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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两命 ...

  •   刘枫旻猜的不错,次日辰时,接到了李睿已死的消息。

      不过死的方式,让刘枫旻大惊失色,更痛心疾首。

      此前,他已在早朝,将一夜的调查结果尽数呈秉,当然也表达了自己对这次案件元凶的怀疑,并不想就此盖棺定论。

      但以顾宗慎为首的部分官员只想尽快撇清关系,便一边夸赞刘枫旻办事得力,一边坐实李睿罪名,让赵文硕不得不先结了案。

      这些都是刘枫旻意料之中,意外的是,多出了两名御史来弹劾豫东巡抚,言辞之间硬是将其与侄子李睿与两名兵部官员的死扯上关联。

      这一听就知牵强,且并无实证。

      可赵文硕竟然信了,或者说是倾向于怀疑,当即下旨对豫东巡抚降级留任,扣减俸禄,择日调查。

      刘枫旻虽不认同,但也没有再如五年前那般为提出异议,只是心中对赵文硕不免多了点失望。

      明君不应该是如此武断。

      可正当他带着这一份悻然回到大理寺,准备重新审查案卷与证据时,忽然得知李睿与自己的亲随张成在互殴而亡。

      这简直如晴天霹雳。

      待到刘枫旻赶到李睿与张成死亡地点得月酒楼,辰时已过。

      头顶的太阳并不炽热,淡淡的光晕散落在刘枫旻身上,却让他汗流浃背。

      二楼的天字号的长廊,已被京兆尹与大理寺的官吏封锁,防止百姓因看热闹而破坏可能存在的证据。

      李睿与张成的尸体就在距离楼梯最近的号曰柳棠的雅间内。

      坐趴在桌子上的李睿露在外侧的脸已被鲜血染红,左胸插着一把匕首,身后另有一处刀上,皆是致命。

      而张成则倒在李睿身侧的地上,左肩头与腹部共有四处刀伤,自身的血水混着李睿自上而下滴落的,如浸血泊。

      更让人不敢直视的是他圆瞪的双目,冰冷的瞳仁中仍存着愤怒与惊骇,好似在死前看到了什么超乎寻常的事物。还有那一双僵硬的手,仵作查验指甲缝隙时,着实费了些气力才将其筋骨松平。

      此时,酒楼老板正脸色惨白的束手立在京兆尹身旁,唯唯诺诺不敢吭声。

      老板身旁另有一人,约莫二十有几,五官端正,算得上白面书生,一身灰色长袍,质地是锦缎中的低等,细微的螺纹上染着大大小小的暗色血滴,左边的胳膊绑着绷带掉在胸前,硬是骨折,腰间悬着一块玉牌,上面刻着“刘”字。

      他站在雅间门口,整个人脸色阴沉,极为疲惫与不安,时不时屋内斜睨一眼,每一眼都带起额角的青筋凸显。

      正当他转向京兆尹,欲开口时,忽见楼梯上来一人,神情立时哀痛,飞快迎上,略带哽咽道:“公子,你可算来了,张成他死了。”

      刘枫旻见到眼前人也是一惊,连着音调都变的高扬,“刘琪?你怎么也在这里?”

      刘琪哀色更重,“昨夜小的与张成约好了一起喝酒叙旧。我和他都是自小便侍奉您身侧的人,关系也亲近。自您回了豫东老家,留小的在京都看护宅院,平日里再难见面。这次,张成好不容易回来,自然要喝上几杯。可谁知碰到了巡抚的侄子。李睿得知您重回京都为官,非要请我们寻欢作乐。我们婉拒,他又执意说请客喝酒畅谈。我与张成顾虑着他与豫东巡抚的关系,不想闹得太僵,给他留下诟病您的话柄,便答应了。可谁知酒过三巡,张成与他起了争执,大打出手,小的劝架,却被李睿伤了胳膊,后来一发不可收拾,惊动了其他客人与老板,却也无人敢拦。结果,就是您现在看到的样子......”

