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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沐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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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夜的风顺着我的脖颈而入,晨风阵阵,伴着水声撩拨脉脉轻语。
眼前的屏风隔了大半视线,但仍能够从其略微透明的材质透出对面的朦胧身影。
这哲蚌寺里的屏风显然不是藏族的东西,虽然上面修的是佛法经纶却仍能看出是清朝的手笔。
但这些都是次要的,反手覆到了自己胸口,那颗心脏此刻跳动的欢快无比。眼神就在一片雾气凝腻之中搜索到那个挺立的身影。
我尽量靠近屏风,阳光从那一面透出,想来也不会让我影子投过去,想要的东西就在一团衣物之上,看得见,却难碰得到。
这屏风内的情况,我确实想知道但也确实没办法知道,只能就眼前的看,是一个木头做的架子,显然是用来放衣物的,此刻上面更是整整齐齐叠好了一摞干净衣裳,这衣服上方摆着的就是我日思夜想的佛珠。
从那日回来,我脑子里就有了个不成型的想法,思来想去就觉得那串珠子是关键。
虽然不知道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确实与那串念珠有关,便想着拿来看看,看完及时还回去就可以了。
可几日下来,却发现这仓央嘉措竟是念珠不离身,除了……沐浴。
手指间略微探了出去,阳光就顺着指尖慢慢延伸,出去一寸便蔓延一寸,微白的肌肤被染成珠玉黄,却也止住了我向前的步伐。
怎么办!
眼下我已经伸直了手臂,竟然只能碰到那一摞衣服的衣角,距离那珠子还有个几个指头的距离,我是收还是放,一时脑子顿住了。
一咬牙,整张脸就贴上了屏风,整个手臂贴着根的向外伸去,手指尖是触碰到异于衣物的感觉,委曲了手指第一关节,就想要勾住它顺过来,却在指腹的滑腻间脱落。
“你若想要,同我说一声,何须阿米费如此大的功夫。”
此刻我的脸还紧紧贴着屏风,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而全部的手臂则暴露在另一边,手指尖还在不死心的蹭来蹭去,想着已经被发现了,那东西也得拿过来吧。
但……之后我就彻底停顿了。
四个手指尖被禁锢在另一个手指所围成的窄窄而温暖的圈套里,还带着温水湿漉漉的滑润,就像是整个人都被此画地为牢,动弹不得。
他从屏风那边而出,身上是干净的衣裳,上面甚至可以看见还未抻平的折痕。
他何时穿的衣服?竟一点声响都没有。
可我不应该注意这些,因为此刻他在笑。
我从未见过仓央嘉措这样笑,除了那个做了几个月的梦,他或嗔或颠,都像是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再见时却只有一张看不透的假面。
他逆着阳光,本来面目应都隐在阴影里,但我却清晰的看见他嘴角扬起的弧度,甚至看到他露出的雪白贝齿。
他牵着我的手,轻柔地为了不蹩住我而绕了一大圈,整个人都立在我身前,若是现在眼前有一面镜子我就能看见自己的傻样。
他没放开我的手,我还保持着半蹲的模样,手臂半擎着在空中,一边连着的是他的手。
不知道是谁先反应过来的,是他?还是我?
反正时间在我的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的瞬间又继续了。
我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护住了刚刚被他抓住的手,就像怕被人惊扰,缩作一团。
仓央嘉措站在原地等着我缓过神来,然后轻声道“还不起来,这般成什么样子。”
抬起头,也不说什么就准备站起来往外走,我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却始终没有办法战胜它,面对一切,我首先想的就是逃避。
身子转了去,还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我知道自己要冷静,必须冷静。
深呼吸,抬起的脚步停了下来,我转了回去,就看见仓央嘉措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之前还未披上的袈裟,此刻正在他手臂上懒懒地搭着。
“上师。”
我看着他,然后走近。
他慢条斯理地穿上袈裟,手腕上的念珠还晃来晃去,像是故意给我看一般,我又深吸了一口气,在嘴角扯出一个令人满意的微笑。
“上师还真是奢侈,谁能想到这哲蚌寺还有这样一个大池子。”
其实我也是知道的,这水池很小,也就平常的浴池大小,一次最多也就能容纳三人,引得是山上的野温泉,由寺里的僧人背过来,一个月也就能洗上三回,算得上是很奢侈的。
