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猫日记》鹿叙

65、临别之际

　　唐昇只知道那一日莫忘心情特别好，但未曾去探究他心情好的理由，他不问，莫忘自是不会主动去说。
　　来时匆忙，走时突然，因缘往往就是如此虚无缥缈令人捉摸不透。
　　唐昇怎么也不会料到，这一面会是自己和他二人最后的一线因果纠葛。
　　这一日，唐昇领着小钦临走时，沈叙舟破天荒下楼送他们出了门口。
　　“今儿个吹的是什么风？”唐昇言词戏谑动作夸张的拍着胸口调侃道，“小舟，你这样我真的受宠若惊啊。”
　　“去。”沈叙舟随口打发了他这玩笑话，垂眸看向半个人缩在唐昇腿后的孩子，笑眯眯道，“好自为之，不要太欺负他。”
　　小钦飞速低垂下头，揪着唐昇裤管闷声不坑。
　　“说什么呢你～我怎么会欺负他呢。”唐昇以为沈叙舟这话是对自己说的，手摆到小钦脑袋侧边护着，道：“我的宝贝儿子，疼还来不及呢。小钦，舟叔叔瞎说的，别怕。”
　　沈叙舟看着这个被护崽堵塞了心眼的人精，完全可以预见他被这个扮猪吃老虎一肚子黑水的孩子吃得一干二净的未来，不置可否的笑着摇了摇头，搭着门道：“行了，走吧。以后不用来了，他没事了。”
　　“谢谢。”唐昇收起玩世不恭的腔调，认真说了一声谢，又郑重其事的俯首道，“谢谢！”
　　沈叙舟随手在他手臂上拍了一掌，给了个言重的眼色道：“行了行了。再见吧。”
　　唐昇笑着回拍了一掌，不再多言牵着小钦离开。
　　送走唐昇回到屋内，莫忘已经穿戴整齐等在沙发上，宽松的高领大毛衣加上臃肿的羽绒服，配上低檐渔夫帽和黑框眼镜，懒洋洋躬着背，像是一个通宵回来无精打采的大学生。
　　沈叙舟对上他投注来的清冷目光，一如初见怦然心动，不自觉迈快步伐去到他身边，拿起沙发上的围巾给他戴上，欲盖弥彰的盖住他半张脸，打理完之后多看了几眼，忍不住扯松围巾凑到他唇边轻轻覆上一个吻。
　　莫忘在他与唐昇交谈时，直勾勾盯着他的背影，眼神炽热如火，心中仿佛有千百只蚁虫在抓挠噬咬，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他逮回来，揉进怀里，不让他多看他人一眼，心里无数遍的想着哥哥只看着我一人就好了，想到心底酸涩发苦。可当沈叙舟关上门转回身望向自己时，他的心就瞬间被治愈了，仿佛刚才那些阴霾不曾存在般一洗无尘，留下的一分微酸的尾调，也顷刻被他的吻染成了甘甜的滋味。
　　莫忘不自禁的伸手搂住他索求更多，感情带来的酸甜苦辣令他欲罢不能越陷越深，不断沉沦的失控感使他心生恐慌和不安，好在，他知道哥哥在陪着他一起坠落，就算粉身碎骨，他也不会放手。
　　无论终局如何，他都会陪在自己身边，那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只要他在，天地有何所惧。
　　以免擦枪走火误事，沈叙舟收住了深吻的势头，看出他眸中的不满，安抚着亲了亲他唇角，柔声道：“回来继续。”
　　莫忘得了允诺，这才勉为其难松了手，老实坐着等他帮自己戴好围巾，之后跟着他一起出门。
　　三月中旬的晚十点，连绵大雪虽已终了，夜风却依然凛冽带着雪气，所以市里街头行人不多，二人低调地坐了地铁转公车又走了一段路，到了芥子空间。
　　距离二人上一次来，已经过去了两年多时间，芥子空间的铺面装潢有很大变动，招牌从“书咖”改成了“网咖”，边上还挂了个招牌，写着“八骏马电竞基地”。
　　看到这个招牌，沈叙舟有些意外，莫忘看他盯着这块牌子发愣，淡声道：“交往一年了。”
　　“……小秧和紫衣客？”
　　沈叙舟很诧异，边秧一直以来都中意雅痞大叔那一型，紫衣客这样阳刚正气大咧咧的完全不是她的菜，而且，紫衣客今年才满22岁，跟边秧差了一个十年大沟，这两人是怎么好上的……
　　“婚礼之后，齐子毅追了很久。”莫忘显然对这事情很清楚，说起来娓娓道来，“为了多见几面，把战队买下搬到这里来了。”
　　沈叙舟懵了会儿才想起齐子毅是紫衣客的本名，对上后半句，满头大雾道：“买下战队？他这么有钱的吗？”
　　“齐家幺孙。”
　　齐家……听莫忘这意思，说的怕不是琼州何唐齐李四大世家之一的齐家吧？
　　何家自从分家出事之后行事低调了很多，渡过艰难期之后稳扎稳打一步步在维护家族基业，目前尚无起色，但至少崩塌的势头止住了。
　　唐家一骑绝尘稳坐商界第一把交椅，政界也混得风生水起，如日中天笑傲群雄。如果处理得当，至少可以延续几代盛势。
　　齐家行事素来冷静，不争大头但也不吃大亏，家业无大起也无大落，一直中规中矩保持在第三的位置上，与各家都有交情，但没有一家交情特别好的。对家族中的子嗣一概放养，乐意从商的就继承家业，乐意做别的也不会多加阻拦，对子嗣感情问题更是从不指手画脚，所以齐家的后人性格大多放浪不羁爱自由，有琼玉国最出名的花花公子，也有痛失所爱后独养幼子的痴情人。齐家出了个搞电竞的幺孙，还对大十岁的姐姐一见倾心猛烈追求，比起齐家其他子嗣闹出来的事，这消息放出去恐怕都算不上大新闻，更何况，紫衣客从未公开过自己的出身。
