都会御剑了。
这些异兽们,不过是宗门有地位的那群人,给他们最初不会御剑时陪伴过他们的坐骑,开辟的养老地而已……
郁色看着那些镇日被软禁在这里的异兽们,不知为何就有些怅然。
她给异兽们洗刷更勤快了。
随着和异兽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她发现这些异兽越来越乖巧。只是好像,总有些怕她。
有时,她不愿意看这些身强力壮的异兽们在午后扎堆打瞌睡,她的直觉告诉她,它们并不喜欢这样,它们想撒欢,想狂奔,想和妖兽们厮杀搏斗。于是有天,她趁着午后,偷偷解了一只不知道谁的赤色大狐狸,带着它离开了御兽峰。
离开御兽峰以后,这些异兽们就不再受制于御兽峰的阵法禁锢!它们身体里逍狂的灵力得到释放,嗜杀的兽性便苏醒了。
但郁色不怕,郁色早有准备,她既然带着它出来撒欢,就在出来之前,给人家吃下了“牵丝蛊”,牵丝蛊的宿主虽然也有自己的意识,自由活动,但在施法的时刻会受制于郁色。
这头赤色大狐狸,一开始得了自由,第一件事就是试图杀了郁色,可它不但失败了,还吃了苦头。
郁色骑着它的脖子,给它顺毛:“再淘气下次不带你出来玩。”
这句话比什么都有用,那大个狐狸顿时臊眉耷眼,对郁色露出几分讨好的乖觉来。
郁色带它到御兽峰后山的禁地撒欢。胜蓝说过这片禁地是炼气期弟子们平时的试炼和任务区。有相对等级的妖兽横行。
郁色避着人,骑着狐狸躲躲藏藏,让狐狸追妖兽,吃野食玩。回去之后,那狐狸似乎把这件事告诉了其他异兽,异兽们炸开了锅,争相在郁色面前表演乖仔,也想去玩。
郁色就找时机,每天带一只,轮着带,偷偷地,带它们到禁地里撒欢。
这些异兽们聪明至极,深知怎样能讨郁色欢心,为了郁色多带它们去禁地吃野食,开始积极地配合郁色的娱乐,哪怕自降智力做一些傻了吧唧的返古游戏,只要能把郁色哄开心,它们就在所不惜。
也就半个月过去,每个前来替自家师父牵坐骑的弟子前来,无不觉得兽棚的异兽们怪了起来。哪里怪他们也说不出,就是觉得很怪。
把坐骑牵给自家师父,师父也觉得他的宝贝宠物像是发了癔症,去胜蓝那里投诉了好几次,都没有结果。弟子们相互吐槽,十分心累。
这天,一个叫做李钰的少年弟子要帮自家贵为执剑长老的师父牵坐骑,他家师父的坐骑名叫“赤霄”,是一头火红色的大狐狸,已经大半年没有被师父青睐了。他家师父是宗主天恒君同出一脉的师兄,李钰见了宗主不像别人那般称呼“宗主大人”,亦或是“天恒君”,他都是问宗主叫“师叔”的。
正因为如此,李钰在宗门的弟子里颇有几分骄矜。他来牵赤霄的时候,就有其他长老的座下弟子告诉他:“到了兽棚当心点,最近兽棚很怪。”
李钰问:“哪里怪?”
