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蓦然回首消瘦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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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县茶会那日，是这初冬难得晴朗的一天。
它并没如许霖期待的那般延后，踏着姗姗来迟的步伐，不偏不倚地踩在腊月的尾巴上。
如期而至。
比许霖的第一次月考还要略早上一些。
许楚楚给他新做了一身宝蓝色锦裳，少年人穿上愈发朝气蓬勃，连日熬夜出的黑眼圈便也在这样的精气神下稍稍遮掩。
许霖恰如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挺着脖子去了会场。
茶会上的姑娘小姐很多，虽然许楚楚看起来年纪稍小，但也并不突兀。
茶会共分六项比试，分别考验学子琴棋书画诗数方面的能力。至于礼、御等方面的比试，清水县压根支撑不起。县里土生土长的读书人，到底受天资和家世所限，有些层面没法接触到。
茶会依据抽签结果决定这六项比试的先后顺序和参赛选手的先后顺序。
此次茶会按诗、画、数、书、琴、棋的顺序先后比拼。
先比的是诗。由主考官从备选试题中抽出一题，然后公示给大家，学子在一炷香之内写出符合试题的完整诗词，随后糊名呈上供评委打分选取表现优异的作品。
那边县太爷抽出的题目已经公示，题面是“行舟”。
这题面乍看上去不好写，但细想起来，可说道的点也不少。
行舟，可拆分为行与舟。舟行水中，不可行岸上。水能载舟，亦可覆舟。顺水者舟行飞速，逆水者道阻且难。
抑或自古便有文人借行舟抒送别之意、思乡之情。
在场诸学子静思片刻，不久，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响起，已然纷纷在纸上做起诗来。
时间一到，这些人的诗就要收起来，呈给评委们打分。
接下来画之一道同样如此。
反而是数这一试比较有意思。
数，即为算术能力，此时的科举中已有算术一科，而清水县为科举大县，设立数这一场比试不足为奇。
为了增加比试的趣味性，比试“数”时，不再是上面公布一道题下面写答案，随后再一起呈上打分。
而是共分为三轮。上面公示一道题，下面的人在规定时间内写好答案，再由评委检查，答对者方可通过并进入下一轮。
同样是评委打分，但观众的可参与性要高上许多。
每到公示通过名单时，那些书生的支持者们便在台下呐喊加油，有人甚至会往书生身上丢花，也算得一盛事。
因为是县里举办的比试，县学学子原则上要报名每一项比试。许霖亦是如此。
前面几轮他都是交上卷子后便紧张准备下一轮，许楚楚都没来得及问他表现如何，就又匆忙赶去另一场比试。
这算学比赛于许楚楚看来还算简单，但许霖的水平如何，倒还真叫许楚楚有些紧张。
他在众多参赛的学子中仍算年纪小的，没到猛然蹿个子的年龄，比周围人都矮上一个头，很容易就淹没在人海。但镇定安静地站在那儿，自有一股凌然的气质，让许楚楚一下注意到他。
算学第一轮问的是一个加减乘运算题目，大约只要稍微有些算学基础就能做出。
大概也是为了不让大众出丑才特意出道简单的题目，好让多数读书人通过第一轮。
第二轮才开始真正的筛选。这回是道经典的鸡兔同笼问题。
许楚楚松了一口气。
过去这段日子，她见许霖似乎对做生意有些兴趣，偶尔也会跟他分享一些算学题目。鸡兔同笼问题便是其中之一。
只见许霖稍作思考，便很快写上答案。
但在场的人却没法做到如此。他们中绝大多数还是童生秀才，研究的是经书杂文，接触算学的时间不长。
现下正一个个抓耳挠腮地硬套着答案。
还真有几个套中了的，兼之不少本身水平过硬的，成功进入到第三轮的有十来个人左右。
想来县衙也是着急给众人分出个名次，第三轮的题目倒是有些难度。
问曰：现有一水井，井旁有两桶。小桶量三斤，大桶量五斤，欲要四斤水，试问则何如？
这道题主要是考察学子的灵活性，从运算上来说数字简单，只是需要解题上能够转个弯，学子结合实际解题罢了。
侧面也考察这些读书人在家是否做过农活。
不少富贵人家的子弟几乎一听便放弃，只觉这题目侮辱了他们。
反倒是寒门出身的，一个个左思右想许久，才踌躇着写下答案。
其实若是常做生意的，这道题倒是好解。只需用五斤减三斤，得到个两斤。三斤桶里装上两斤的水，五斤桶装满水灌满三斤桶，这下子便能得出个四斤水来。
