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无风》酒中荡起烟痕

73、覆雨

　　南昱没想到主人一点都不谦虚，如此绝境，别说建一座巧夺天工的宫殿，常人是连爬都没法爬上来的。不好扰了对方的勃勃兴致，假装细心的欣赏了一番，点头赞许：“不错！”
　　风之夕不仅神态变幻无常，如今这徒手造房子的本事也让人瞠目结舌，他究竟有多厉害，已经超出了南昱的想象。
　　一路追赶着风之夕的脚步，眼看就要比肩而行，势均力敌，谁知他摇身一变，换了玩法。破印而出的冥王夙一骑绝尘，南昱一介凡躯，穷极一生再难望其项背。
　　就连南谷上空那场半真半假的缠斗，恐怕他的小师叔也只是陪他玩玩而已，若真要论个高下，结果不难想象。
　　如今想来，自己那点筹集军饷的俗事，简直不值一提，提就俗了。
　　“怎么，你不喜欢？”冥王夙见南昱轻叹了一声，会错了意。
　　“没有，甚好！”南昱无法和盘托出心事，莫名的嫌隙油然而生，已不知该如何应对。对方一脸期待，心一软：“鬼斧神工，甚是巧妙！”
　　冥王夙大悦，毫不掩饰得意之色：“没错，就是鬼斧神工，唯我幽冥工匠可为！”
　　南昱甚是恍惚，日后，恐怕要慢慢习惯风之夕这样的性情。
　　“我带你看个地方。”夙一脸神秘牵起他便走，手指的熟悉冰凉让南昱稍微心安，只见夙意味深长的指着天井中一片草地：“可还记得此处？”
　　南昱看着那被践踏蹂/躏过的草地愣了许久，猛然醒悟，此处... ...那晚俩人翻滚之地... ...齐王殿下破天荒的脸一红。
　　“哈！”冥王夙惊奇一笑，修长手指勾起南昱下巴直勾勾的凝视了好一阵，大言不惭道：“吾将之保留下来了，以纪念你我那晚... ...”
　　“师叔！”南昱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也会有感到羞耻的时候，他的师叔骤然换了性格，说话做事全然是那副唯我独尊的模样，风之夕怎么能这样露骨，小师叔的羞涩和雅正哪里去了？
　　“嗯？”冥王夙疑惑：“不好吗？”
　　... ...
　　南昱情绪复杂，这有什么好不好的，这些事也算情趣，不过不要脸的事情该是自己来干啊！
　　以往听点肉麻话便羞恼不已的浣溪君，如今那叫没羞没臊：“你一会去刻了宫殿的牌匾吧，叫覆雨殿。”
　　覆雨殿... ...
　　覆雨！
　　殿前那块巨石上刻着“翻云台”... ...
　　前后加起来一联想，风之夕这已经不是没羞没臊了，简直是... ...厚颜无耻啊！
　　哪有人这样命名宫殿的，就连京城里的青楼取名，也讲究个隐晦含蓄，什么“鸾香院”、“春风阁”算不要脸的了，大多会以“潇湘馆”、“金满楼”这样的，附庸一点风雅。
　　可这位倒好，不仅不含蓄，也不风雅，还明目张胆的用“翻云覆雨”这样的名字昭示宫殿的用途。
　　看着那副满意的俊俏面孔，七上八下的笑道：“师叔还真是... ...”还真是说得出，做得到啊！
　　师叔如此放飞自我，无法驾驭啊！
　　“妙吧！”师叔乐在其中，参观完那片不可描述的凌乱草地，牵着南昱便进了内殿：“这是咱们的寝殿，你何时想要，可随时过来。”
　　“... ...”
　　怎么越听越像那种地方？
　　师叔的动作也十分应景，干脆利落开始宽衣解带，还不忘取出一盒膏药状的东西，拿到南昱眼前晃了晃：“可还记得此物？”
　　“... ...”
　　更像了！
　　南昱脑子里的话全然乱了顺序，派不出先后。
　　眼见风之夕掀开帐幔往床上一躺，拍了拍身旁，勾魂摄魄的朝南昱投来一笑：“还不上来，等什么？”
　　南昱兵荒马乱，同手同脚的走了过去，僵硬的往那床上一坐，犹如献出初夜的雏儿一般，硬是生出了几分惶恐。
　　太刺激了吧！
　　南昱还来不及在心里一一建设，便被风之夕一把按倒在床... ...