      刘枫旻听的眉头紧锁,心中擂鼓阵阵,微点了点头,看向刘琪的伤臂,覆手轻轻从外向内的捏了捏。

      刘琪立刻痛呼,连忙后退,一脸委屈疑惑的看着刘枫旻。

      “应该是尺骨被硬物打击造成了骨裂,好好调养,并无大碍。”刘枫旻轻叹着拍了拍刘琪肩膀,安慰罢,便与京兆尹打了招呼。

      虽然张成是亲随,得知死讯后,刘枫旻也很悲恸,但到了案发地点并没有被情绪左右,仍按以往的习惯,站在门口,观察整个屋子的布局与毁坏后的陈设,将一物一景都印在脑中,直至有了清晰的结构才缓缓走进屋内。

      仵作见了刘枫旻,不敢片刻怠慢与掩瞒,将初步的判断与物证尽数呈秉:“从房间物件毁坏程度与移动位置看来,小的认为确实是一场搏斗后致死。应是二人在搏斗中先互相推拉、撕扯导致桌椅移位,以及餐食用具破毁,后拳脚相交致使脸部红肿略显淤青,继而引发更激烈的以匕首相刺的祸乱。另外,根据血迹呈现的状态,加之事态严重后,旁观者报官及时,保护得当,尸体应该没有在死后进行第二次移动。根据尸体的冷热、僵硬程度与尸斑的形成,死亡时间估计在卯时初。”

      刘枫旻一边认真听着,一边以白色手巾接过仵作递来的匕首仔细观察,将匕首的刀刃的长度、厚度、宽度,一一与李睿、张成的伤口进行比对,反复查验,确实无差,垂头盯着张成紧睁的双眼,“你觉得是什么让他这一双眼睛成了这个样子?”

      仵作一愣,旋即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刘枫旻的神色,思忖道:“也许是死不瞑目吧,也......”

      “废话!好端端的吃饭饮酒,结果被人打断,还强行胁迫。为自家主人辩驳,反遭辱骂伤害致死,谁没有怨气,怎能瞑目!”刘琪急躁而愤怒的声音忽然传来,将仵作吓得一个激灵,后面的也跟着吞回。

      刘枫旻也被突如其来的话惊到,但并无多反应,只是回头淡淡看了眼面红耳赤的刘琪,温声提醒:“有伤在身,切莫郁结。”

      刘琪向前一步,不忿道:“公子,您是不知,这李睿请我们吃饭的目的是要我们帮着在您面前说情,让您给他谋个一官半职,说事后必有重谢。小的与张成自然不答应,结果他就说您与老爷当年被罢官的旧事,说您与兵部尚书那些贪官污吏都是一丘之貉,全都该死。我们气不过......”

      刘枫旻眼皮一跳,抬手打断,转向仵作,冷面道:“你的检查关乎案件推断,怎能在验尸中脱口便说唯心鬼神的话。眼睛合不上,是皮肉痉挛。一般不经过皮肉松弛而一直持续到正常尸僵的出现,集中发生在精神高度紧张或脑损伤时,如溺死者紧握水草,自杀者手中紧握致伤物等情况下。所以,根据倒下的姿势与面向,还有双手的形状,应该是死前想要或已经抓住了什么,而对方应该就是给他致命一击的人 。”

      这个仵作是京兆尹的下属,不归刘枫旻的大理寺管辖。

      刘枫旻直白的说辞,让京兆尹有些面上挂不住。

      仵作见上官面色阴沉,眼神如刀的投向自己,哆嗦惭愧的连连点头,“大人说的是。对方应该是李睿吧。”

      “只有一把匕首吗?”刘枫旻不置可否,挥手招来两人,将张成的尸身小心抬起,变成原地直立。

      仵作左右环顾一下,回答的更为谨慎:“对,只有一把。应该是这个屋子内只有一把。”