弟子们面面相觑:“说不出来,不知道你们家的怎样,我们家的,忽然变得太温柔了,师尊都不习惯了……”
李钰不以为然,可当他到兽棚一看,自家赤霄正被新来的兽棚看护者骑在□□追着胡萝卜啃呢……
李钰震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他揉了揉眼睛,睁大来看,就看见平时凶巴巴的大狐狸,正飞舞着尾巴,啃完了胡萝卜开始去接看护者丢出去的篮子。
她丢出去,它捡回来。就在那片平日里给异兽们放风的绿野上。
李钰过去怒斥看护者,那胳膊肘外拐的狐狸竟然挡在看护者身前保护她,且不论远近亲属地对他龇牙咧嘴,杀气翻涌。
这可把李钰吓了一跳,狐狸把李钰扑在地上,警告般朝他低吼了两声。
李钰如坠梦里,他呆滞地看着自家赤霄,小声地叫它的名字。
看护者从狐狸身后挤出来,伸手拍了拍狐狸低下来的脑袋,斥责它:“不是教你讲礼貌了么?怎么就随便扑人呢……”
说着,伸手去拉李钰。
李钰眯起眼睛,瞪着看护者:“你叫什么名字,给它下了什么迷魂药!”
看护者挠了挠头,有些心虚地问:“它是你家的坐骑?”说着,把牵引绳递给李钰。
李钰看了眼对他凶巴巴的狐狸,又看了看牵引绳。
笑话,这畜牲刚刚才对他龇牙咧嘴,大放杀气。这会儿接了绳子,转身出了御兽峰,这畜牲没了禁锢,分不出人把他给吃了怎么办?
李钰在绝对的野性面前,有些发怂。他打开看护者的手:“你叫什么名字!”
“郁色。”
李钰冷哼一声:“执法堂见!”语毕,他起身离去。
郁色其实没明白,他说的为什么是执法堂见。
胜蓝给郁色讲过宗门里的规矩,以及代表地域。她是执事堂的杂役,照理说,她这边有任何问题,惩治她的权利在执事堂。
可这个弟子,放话和她执法堂见。胜蓝说过,执法堂是在宗门犯了罪的罪人,才会去的地方,胜蓝没有说太多,只是让郁色知道,那里很可怕,最好不要犯宗门戒律,不然进去了,兴许就出不来了。尤其是如果被流放在天麓山的终极黑狱“混沌谷”里,就没有再出来的可能了,会灰飞烟灭的。
郁色有些茫然,除了偷偷带异兽们去禁地玩过,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问题需要去执法堂的。
不过,这样的茫然只持续了很短暂的一会儿,回过神来,郁色手里拿着一根萝卜给大狐狸啃,一边摸着它毛茸茸的耳朵:“原来你叫赤霄。以后不要随便吓唬人了,那样不好,会让我有进执法堂的风险。”
郁色摸了一会儿:“记住了么?”
大狐狸有些委屈,但点了点头。
郁色轻声道:“真乖,好像轮到带你去后山吃野食了。我找机会,再带你去玩。”
大狐狸的尾巴都摇成了风车。
*
御兽峰上,郁色正和异兽们相处愉快。
而太虚峰宗主苑,就显得有些水深火热。
执剑长老带着亲传弟子李钰雄赳赳气昂昂地砸响天恒君的山门。
天恒君挺拔的身影从竹海深处走来。天上有纷纷的细雪随风坠落,落了天恒君满身。似乎他本来就在细雪覆盖的竹林深处待了很久。
“季丞雪,你要是不想做这个宗主的位置,就换我来做!”执剑长老李崇华气得须发飘飘。
天恒君季丞雪淡笑了一声:“你做不了。”
李崇华怒哼:“你沉迷剑道,对宗门不管不问,宗门上下乱七八糟!试炼大典八百年不见你去一次,上次终于去了一次,坐着打哈欠打了一天你就回来了!”
天恒君挑着眉听李崇华胡扯了一会儿,他不知道李崇华哪只眼睛看见他打哈欠,首先他没打,他精神很好,不至于大白天犯困。其次,那天执剑长老根本没去。
天恒君知道李崇华说话内容的质量不高,是以只捡重要的说:“试炼掠阵,执事堂的事。”
李崇华气得吐出一口浊气:“那兽棚的乱象呢!今日我要去山外赴故人的棋局,让钰儿去给我牵赤霄来,钰儿差一点没被赤霄给踩死!我那对我忠心耿耿的赤霄,竟然趴在新来的看护者脚下摇尾巴?为了保护看护者,竟然对我钰儿动了杀心!”
