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面荷风》珩之影

28、第二十八章 囚峰的金顶

　　仓央嘉措快步走到哲蚌寺大殿，数百僧人早已聚集在此，嘈嘈扰扰在看见他踏进来的一瞬间安静下来。

　　他缓缓走近，人群自动为他腾出了一条道路，让他看清了此刻坐在金座上的那个男人。

　　桑杰嘉措盘腿闭目，手里搓着一串佛祖，正等待着他的到来。

　　站定，仓央嘉措看着他缓缓睁开眼，这个在他生命里带来致命转折的人就这么安静在他面前，他曾经也视他为师、为长，可却在一年又一年的看管拘束下变得隐忍爆发。

　　“第巴怎么来了。”

　　他的语气竟然出乎意料的平稳，没带一丝感情的问话。

　　“带你回去。”

　　而第巴桑杰嘉措也不是好对付的，他从蒲团金座上下来，就站到了他的旁边。

　　“如今上师是否玩够了，你的事情我们回去再谈。”

　　回去？仓央嘉措笑了，回哪里？那个布达拉宫!他不想，但却再没有一个地方能容得下他。

　　叹了口气，未说一句辩驳。

　　第巴的手轻轻搭在了仓央嘉措的肩膀之上，拍了几下，便错开向门外走去，一时又顿住，未回身就说道“把她也带上。”

　　仓央嘉措的瞳孔猛的一缩，他怎会不了解他说的是谁，果然什么事也瞒不过第巴，到底自己身边还有多少他的眼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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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的我正在房外的花园里侍弄着开的正好的格桑花，一群僧人便直直的闯了进来，不由分说的把我架了起来，我挣扎起来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跟在仓央嘉措身边的扎西，他一个劲对我使着眼色，几乎同一刻我看懂了他的意思，想来这些人也不会兴师动众的要把我弄死吧。

　　平静下来，跟他们说不用架着我，我可以自己走，这才换了一个体面的离开。

　　最后望了一眼那间小屋子和满院的格桑花，但愿这不是我最后一次看到。

　　我随着他们入了哲蚌寺大殿，高高的殿顶上镌刻着各式涂画，整个大殿却是暗沉，显得太过庄严肃穆，我踏了进去，就看见在内里站着的仓央嘉措，身边同我一般围满了喇嘛，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步伐不自觉就朝着他而去，却被身边的喇嘛撞了一下肩膀，他不悦地把我往另一边推了推，而仓央嘉措至始至终没有抬起眼看一次。

　　我从他身边擦过，隔着两层人群，伸不出手，碰不到心。

　　从小门入，是在大殿身后的内室，屋子和大殿比起来也是小的可以，喇嘛把我推了进去，就看得见那个传说中的“第巴”桑杰嘉措，正端端正正坐在那，一双眼在我进来那一刻就死死盯了过来。

　　“你就是玛吉阿米。”

　　他的语气充满轻蔑，仿佛我是有多不自量力。

　　“是，我就是玛吉阿米。”

　　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如此，但我不想展现自己脆弱无依，妄想得到他的一丝丝怜悯，至少我知道他若是没有铁手腕，也不会坐到如今的位子。

　　他冷哼一声，从座上站了起来，言语里净是对我信仰的侮辱。

　　“尘凡之人，若是妄图捷径，那便是要堕入地狱的，就连死也是无法摆脱的。”

　　我在心里笑了笑，这番话的力度对于一个藏族人来说，恐怕是怀着最大的恶意，可我从未来而来，又不是正宗的藏族人，所以反倒无关痛痒。

　　“若是可以随心意，便是入了地狱又如何？”

　　第巴的面上，毫无表情，但我撇到他藏在衣袖下的手指正在用劲，像是尽全力控制着自己不要爆发出来。

　　相对无言，他狠狠把袖子一拂，就从外面进了人，又重新把我带了出去，走之前第巴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玛吉阿米，迟早有一天你会因你今日所说而后悔。”

　　门被吱呀一声关上。

　　被带出了哲蚌寺，寺外是浩浩荡荡的队伍，前面是三个软轿打头，而我则被推进了最后一个。

　　整个过程虽然并不是很舒心，但现在我还是安安稳稳的坐在了软轿上。

　　去往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一个未知的未来。

　　轿子摇摇晃晃却并没有走上很长的时间，在很远处我便看见了那座屹立在高峰上的宫殿，那段历史，仿佛从淡淡泛黄的纸页上飘下来，刻在了我的生命之上，那个金顶红瓦的华丽囚笼正要一步步将仓央嘉措吞噬，当然也将包括我自己。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风裹杂着冰雪，就那样狠狠砸在了我的脸上，身上的衣服竟然薄的让我瑟瑟发抖，上下牙齿不断得打着冷颤，高处的寒风已快将我吹散，我跟在队伍之中，慢了一步都会有人在身后怼上我一下，搅动着我的神经，在他们眼中我是个不详的女人，是恶魔，教人堕落，此番如此对我也算是待我不薄了。