果不其然，答出这道题的一下锐减到三人，还都是寒门出身。
其中便有许霖。
比试到这儿，不少家族出身的子弟叫嚷着不公，却被县太爷一语压下，道是“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告诫他们输也要输得坦然，切莫让人看了笑话。这才总算消停。
但算学也不好再比下去，便把进入第二轮的人都算作可得到赏银的范畴。
后面的琴、书之比反而更是热闹。
却原来这两场比试都是公开比拼，又是琴声铮铮又是墨汁挥洒，参赛者个个使出浑身解数。
现场众多戴着遮幕的小姑娘，羞红着脸往参赛者身上扔花，好一派风流盛景。
可怜许霖那排的小豆丁，因岁数小，饶是无人问津。
许霖僵着张小脸儿，木呆呆地站在台上，看着前排积满鲜花，嘴角略弯下一个苦涩的弧度。
唉，又是没能成功在妹妹面前扬眉吐气的一天。
正当这时，一朵山茶花扑哧一下砸在他肩膀上。
抬头一看，却见许楚楚从芳姐儿那讨了一把的山茶花，一朵朵朝他身上扔呢。
许霖摸摸不断砸在身上的山茶花，怎么也止不住不断上弯的嘴角。
娇娇俏俏的洁白色茶花瓣，在这吵嚷的台中为他构筑出一片净土。
即便琴、书上没能比过他人，许霖却越挫越勇，于棋之一试上大杀四方，斩获魁首。
可惜，比棋太过无趣，大部分小姑娘们都已经跑去看前面几场比赛结果的公布。
只有许楚楚还守在这儿。
许霖接过棋试的桂冠凭证，刚准备迎接自家妹妹崇拜的目光，却看到她正拿着山茶花一朵朵地向输给他的亚军身上砸。
许霖的脸，彻底黑了。
***
最终，茶会上许霖夺得数、棋两个首名，诗、画也得了前十的名次，累计共得赏银六十两。
但此时许家院中，许氏兄妹二人已然陷入冷战。
简单来说便是：
许楚楚无奈道：“许霖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把花砸给他的。”
许霖坚决摇头：“我不听我不听。”
许楚楚叹口气：“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觉得他……”
许霖疯狂打断，“你不就是觉得他比我高、书画比我好、就连琴也弹得好听。”
他有点委屈，“我现在还太小，等将来长大了，我会比他还高，书画比他还好，还给你弹更好听的琴。”
他认真地这样说，眉眼里绝无一丝敷衍。
许楚楚一愣，才发觉这孩子怕是钻了牛角尖，但她能怎么办呢？
打骂？那不现实。况且她也不舍得。
毕竟是自己朝夕相处辛苦抚养好几个月的小孩，虽然任性了点儿，但也只好宠着呗。
这不，许楚楚连忙给他顺毛出气，柔声道：“好啦，我答应你，以后绝对不看他不给他送花了，只听你弹更好听的琴，好不好？”
见她这般明显敷衍的哄小孩语气，许霖气鼓鼓的，想说自己明明已经长大了，却看见水中自己矮小的倒影，只好僵着脸点头。
从此小巷里，多了个每天清晨挑水砍柴的身影。
***
所幸茶会之后就是月考，许霖表现不错，在童生预备班中得了个第一名。
可把许楚楚乐坏了，应诺要给他个小惊喜。
但许霖左等右等，等到日历上的岁月似雪花般飞逝，等到快过年了，还是没把这惊喜等来。
直到县学宣布放寒假的那日，他背着行囊回家，刚打开院门，就被满院的灯火阑珊夺走心魂。
用各色彩纸糊上搭好的灯笼架，再把刚做好的蜡烛放进去点燃，便是一盏盏亮丽的花灯。
此时许家院子里摆满这样的一盏盏花灯，就好像草地上盛开的亮晶晶的花朵，招引着行人停下欣赏它们的美丽。
许霖却没停，一路直行至庭院中央。
他在等，等许楚楚的出现。
但一盏灯先于许楚楚，更早地出现在许霖面前。
那是一盏八角灯，灯分八面，每一面都绘着一幅栩栩如生的骏马图。
灯火流转间，灯面也在旋转，每一面都是不同的风景，又长长久久地给这人世带来光明。
许霖接过这盏灯，却没说话。
许楚楚从灯后钻了出来。
她脸上满是喜悦的笑，祝他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明明是良辰美景，却又好似烟花易逝如灰。她的笑颜在灯火映照下，是青春活泼的，又是那样遥不可及。
这一刻，许霖的鼻子忽然有点酸。
他现在才知道，自五岁家族突变后，原来自己在这世上踽踽独行的后八年，都只是为了遇见她。
作者有话说第10章 蓦然回首消瘦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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