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2、第八十二杀:劲草(下) ...

  •   黑夜里的扑火,气势分外惊人,火光映不出人脸,只见四面八方涌动着的提水救火的人影,带着困兽一般的噪乱之声。在许多人半是瞌睡半是晕乎的记忆之中,宋府不曾像现在这般急乱,那些在视野之中颤动的人影,即使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也还是咬咬牙,挺一挺就过去了。
      厅堂之内,火光夹杂着烟霾色的浓烟,呈滚滚燎野之势蔓延着每一寸空间。诸多蓝衣客提着水桶冲入里内,一边泼灭一部分燃烧着的烫炙着的地方,一边在破灭的地方之上竭力攫取一条道路,这条道路通往放置着九九八十一个木盒的长桌之所在的位置。
      冬瓜肚晓得了雄大在藏有真地图的木盒子所刻的标记之后,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一径扭身朝着火光之中钻了进去。他的背影被火光迅疾的褪色成一种单调的黑色剪影,连他一身的孤胆与决绝也被褪色成某种誓死的符号。
      雄大看着那个背影,道:“你冒险好过我去冒险。”他发现,恃强凌弱这个四字像是上苍赐予他的一份恩泽,“恃强”恍若一条阳关大道,路面虽宽敞寥廓,但一路的风景却是如此千篇一律,让人麻木让人无法主控,淮掌事是他恃强的甲盾——但他赋予雄大他自己的权利是如此有限,有限得如一只狭小的鸟笼,无法让欲望那臃肿庞硕的体积拥有容下自己的空间。“凌弱”俨似一桩独木桥,这个路面逼仄,但蕴含着风险的隐患之下所包藏的风景可谓甚是寥廓!在蓝衣帮内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大可以对这些“弱”为自己牟取真正属于自己的权利,打着“强”的战幌,这些“弱”就如被剥了外壳的软体小动物,任他宰割了,任他侵入他们的地盘、榨取他们的价值了。
      他笑了笑,对自己的这一番对“恃强凌弱”的辨述颇为洋洋得意。
      在场不止他一人得意,得意的还有摸索到了盒子的淮掌事与冬瓜肚。
      他们俩在重重蓝色身影的掩护与火光的包拢之下,穿过了发烫的地面,猫着身体来到了长桌之上。
      火势显然已经蔓延至这里,有将近四成的盒子被烧毁,悉数化作了一种蜷焦、粘稠的黑色物质,其余的木盒子眼看也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之忧患。冬瓜肚吸入了几许烟尘,一时地咳嗽着,身旁有数位蓝衣客往失火的木盒子上聚力泼了数桶水,只闻“嘶嘶嘶”数记尖鸣,烫火与冷水交缠而引发出的声响,这种声响似乎要将人给削开似的,在这里继续待下去,连命也会被一块儿削掉。
      淮掌事瞬即捞起三两个木盒子,但一捞起就被烫了胳膊,他显示出复杂的神色,继而对着冬瓜肚道:“此处不宜久留,先把木盒子搬出去,能搬多少是多少!”
      “掌事,如果藏有真地图的木盒子已经被烧掉了,那么咱们现在就在做一些无用功啊!”冬瓜肚虽是吐质疑之辞,但也识趣的忙一甩臂,将四五个木盒子给捞了起来。两人的动作让其他碌于扑火的蓝衣客也看在眼中,他们也私自划分了一下分手安排,一部分人也加入营救木盒子的队伍之中,木盒子或被捞起四五个,或捞起六七个,剩下的人继续在长桌的桌面与四遭加强了泼水的力度。
      半刻之后,那些未被火势侵犯的木盒子,悉数被营救出火场。
      雄大见状之后,打蛇随棍上,开始凑到木盒子的堆列之中,翻找着带有錾刻有小梅花标记的木盒子。
      冬瓜肚也跟着找了起来,毕竟他们都是知道了某种记号的人。他正要拿着某只木盒子探勘一番,手中的盒子却被雄大毫不客气的夺掉:“去去去,现在这里没你的事,赶紧救火去!”