      刘枫旻让两人稳住张成身体不倾斜,自己则从正面与侧面的不同角度观察张成的眼睛,似乎是要顺着张成的目光看出什么魑魅魍魉。

      接着,刘枫旻又叫来两人,将李睿的尸身也扶了起来,转了身,正对张成。

      这一下,成了两个满身是血,面色惨白的尸体互相对望,场面极为诡异。

      在旁的人不禁面面相觑。

      刘琪双眼微眯,双手不由得渐渐收拢,狭长的三角眼中光色狐疑。

      京兆尹轻咳一声,抬了抬脚,终是又收了回来,实在是不想进血污之地脏了自己的鞋,但面上很是诚恳,“李睿是重犯,如今,他死了,也是罪有应得。皇上那边,本官还要尽快呈秉才好。不知刘大人方才一番查探,可有什么新的发现?”

      “本官以为疑点有二。第一,李睿有两处伤口,皆为致命伤,也就是说受到攻击后,片刻内便可死亡,且气力必然大减。而张成左肩两道一深一浅的刀口不致死,但腹部两刀均为致死伤。那么,在只有一把匕首的情况下,二人如何做到互相伤到彼此皆没了活路?第二,张成的眼睛死前紧盯着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他眼睛看的角度却有些问题。”

      京兆尹也素闻刘枫旻断案能力超群,查人于无形,此时也被说的起了兴致,“哦?愿闻其详。”

      刘枫旻回身,对京兆尹做了个请的手势,”大人可以来进来看看。李睿个子很高,足足比张成高出两寸。那么张成死前看的是他,眼珠黑瞳的角度一定微微向上的。可他并没有,而是略微向下。这说明对方极可能身高与张成相仿或略矮。”

      京兆尹难得的向前走了一步,若有所思道:“这个不尽然吧。毕竟,我们没有亲眼看到他们殴斗的模样,那种情况下,身体肯定会有姿势触碰导致的变化,眼的视线难保不会转移。”

      “不错。若单这一个疑点倒也好说。可将这两个疑点联系起来,您觉得呢?”刘枫旻将匕首交给仵作,擦了擦手,回头好整以暇的望着京兆尹。

      京兆尹又想了想,觉得确实有理,但怎么死的对他而言不是当务之急,便微笑道:“刘大人心思缜密,本官佩服。但......”

      刘枫旻猜到京兆尹的心思,懒得继续听,用手拂了拂衣袍,道:“既然犯人已死,那盗宝案必然要先一步上报。只是,这一桩酒楼杀人案,暂不可了结。本官还要复审。望大人体谅。”

      “当然。届时本官与命下属将整理好的卷宗与证物一并转交大理寺。”京兆尹本就怕刘枫旻不依不饶,如今可算松了口气,笑的格外欢畅,与当下情景格格不入。

      刘琪见刘枫旻走出屋门,忙上前道:“公子,您要回大理寺吗?”

      “将卯时之内,酒楼所有客人与老板全部调查问询。”刘枫旻对跟随来的下属嘱咐后,回头对刘琪点头,道:“你与我一同吧。与我说说,当时的情况。他们是怎么扭打时的具体情况。”

      “公子,那......那张成就这样被抬走了?送去京兆尹,分尸?”刘琪不敢置信的盯着淡定的刘枫旻,愣在原地。

      刘枫旻看出其不忍,无奈道:“那不是分尸,那是验尸。是找出真正死因的必要手段。此时发生在京兆尹管辖之内,按照规矩,必须先经由他手,才能再到我大理寺。待到大理寺,我们对尸体还要进行再一次复查。你以前跟随我左右,见过多次,都忘了?”

      刘琪音调陡然增高,跟在刘枫旻身侧,亦步亦趋,额角的青筋更加明显,丝毫不像个下人,“什么?还要二次分尸?公子,他可是张成啊。别人小的不管,您怎么就能眼睁睁看着他被......”