　　“那人... ...”麤殷飞话说了一半，忌惮殿内的主子觉察，将“那人莫不是主人的相好”咽进肚里。
　　渔歌晚哪顾得她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反倒是对屋内的动静来了兴致。
　　麤殷飞谨慎退后几步，靠在殿柱上，瞧那渔歌晚附耳墙根，鄙夷轻哼了一声。
　　两个鬼仆一近一远候在殿外。
　　幽冥之人阴寿绵长，早不为凡尘之事所动，尤其麤殷飞轮回几世，对情事更是麻木。
　　渔歌晚性情跳脱，凡事喜弄个究竟，好奇这情感一事，何以让堂堂冥王踌蹴难安、几番涉险只为这般？

　　殿中的动静足矣令常人退避三舍，可这两位并没有非礼勿听的觉悟。
　　昔日威严冷冽的主子在殿内哼哼唧唧，听得麤殷飞直皱眉，暗忖里面那个人莫不是真的被夺了魂去。
　　渔歌晚却没那么多想法，听得津津有味。还兴致盎然的上前两步贴上墙根。
　　麤殷飞看不下去，正欲开口，一道无形之力破墙而出，将殿外二人震出数丈开外，麤殷飞离得远些，勉强站稳，而渔歌晚未曾防备，落地滚了两圈，砸在围栏上。
　　不等渔歌晚起身，麤殷飞悻悻然扭头而去，“走了！”
　　渔歌晚挥挥手，回头看了看已经被结界阻隔的内殿，他的使命是跟随守护冥王主子，直至他阳寿尽回归冥界那天，无法像麤殷飞那样来去自由。
　　冥王夙如今依附着风之夕的肉身不得出，免不得受肉体凡胎的情欲所控，麤殷飞的满腹幽怨离去，不忍直视自己的主子于这人世受着这般的“苦”。
　　渔歌晚却另有想法，或许这凡尘，也有几分意思。
　　凡世情缘几经分合，渔歌晚看着风之夕沉沦其中难于自拔，哪怕冥王夙的封印破了，恢复了千万年的记忆，仍无法对南昱置身事外。
　　渔歌晚起初只以为那是风之夕的情感所致，却没想到冥王夙与风之夕虽性情各异，却的彼此影响，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风之夕，有的只是封印了记忆的冥王夙而已。也许在坠入冥界之前，身居虚空神位的夙并非是个冷酷无情的魔头。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渔歌晚时常也迷糊。
　　渔歌晚前世为人时，因家教甚严，祖辈皆读圣贤书，立君子品，完全不知人情世故。
　　鬼书生乃旷世奇才，四岁始博览群书，十岁能吟诗作赋，十三岁能著书立说，自成格局。
　　天才虽是天才，可从未经历什么风月，别说情事，就连情诗都还没来得及写一首，便急匆匆下了地府。百味人生尚未体验，男欢女爱未曾经历，犹如一张白纸，若非英年早逝，封侯拜相如探囊取物。
　　重返旧世，心境已全然不同，为全家上下上百口老小报了仇、血了恨，心甘情愿的投入鬼狱，一关就是数十年。
　　不过那几十年里他倒是没闲着，一开始整个魂都是空的，寂寥空虚之际对着阴暗牢笼吟了几句闲诗，引来隔壁一声大呼：“好诗！”
　　从此越发不可收拾。
　　鬼狱所囚皆是前世造了杀孽之人，若想轮回转世，需受刑赎罪，累积了足够多的业行，才有资格去往那生门投胎。其中不乏屠夫刽子手之流，杀孽深浅不同，各有各的罪要赎，好多人关押了数十年无果，早已断了生念。
　　阴曹大狱来了个恶贯满盈的白面书生，让鬼囚们新鲜了好一阵。
　　书生长得眉清目秀，却杀孽甚重：杀一个人为凶，杀百人为魔，这书生一出手就屠了一座城的人，成千上万，那是恶魔中的恶魔，这罪孽之深重，恐怕不是几十年的鬼狱能赎的... ...
