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相逢》素昧

34、第三十四章

　　起先程奂之觉得，陪林安阳看套房子应该不是多麻烦的事情。不就是在巴掌大的云石镇，寻找一处最好的房子然后把林安阳安顿下来如此简单么？
　　可是事情远没有那么轻易。简单说来，分歧是这样的，林安阳觉得挺好的房子程奂之看不上眼，程奂之觉得还成的房子林安阳说太贵他付不起。
　　“不用你付，我付！”程奂之拍着胸口。
　　“不用你付。”林安阳却倔强且坚定地拒绝了。
　　“我是你大哥嘛，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百十两银子的事情算不了啥。”程奂之劝道。
　　“那也不需要你付。”林安阳再次坚定地摇了摇头。
　　最近几年林安阳已经不大和程奂之计较金钱方面的事了，大概是习惯了他们账面上的一片混乱，再加上程奂之总是说让林安阳以后还以后还，给他找了个借口吧。唯独这次，林安阳态度坚定得有点像另一个人。
　　程奂之有点不解的看着林安阳，“安阳，你怎么了？”
　　“没什么。”林安阳推开了程奂之摸他额头的那只手。他抬起眼来，和缓地说道，“我只是不想一直依靠你而已。程奂之，我十六岁了，是应该不靠别人撑起一个家的时候了。”
　　程奂之愣了。他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林安阳，依旧是那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样，可那平素温和顺从的眉眼，今天却像是被什么点燃了一样，似乎跳跃着什么火光。
　　“可是……可是我愿意帮你，我的帮助你都不接受吗？”
　　“可是你能一辈子都帮着我吗？”林安阳反问。
　　“怎么不可以！”程奂之又拍起了胸口，明明是很理直气壮的，却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虚。
　　“不可能的。”林安阳轻声说，“你自己都知道，你办不到的。”
　　回去的路上，程奂之听见林安阳在对他说未来的打算。说他打算在当铺找个记账的活干，还说赵老先生也同意了，说等他闲着的时候，可以去给学堂替他代两节课。他还说三年后他还要去陆州应考，这次无论出了什么事他都不容许自己再落榜，如此这般。
　　林安阳的声音还是轻而柔的。他似乎还是以前那个，程奂之说是什么他就是什么的林安阳。但是程奂之明白，林安阳已经变了。
　　在他闭关的这一个月里，林安阳已经不在是以前的那个林安阳，以前的那个可以被他拽着满云石镇乱跑的林安阳。

　　站在镇子门口目送林安阳回家之后，程奂之的心情有点沉重。
　　此时已近黄昏，陪着林安阳奔波了一下午，这时候的程奂之只觉得身心俱疲。心事重重的他不自觉地走进了他最经常呆的那间茶楼，不自觉地点上了铁观音与绿豆糕。眺望远方漫天晚霞，此时程家三少爷的心情是相当复杂的。
　　程奂之心情复杂的时候很少，一般说来他处理事情的办法是这样的，说不过就打，打不过就买，充分体现了会耍嘴皮子会武功的纨绔子弟的特点。这十几年下来，程奂之的生活没什么大变化，习惯了和林安阳呆在一起，习惯了半瓶子晃荡的剑法，习惯了家里人的冷淡，习惯了镇上人的瞧不上眼。然而只是这么短短的一年，似乎什么都变了。
　　秦季说他的武功在江湖中已挤入高手的行列，林安阳说他以后要顾虑生计不能随时陪着他了，甚至他还听说，程羕之去京城临走前似乎还在他门口观望过，喊过一个“哥”。
　　你看人生多奇妙，那么多以前觉得不可能的事情，现在都成了可能。
　　眺望远方渐渐落下的太阳，程奂之觉得，他或许真能在有生之年看见太阳从西边出出来也说不定。
　　只是如今，林安阳找到了他人生的方向，就是支撑起他那个家。秦季一直都有他的人生方向，就是永远为他师父做牛做马。那么他呢？
　　他程奂之的人生方向又是什么？
　　又有什么人值得他掏心掏肺，值得他不顾一切，值得他特别对待么？
　　此时，眺望着夕阳的程奂之，迷惘了。