而这些水,第一个享用的人便是仓央嘉措,之后剩下的水便由寺里的人用,换句话说也就是用的是他的洗澡水。
虽然我不是很认同,但确实这在他们眼中是无上荣耀。
此刻仓央嘉措已经穿戴整齐,坐到了蒲团之上。
“阿米近几日对我可是颇为上心啊。”
小桌上的茶壶咕咕冒着热气,像是与他一唱一和。
“阿米只是忽感佛缘,觉得上师手腕上的念珠不俗,便多看了几眼,不知上师可否让阿米近观,一探究竟。”
他把茶壶拿了起来,小盏的茶杯他一抬手就斟满了,轻推就到了我的面前。
刚刚我的请求确实已经是无礼,但仓央嘉措却并未生气,他不说话,我也不敢再说,指尖触到热气微透过杯壁的茶盏,只低下头没有把杯子拿起来地吸饮着。
头的位置正正好对着他的胸腹,不用抬头眼皮向上便能看见他手上摩挲着那串让我日思夜想的念珠,那串珠子实在普通的很,除了因常年抚摸而变得光滑的表面,其余的很难有什么让人惊艳之处。
那珠子像是有了灵气一般,从仓央嘉措的一个指尖滑到另一个指尖,我从一个个圆润的珠子看到了那纤长有劲的左手。
不同于其他人,仓央嘉措惯用左手抚珠,而这个珠子的上一个主人则惯用右手,因着这珠子中间靠右磨损更重。
他的指腹微微上翘,凸起了一块有些发黄的老茧,但整双手都是没干过粗活的样子,其实也对,他一个活佛哪里有他要干的粗活。
从他的手目光上移至他宽厚的肩膀,以及那张曾令人意乱情迷的脸。
但那样一张脸若配的不是这样一颗光秃秃此刻还不断有水珠滑落的光头,那该有多少人为其趋之若鹜。
若是那弹奏《广陵散》的嵇康可以被称之为青松一样的人,那我眼里此刻只有仓央嘉措当得起。
思绪飘得太远,远到自己已身正腰直的与他对视也未觉不可,当初在梦境里,我从不惧怕一切,因为知晓自己总会在天亮以后抽离,而如今呢,我困在这具身体之中,哪里还有当初的勇气。
“咳咳。”
我被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打断了思绪,回过神就是仓央嘉措半眯的眼眸,似在探究一切。
眼神仓皇向下避去,转到桌子上凉透的酥油茶。
“上师,拉萨来人了。”
仓央嘉措低哼了一声,起了身,我把头低的更甚,也不敢回头,听声音知道来人是扎西。
嘎达一声,身前的人已经离去,等了一会儿,才抬头,然后看着桌子上的念珠发愣。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晨风与我为伴,手指尖探上珠子,就像是与他的手轻触一般酥颤。
狠下心,一闭眼就猛得全攥到了掌心之中,可时光就像钟表一般在我脑海里滴答滴答个不停,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吹过来还带着湿漉漉蒸汽的风。
眼睫轻抬,屏风依旧,日头高照。
摊开手掌,那串珠子安安静静地躺着,我的心里却如何也安静不下来。
而另一边,哲蚌寺的大殿内此刻气氛沉重,倒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但确实因着仓央嘉措面沉如水,让人生不出什么欢乐的表情。
他上座于前,下座是已离开哲蚌寺数十日的长老们,以及这一次从拉萨布达拉宫跟过来的铁棒喇嘛。
长老俯身下座,将第巴的亲笔信从怀里掏了出来。
扎西在一旁立马接上,就要呈上给仓央嘉措,却被仓央嘉措抬起的手制止了。
扎西捧着这薄薄的一张纸却如同千斤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终是看不过去,下座长老之首开了口。
“上师还是读一读为好。”
仓央嘉措扯起嘴角,眼神里一丝不屑。
“长老既然已经到了,那我便无需再看那张纸,不是吗?”
长老眼神一沉,猛然觉得十几日不见,座上的傀儡已有了自己的灵魂,再想控制已然不易。
俯首合十,就将第巴信中所言尽述。
拉萨形式如今已愈演愈烈,第巴为稳住各方势力,不让其抓到一点把柄,命仓央嘉措到更远的色拉寺进行几日的辩经。
仓央嘉措如何不明白第巴此番意思,一边把他往远处推,一边又加派人手看管他,他早已忍受够了,他必须抓住一个突破口,冲破这座牢笼。
长老话毕就要退下,还未得仓央嘉措旨意就已经快出了大殿门口,一只脚已经要迈了出去……
“长老等等。”
仓央嘉措从位子上站起身,扎西连忙跟上,手里还捧着那个烫手山芋一般的黄纸。
他如真正的活佛一般,带着圣光而来,整个人周身围绕着令人敬仰的气场,长老们何时见过如此锋芒毕露的活佛,一时间也愣了神,纷纷停下脚步,站在了原地。
他穿过其他长老,直直走到大长老身边,几乎以俯视的姿态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大长老私顾罔上,在哲蚌寺内滥用私刑且未上报,今便罚抄经文百卷,供于佛堂佛像前,小惩大诫,还望大长老谨记。”
话音落,人已从其身边擦过,大长老甚至还未反应这一番话是针对与他,仓央嘉措却已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