　　一牢狱的恶鬼甘拜下风，心生忧怖，惊觉——鬼不可貌相！
　　鬼书生深重的罪孽不是关押那么简单，每日还得过百刑、受百苦，尝尽各种难以想象的折磨。
　　每日依旧，周而复始，历经数十年。
　　若换在阳间，受不住那百般磨难，大可一死来个解脱。可在幽冥，没有肉身，受的都是抽灵削魄的苦，也没有求死一说，最坏的结果便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没料到这书生不仅挺了下来，还挺得傲气十足，对此一笑置之，不改那文人的酸腐气，每日受完刑后，还不忘于狱中自娱自乐，吟诗作赋，情绪激昂之时还又哭又笑，引得一牢房的鬼惶恐不安。
　　日子久了，竟有鬼生出了几分同情，渔歌晚的诗词叹尽人世悲欢，闻者不自觉便回想起自己前世今生，唏嘘之余甚至有鬼落下泪来，感同身受。
　　终于，有人开始向那疯书生搭腔。
　　疯书生仿遇知音，又好为人师，竟然开始在暗无天日的鬼狱里授起课、教起学生来。
　　鬼书生绝口不提前世家门，自称生于梵灵山下，清水河畔，晨钟暮鼓，渔歌唱晚，仿若桃源之处，那里没有腥风血雨，只有炊烟冉冉、娘唤儿归。
　　“渔歌晚”一名，由此而来。
　　虽听上去是个雅名，见证他自己取名过程的众鬼都觉得，这个名字并非字面上的意境，反而泛着酸涩和难平的前事。
　　是怀念，还是向往？没人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渔歌晚的执教生涯进行的兴致勃勃，无论是认字读书，还是写诗作赋，来者不拒，完全不挑学生。
　　死气沉沉的阴曹鬼狱，硬是被他带出了点风雅之气。
　　罪孽深重的狱友们，最不缺的便是光阴，数十年过去，还真给他教出了几个鬼界文豪，从此名声在外。
　　引得许多附庸风雅的小鬼慕名而来，不惜献出自己的业行，只为得到这深居鬼狱的奇才指点一二。
　　终于，渔歌晚成功的引起了冥王夙的注意。
　　从此入驻森罗大殿，位极鬼臣，手握生门大权。
　　初遇冥王夙的之前的渔歌晚只知这手握生死的鬼王喜怒无常，该是个狰狞恐怖的面相，所以当那副极具魅惑的俊逸容颜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也只当冥王变了个极好看的样貌，直至时日久了，知道这本就是他的真面目，原来生前所见那些画在门上作为辟邪之用凶神恶煞，才真的是个误会。
　　而真正让渔歌晚死心塌地追随的并非冥王夙的美色。
　　而是初次见面时，冥王夙对他说的一番话：“你本有将相之才，奈何杀孽太重，若想轮回转世所需业行恐要累积数百年，鬼狱那地方太小，你就留在吾殿中效力吧。”
　　早已放弃了自己的他，不仅却被人捡起来用了，还委以重任，从仆从到文书，直至成为冥王左膀右臂。
　　从一开始的谨小慎微，诚惶诚恐，到后面的崇拜敬仰，亦步亦趋，转眼就是五百余年。
　　此后，他只字未提转世之事。虽然对他来说，转世为人轻而易举，可不知怎么的，他却再不想做人了。
　　跟随冥王夙风云鬼界、窥视虚空，游历世间，听闻过不少他的前生旧事，无不惊天动地，惊世骇俗。
　　主子的经历远超他的想象，只知冥王夙乃天地所生，于幽冥司职已上万年，比起凡人那轮回之道，这位早已超脱在外，是真正的神。
　　至于这位真神为何会落入幽冥，那就不得而知了。
　　渔歌晚见过主子百态，阴晴不定的表情和杀伐决断的性格，将一代鬼王的阴煞狠厉彰显得淋漓尽致，毫无感情。
　　直到他看见混在凡人堆里的风之夕。
　　他昔日捧在头顶的殿下，宛若变了一个人，没了戾气的他变得温文尔雅、冷冽寡言。
　　直至南昱的出现，名叫风之夕的殿下脸上开始出现丰富的表情。
　　“覆雨殿”内一夜几番激战后，偃旗息鼓，二人皆是酣畅淋漓，精疲力尽。
　　齐王殿下醒来时魂不守舍，两眼放空。有那么一刻，他竟有着某种错觉，怀疑自己是否沦为了一个泄/欲的工具。
　　昨夜的风之夕全然不知羞耻两个字怎么写，视矜持含蓄如无物，全然掌控主动，南昱虽对于谁上谁下之事并不在意，可那一副指手画脚的尊贵之态到底来自哪个性格？