　　漫漫长路还在一步一个脚印的向上攀爬，只顾低着头前行却渐渐感觉不到寒冷，再看时周围的僧侣以离我数丈，肩上披的竟是那带着熟悉味道，温暖体温的袈裟。

　　他默默在我身后，双手为我支起一个屏障，防止我随时因为体力不支而倒下。

　　我回过头，就在那一瞬间，坚强土崩瓦解。身体就像撒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软在他怀里。

　　我可真是命运多舛，昨天入了地，今日便是要上天去了。

　　他将我打横抱起，继续行走在石阶上。窝在他的怀里我的一颗心才真正的放了下来，就像船舶停靠在那个只属于自己的避风湾。

　　我的声音低低地在他胸前响起“你可以放下我，我不属于这里。”

　　他的双臂紧了，将我往上猛的一抬，我靠上了他的肩膀，又一次看见了那个微不可见的胎记，他以微不可及的声音在我耳边呢喃。

　　“你属于我。”

　　我笑了，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我仿佛在波澜之中，就那般浮浮沉沉，看不见前方，只有雾蒙蒙的天空，而自己在火海中煎熬，在阿鼻地狱里受着惩罚。

　　猛然一阵清凉，就似一捧清泉从顶而下，直通心肺，悠悠间魂出混沌。

　　我像是遨游了一个天际般的疲惫，此刻力气全无，身上也是大汗淋漓，我睁开眼，明明之前是大亮的天，如今却早已昏暗不见人影，屋子里点的是檀香，还混合着酥油灯的味道。

　　我复又闭上了眼，听见门被轻柔的推开，脚步轻移。

　　我开口：“果然我还是喜欢松香味。”

　　睁眼，不期然对上了那对眼睛，里面却满是疲惫，还有纵横不断地血丝。

　　“你守了我多久？”

　　他俯下身坐在我的床沿，从一旁的水盆里拿出温热的毛巾，拧干之后，慢慢擦拭着我的额头，颈间。

　　黏腻的触感就此减轻，我抓住他的手，从衣襟里掏出那串珠子，重新套了进去。

　　“风波将近，我始终是你累赘，你是六世□□，身边不可能有我。”

　　我知道仓央嘉措的一生，那里从来就没有我，曾以为一日不到布达拉宫，我与他便有一日的情分，却没想到这一日来的那么快。

　　那个命定的女人叫达娃卓玛，而不是玛吉阿米啊。

　　他低下头，不顾我未洗漱的邋遢模样，轻吻我的嘴角，吐出的气息在我耳边轻颤。

　　“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我战栗不断，就好像被棒子打过一般。

　　谁能想到那句遗留千古的情诗竟是他在我床头无助地呢喃。

　　尽全力抬起双手，拦住他的颈，在灯火跳动中仔细的看着他的脸，朗目星眉，玉面薄唇，竟没有一处不使我怜之爱之，我太爱他，爱到枉顾历史，爱到粉身碎骨也甘之如饴了。

　　“仓央嘉措，我就在这里，不会离开。”

　　他的眼睛像是烛火一般跳动着，勾着我梗直了自己的脖颈，嘴角轻轻吻上他的眉心，他细长的睫毛就一上一下扑闪着，在我的下巴上留下旖旎。

　　“你别想离开。”

　　他霸道地一下揽住我的肩膀，我就埋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在为我跳动。

　　他褪去那光环一般的袈裟，内里只着简单的素衣，平常那般不苟言笑的人，谁会想到此刻如泥鳅一般滑进了我的被窝，然后锁住了我的腰身，只留下一双眼在外面，透着狡黠的笑。

　　我暗暗地笑着，就伸出手向被子里探去，寻到他的腰际，然后狠狠掐了一把。

　　“哎呦。”

　　他叫出了声，脸上是扩散的微笑，手一刻也没松，反而钳着我更狠，手臂的骨骼印进了我的肌～肤。

　　抬头就是他的双眼，四目相对，他的鼻息喷在我的脸颊，唇与唇之间只差一个相探。

　　他突然开了口，唇瓣上下开合，若有若无地触碰着我的嘴唇。

　　“阿米，若是没有遇见你，如今我会如何？”

　　温软的气息，在那一刻将我的柔情包裹，我在那一刻想着，应是天让我来到你身边，应是天让我带给你温暖，带你留在重重困苦之中最后一丝尘凡。

　　“你会做你的王，一个高高在上的活佛。”

　　他的声音淡淡地，小到几乎轻不可闻。

　　“若我不愿呢？”

　　不愿？那又能如何，我窝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深入骨髓的松香，如今这小小的床榻之上只余我们二人，再多不了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