　　至于李家，已经被吞吃蚕食到只剩下几撮皮毛，少数逃脱法律制裁的家眷卷了家里值钱的东西逃到国外之后渺无音讯，多数进了大牢，基业人脉全毁，要想翻身几乎无望。特别是“跳子”的大案公审，六十多条人命的血债清偿，周寒用着最后一个抢来的躯壳“李妍”受了极刑。虽未向社会大众公开，含冤而死的天鹰组暗线终得正名，沈璇和林悠的名字被刻在了天鹰组殉职警员的纪念碑上。
　　不过李怜和何铤的去向依然成谜，天鹰组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天鹰组找不到，不代表莫忘找不到。
　　他不但找到了他们的所在，还暗中操控了布局将他们引向他设置的终局，就像织好了大网的毒蛛，静候这两只飞蛾扑火而来。
　　两个包裹严实的大高个杵在门口盯着招牌唠嗑，引来了店内服务员小哥的注意，他观察了一会，想起老板娘和那二位相识的传闻，跑去跟边秧吱声问说看看是不是他们。
　　“来了怎么不进来？聊什么呢这么起劲，不冷么？快进来！”
　　边秧推门探出身，开口就是一串小埋怨，毫不见外的拖着二人手臂拉进屋。
　　这个点店里生意正好，一层静书咖还有不少人，她原先打算带他俩去包间，沈叙舟和莫忘却很自然地摘了伪装坐到了吧台里，一个笑吟吟，一个静默，一如当年二人第一次来时的模样，边秧却深深的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第一次来时，莫忘像是隔着屏幕游离在世界之外的仙人，给人一种遥遥不可触的疏离感，现在的他虽然仍然冷淡，隔在他与世界之间的玻璃却似乎消失了，仿若落到凡尘染了世俗，稍稍有了一些烟火气。
　　而沈叙舟则是相反，莫忘丢掉的那块玻璃被他拾去用上了，原本那么鲜活生动的一个俗人，变成现在这副清心寡欲超脱于世的模样，明明和过去一样爱笑，亲近感却是半分也没留下，仿佛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叫人心生距离感。
　　边秧看着他，心里莫名有些难过，淡声道：“……怎么想到要蓄长发的？”
　　沈叙舟笑道：“不适合我吗？”
　　边秧在心里深叹了声，哪是不适合啊，是太适合了，适合到令人觉得他本该就是这副模样，觉得他……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适合穿古装的侠义世界，或者修仙世界？总之，哪一个都比他现在这一身现代装合适。
　　不得不说，女人的第六感真的很准。
　　“……挺帅。”边秧把话憋在了肚子里。
　　以前她跟沈叙舟碰头时总有天南地北家长里短很多话题可聊，现在她却发现找不到话题，对话一静下来，她就觉得尴尬，干脆借着给他俩准备咖啡的由头去忙活，等回来时，他二人已被店里的顾客发现团团围住，人越来越多，愈发找不到聊一聊的机会，直到二人离开，沈叙舟对她说了一声再见，之后一句被嘈杂的尖叫呼喊声遮盖，她没有听清，隐约觉得口型似乎是“保重”。
　　保重？
　　边秧心里咯噔一下，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沈叙舟今天来的突然，像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对自己说。仔细多想一下，她立刻拔腿一路狂奔追了出去，终于赶在二人坐上出租车前追上了，她气喘吁吁隔着人群喊道：“叙舟！你要去哪？！”
　　沈叙舟回头望向她，露出了灿烂的笑脸，高举手挥了挥道：“我要回家了！再见，小秧！要幸福啊！”
　　他话音刚落，就被不耐烦的莫忘轻推着送进了车里，两人绝尘而去。
　　边秧站在围观群众的边缘，远远目送出租车走远，直到人群散去只余她一人。她垂首站了很久，久到手指都冻僵了，直到手机铃响，她微微哆嗦着摁了接听键。
　　“姐姐，我来啦！小王哥说你出去了，你在哪儿呐？”
　　“……子毅。”
　　“怎么了？！姐姐你怎么不开心？发生什么了？”
　　“我在朝凤路口，来接我，好不好？”
　　“好！你等我，我马上过来！姐姐？姐姐你别哭，我、我马上到！”
　　沈叙舟和莫忘坐车回到玲珑苑家中，关上门立刻瞬移转换地点到了三廊市龙德公墓。
　　沈叙舟牵着莫忘走到沈璇墓前，静静注视着石碑上篆刻的姓名，好一会儿，他跪到莲花枕上，悠悠垂下眼帘，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三拜。
　　沈璇是个人际交往上外热内冷的人，家里从没有亲戚登门，在外处处笑脸迎人看似乐观开朗，可真正能交心的朋友独独只有贾元宝一个，而贾元宝碍于天鹰组“不得与暗线家属往来”的制度所限，没能与沈叙舟碰面，所以沈璇离世时，操办她葬礼的只有当时还在读高三的少年沈叙舟一人。
　　家境拮据，无依无靠。饶是如此，沈叙舟依然把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竭尽所能为她置办了最好的墓穴。
　　如今的沈叙舟深知沈璇的魂魄早已投胎转世，也知道她这一世成了小有名气的童星过得很好，但还是想来祭拜最后一次，因为她是自己这一世最初的救赎，如果没有她，他的心智一定早被魔心侵蚀殆尽，根本等不到莫忘的到来。
　　深更半夜不宜做出动静引看守注意，二人奉花祭拜过之后就离开，再次回到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