　　过分都是，事后还不忘抱怨：怎么心不在焉，让他几度分神，下次投入些才好！
　　齐王殿下有苦无言，只怪自己大话说的过早“... ...风之夕你给我听好了，我管你会变成什么样，你就是你。还有，上至碧落，下至黄泉，我南宫昱定了的人，势必追随到底。”
　　人家又不是没提醒过你，是你说的变成什么样子都接受，怪不得别人。
　　风之夕和冥王夙两个性格来回切换，都是他，南昱必须照单全收，还买一赠一。
　　滋味再复杂，也得咽下去，断不能问：“你谁啊？”
　　再说人家若来一句“我就是我啊！”
　　难不成你还不干了，非要说是风之夕才行？
　　一口莫名的恶气憋得竟有些委屈，又无处说出口，一泄气趴在床上半天不起来，仿若被摧残蹂躏过的死狗一般，喘着粗气瞪着眼，一言不发。
　　性格无缝切换的男子却异常精神，红光满面的瞧了一眼床上精疲力尽之人：“累成这样？”
　　南昱更觉无语。
　　“你来可有事？”冥王夙早已穿戴整齐，红衣映照着一脸春色，俊逸非凡。
　　本来是有事的，可此刻南昱哪有那个心思。
　　尤其是被风之夕这里那里、轻重快慢的指挥一通之后，骄傲无敌的齐王殿下尝尽世间屈辱，哪会说出“师叔，我现在缺钱”这样没脸没皮的话。
　　像极了那索要嫖资的青楼悍将，要他开口，宁愿死了算了。
　　“我要出门一趟。”冥王夙突然语气温润，说道，：“奇无，你可是在为筹集军饷一事发愁？”
　　南昱不等“嫖客”主动开口，从床上腾起：“无事，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
　　话一出口又觉诡异，宛若勾栏女子善解人意的关切，于是跟了一句：“夙殿下有事尽可去忙，不必管我！”
　　怎么越说越像？赌气撒娇一般，更不对了！
　　风之夕眸光一沉，凝视着他：“我也想陪你，可此事太过重要，我怕耽误了。我已经吩咐了，左丞会帮你。”风之夕熟悉的语气让南昱心里一暖，又一酸。
　　“之夕，你去吧，真的是小事。”南昱心里再堵，也不忍将那乱七八糟的情绪发泄在他身上：“自己当心。”
　　他没有问风之夕要去何处，所为何事。
　　如今的冥王之事早已超出了他的认知，且就算问了，自己一点忙都帮不上，更显得无能。
　　南昱心里不愿承认，与风之夕之间距离，已经不再是修为和异界，就算彼此亲密依旧，可无论是自尊心作祟也好，面子也罢，有些话再无法直言相告。
　　空凭一腔热情，也填补不了风之夕万年阅历里，南昱无法分享的那些缺失，风之夕不是凡人，就算他是，承载着冥王夙魂魄的这一具凡躯，于世间二十余载的光阴，相较他过去的辉宏岁月不值一提。
　　哪怕就是简简单单的风之夕，南昱想要与他共谱余生，都有很多的障碍和鸿沟要跨越，何况冥王。
　　而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变得身不由己，国事难避，家事难却。
　　风之夕来去自由，就算他愿意，南昱也不忍心让他跟随自己卷入那永不无止境的纷乱尘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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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内容提要忽略掉吧，其实本章的重点是讲述渔歌晚的前世今生，对于渔歌晚这个角色，一开始我并没有准备安排太多戏份，他的作用其实就是衬托他牛逼的殿下，算个辅助，可有朋友意外的喜欢这个人物，强烈要求加戏，才见缝插针的补上他的生平，让这个人物不那么扁平。我这个人啊，就是对读者太好，不仅要求给鬼书生加戏，更过分的是还要给他配CP，这可难倒我了！举目望去，皆是凡夫俗子，谁能配得上骚气逼人的渔歌晚呢？作者头撞键盘也想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