      刘枫旻并不计较刘琪的情绪,叹道:“事已至此,我们纵然心痛也无力回天。逝者已矣,既然我察觉疑点,必会彻查到底,还他一个死而瞑目。所以,你倒不如先与我说说,当时他们二人打斗中的具体情形。”

      刘琪哑然片刻,渐渐没了强硬的势头,垂头丧气道:“小的不知道。小的见拆分不开,出去叫人帮忙,回来时,他们两个已经死了。至于匕首,仵作给您的那个是李睿的。”

      刘枫旻脚步一顿,神情肃然,“你中途出去过?出去多久?”

      刘琪点头,道:“就一会儿,在楼梯口喊人。”说着,耷拉着的脑袋忽然抬起,殷殷的看着刘枫旻,“会不会是有人在此期间闯进去,杀了他们。”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若真是如此......”刘枫旻深吸口气,眉头的川纹更深,晦暗眼底腾起一片晦暗。

      刘琪见刘枫旻迟迟不接话,追问:“怎么了?您是想说有人针对李睿,但恰被张成遇到,顺便杀人灭口?”

      刘枫旻沉吟着点头头,又摇摇头,就是不开口。

      其实,他更倾向于另一个可能,那就是做给他看,警戒于他。

      但刘琪摸不着头脑,一脸的郁闷,拉着刘枫旻衣角催促,“公子,求您就给解答一下吧。好兄弟死了,小的心里难过,您知道啥藏着掖着,小的几个晚上也睡不着。”

      刘琪身量不高,矮了刘枫旻半个头,生于南方水乡,虽是男儿却是天生的眉清目秀,阳刚气不少,但也多了分阴柔,声音也不如北方的一些男人粗旷,急躁与委屈起来声音倒有几分中听。

      刘枫旻收回思绪,撇一眼,安抚道:“没什么。都是些胡乱的猜测,没有实据。你安心养伤。我一定努力查出真相。”

      可正当他欲收回目光时,无意看到了刘琪受伤的小臂,简单的包扎下,内侧出血明显多余外侧,

      “你这胳膊......”刘枫旻忽而瞳孔一缩,视线转向刘琪的脸,“是屋内那个断裂的凳子所致吧?”

      “可不是,当时李睿见小的还击,抄起凳子正对着小的脑袋砸过来。亏得小的躲得快,不然更严重......这巡抚怎么就养了这么个祸害呢。”刘琪说到此事,怒火中烧,另一只手抚着受伤处,满脸的怨恨。

      刘枫旻眼角猛的一跳,眼中精光一闪,但又转瞬即逝,温声道:“他打你的方向是正对着你?”

      刘琪骂声一顿,扭头看向刘枫旻,神态有些紧绷。

      他眨眨眼,略一思忖,狐疑道:“嗯,怎么?”

      刘枫旻嗤笑,摆手道:“没什么。我在想,你和张成这几年是闲散懒惰惯了,体力变的这般差劲。两个打不过一个,该练练了。不然日后带你出去,可能连个几斤东西都提不动。”

      刘琪挠了挠头,向刘枫旻投去可怜巴巴的目光,“这是个意外。谁知道他突然发疯呢。公子您可不能嫌弃我。张成没了,您只有我了。日后我们主仆情深,共患难,不离分。”

      刘枫旻被这话噎住,神情复杂的无法言表,抬手摸了摸刘琪额头,“你怕是脑子也打坏了吧?”

      刘琪想要拉扯刘枫旻的衣袖,嘴里接道:“没有,小的......”

      刘枫旻不着痕迹的避开,正经道:“你先去京兆尹的府衙做笔录,完了就回府休养。待我办完公事回去再说。”

      刘琪失落的撇撇嘴,不情愿的听令行事,出了酒楼大门,匆匆随着京兆尹的官差离去。

      刘枫旻跨坐马上,缰绳一拉,马头调转,但目光仍对着刘琪离开的方向。朗日晴空之下,一身紫袍朝服,仅仅七尺风姿潇洒,撑起了整个商街的繁华,过往的人无不多看两眼,心口相赞,却忽略了他望着的方向,看着的人,还有嘴角那一抹深沉与可怕。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感谢各位小可爱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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