李崇华指着李钰脸上被赤霄误伤到的差一点就能愈合的指甲印子:“孩子脸都花了。”
天恒君看了李钰一眼,把李钰看得红了脸。
李钰似乎是觉得有些羞耻,把脸给捂住了。再捂慢一点,他都怕伤口好了。
天恒君移开视线:“执事堂的事。”
李崇华指着天恒君的鼻子:“什么执事堂的事,明明就是你的事!师尊飞升之时,把宗主的位置给了你,你能不能有点责任心!你知不知道现在整个太虚宗的长老都对兽棚新来的看护很不满意,对执事堂的意见也很大。”
“是有人弹劾我了?”
“没有。”
“既然大家对我没有不满,你朝我抱怨什么。”
“你是宗主!”
“你也知道我是宗主。这些小事,就不要劳烦我了。”
“你!……兽棚现在乌烟瘴气,我得让你知道!虽然兽棚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但那是我们这些老人的情怀。你的银霜也在那儿养老。你找时间去看看它变成什么样!”
天恒君淡声道:“兽棚的事找执事堂主。你还有事么?”
李崇华怒到极处,反而笑了。
他气了会儿,知道说这些没什么用了。
其实他也不是真的来让天恒君解决这些鸡毛蒜皮的,也不合理。
他就是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来挤兑挤兑天恒君。毕竟天恒君太强了,处处压了他一头。他只有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能来熟络熟络这个师弟,找找做师兄的优越。
李崇华发作完毕,总算是不夹枪带棒地说话了,他的沟通变得像个正常人一样:“我找过,胜蓝给我的回复是,现在兽棚看护者很难找。不过话说回来,执事堂也不容易。兽棚看护者倒不是没人想做,只是没人能胜任得久。上一个也是被异兽咬伤的,一根小腿都快咬废了……对外说是请假,实际上是养伤了,那杂役有了心里阴影,说是腿好了也不肯做了……”
“所以呢?”天恒君问。
李崇华道:“新来这个,钰儿被赤霄欺负后我去观察了下。此子有些怪异,她小小一个女娃,竟能把那么多异兽拾掇得服服帖帖。倒是有点儿本事。这样的人,理应被收入内门才是……”
李崇华瞥了天恒君一眼,生怕季丞雪看出他打的小算盘。
李钰跟他告状后,他去观察了郁色一番。生气是生气,但他发现郁色这种大大咧咧,剑走偏锋的人,和对他的脾气,而且,他总觉得郁色在御兽之道上,颇有天赋。他虽是剑修,但他的道侣是御兽师,他其实生出了点收徒的心思。
李崇华原本是想让执事堂把郁色从兽棚撵走,他捡个漏,破例收她做个关门弟子。可是却从执事堂知道了关于兽棚看护者一职的艰辛。他知道,这个漏大抵是捡不着了。既然执事堂不松口放人,他就把主意打到天恒君这里了。
只要天恒君点头,谁都不能阻止郁色离开执事堂。
李崇华又道:“此子在御兽上似乎极具天赋,不过,把这样的人放在兽棚,弊端不小,就拿我的赤霄来说,跟被人下了迷魂汤似的。这才几天,异兽们就这样了,时间久了,还不都成了行尸走肉?都对她唯命是从了,我们这些主人情何以堪……钰儿说她叫郁色。我去执事堂了解过,她还报名过试炼招新,是被淘汰下来的,没有走,去了杂役处。”
天恒君沉默片刻,问道:“哪一场?”
“什么哪一场?”李崇华问罢,忽然意识到天恒君的意思,应该是在问是哪一场被淘汰的。
李崇华看了天恒君一眼:“第五关的那场,我没去,不清楚。但听执事堂的人说,她的淘汰,是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