　　程奂之的迷惘还是比较特别的。他既没有借酒消愁——因为刚才他点的是茶；也没有跑去发泄一下让自己清醒清醒——因为他懒。
　　迷惘中，他不自觉地喊来茶博士问问如今江湖上有什么大事，这就说明程奂之的内心还是藏着一颗江湖魂的。
　　“要说江湖中有点什么大事啊，”茶博士纸扇一摇，也似乎很像那么一回事，“那莫过于雪山凌云派弟子舒逸云率江湖诸侠讨伐魔教了。”
　　听到这么一说，程奂之口中的茶差点都喷了出来。这都是去年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哪里还称得上最近？！
　　“要说这雪山凌云派嘛，那可是江湖中最有名却是最神秘的一个门派，数百年间这个门下出过数位极有名的侠客，甚至前前任武林盟主也是从这么门派出来的。听说十几年前凌云派出了一场大变故，门下所有弟子都被魔教中人杀了灭口，没想到却留下了舒逸云这一个活口。”茶博士继续说。
　　其实当初在陆州，程奂之就好奇过舒逸云报的所谓的门派。听上去那些武林中人对这个门派非但没有怀疑，还很是敬佩的样子。原来这么一个名号下面也藏着这么多的故事。
　　只不过……凌云派真的是这么容易冒充的么？程奂之心里小小的留了个疑问。
　　“那舒逸云最后有没有挫一挫魔教？”程奂之打听着问。
　　“这个舒大侠当然不简单，他不但助武林正派寻到魔教片叶堂的所在，听说还找到了去魔教总坛的方法。”茶博士清了清喉咙，开始具体说来那所谓的魔教片叶堂之战。奇怪的是，茶博士说那所谓的片叶堂是在岚山。
　　岚山？舒逸云不是说了，那所谓的岚山是假的，他应该故意带着武林中人绕远路的吗？难道那时候他就已经心存反意，已经想过要背叛冥夜教了么？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似乎是和秦季在一起太久了，一开始他还不觉得舒逸云是坏人的，如今他却越发确认舒逸云心藏阴谋。这算是耳濡目染的结果吗？
　　回去的路上，程奂之又开始思考一个旧问题：这个舒逸云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程奂之又迷惘了。

　　回到家中，他第一个看见的人竟然是秦季。秦季抱着剑坐在他家门前的台阶上，一副在等人的模样。至于他在等谁，这显而易见了。
　　“我今天去看林安阳去了。”程奂之努力让自己显得理直气壮一些。
　　“我也没在等你。”秦季却说，“我被你爹赶出来了。”
　　程奂之可以想象那棵大树上到底被秦季捅出了多少个洞，能让他爹忘记了秦季是武林高手，还能把他给赶出来。
　　“那怎么办？”程奂之也有点无奈。
　　“等你回来帮我解决。”秦季显然比他理直气壮。
　　哦，还是在等他回来，程奂之明白了。
　　“那还等着干什么，进屋吧。”程奂之拽起秦季来，拖着就往屋里走。这时候程奂之突然发现，那个比他高半个头的秦季，也是可以被他顺手到处乱拖的。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他今天在林安阳那里碰到的钉子，在秦季这边得到了满足。
　　大概是太熟悉太满足了，程奂之那种我想罩着你的心态又萌发了。当他一进屋，发现程家的人已经围着一桌开始吃饭了，他居然什么都不说，搬来了凳子就往饭桌边一坐，顺便示意秦季也跟着坐。
　　程老爷又对他们投来了杀人般的目光，程奂之却压根没理睬，却对秦季说，“秦师兄，要是饭菜不够，我让厨房再给你做去。”
　　秦季微微瞥了程老爷一眼，看他尽咬牙切齿了，却也没有跟今天下午一样发疯把他往外面赶，也就安心了下来，转过头去非常直接地对程奂之说，“师弟啊，今天我想吃面条。”
　　程奂之从他爹那双充血的眼睛里，再次读到了冥夜教中人的可怕。

作者有话说

　　大概就是下章要写点阴谋啥了。
大概就是我不想拖了，我想开新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