      “可是老大,你已经把你做的标记告诉我了啊,我若能帮你一块儿找,效率就能高一点。”冬瓜肚被夺了盒子,只好尴尬地站在一旁。
      “我问你,这些盒子的数量有九九八十一个吗?”雄大问话时,仍在继续翻看盒子上的标记,他那个略带痛惋的眼神、那个担虑的举止,宛若青楼之内一位鉴定自家侍妓价位的老鸨。
      “没有,”冬瓜肚如实道,“等我和淮掌事赶到现场的时候,有些盒子已经遭到火殛······”
      “废物!”三两个盒子冷不丁飞砸至冬瓜肚的面门之上,当然,这个盒子已经被雄大搜查过,似乎没有任何小梅花的标记。
      只听雄大接着道:“若不是你知情不报,这淮掌事的院落也不会遭到什么该死的火殛,若没遭到火殛,九九八十一个盒子也不会遭到任何烧毁,必然是全须全尾的存放着。现在照你说来,那么真地图可能就已经烧毁了!我现在怎么找都找不到!真该死!”
      雄大的骂话越发凶隶,他的翻找动作也越发缺乏耐心,一个接着一个木盒子被他扔到了外端。淮掌事搬完了盒子,就在近旁看着,见到了雄大这一系列的反应,他不觉摇了摇首,低喟一声,觉得曾前宋寅说的一些臧否之言实为不虚之论。
      冬瓜肚不想惹毛了雄大,所以他只好退到了一边。
      当他翻看怀中的盒子之时,无意之间,一个黑不溜丢的刻印悄然出现于眼帘之中。
      他小心翼翼地将刻痕之上掩藏的烟灰给吹掉,果不其然,一朵小梅花就活生生映现入目。有一点遗憾的是,小梅花实在刻得的不咋样,像是歪瓜裂枣的衍生品,花瓣没花瓣韧美的线条,甚至花的骨架也是失衡的,以及小梅花刻得仅有幼童小指指甲般大小,不太容易被人眼发现。
      那么,雄大之所有会发现不了这个盒子上的錾刻印记,亦是出乎于冬瓜肚的意料之外,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他没敢贸然打扰雄大,就挪步至淮掌事身旁,将自己的判断告诉给他。
      淮掌事露出了赞许的神色,这种神色的背后透露着“事成之后,定给你升位加薪”的隐秘讯息。他掏出了钥匙,将钥匙往木盒子的扣锁之间一插,“咔哒”一声轻响,木盒子缓缓地打开了,如一只藏有蚌珠的蚌壳略微赧然的被撬开了。
      冬瓜肚好奇地俯眼正要去看——
      “这个盒子是不是藏有真地图的那个盒子?”雄大阴冷的质问之声自前方传来,紧接着冬瓜肚手上的盒子再度被夺掉。
      冬瓜肚看了淮掌事一眼,淮掌事被雄大这一个分为唐突的举止搅得满目均是光火之色。
      雄大自顾自儿地翻看着盒子里的地图,看完之后确认无误又将它塞入盒子当中,先是对着淮掌事笑了笑道:“掌事,我方才的举止可能有些出格,但这一切祸端都是他引出来的!没有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掌事,我现在就要拿他问罪,您稍等一下。”他说毕,就急急将冬瓜肚给揪了过来,他们背对着淮掌事,他压低嗓音道:“臭小子,你为何又知情不报!?”
      雄大指的是既然冬瓜肚发现了刻有小梅花的木盒子,为何没有第一时间交给他,而是直接交给淮掌事?
      冬瓜肚被揪住了前襟,喉头有些喘不过气来,猛地咳嗽了好几声,他悉身上下的衣物都染了一层半黑半灰的烟气,而相较之下,雄大的衣物就比较干净了。
      “大哥,”冬瓜肚道,“这个盒子是你刚刚扔给我的,你不是检查过了吗?那你为何没发现?现在又来质问我······”
      “死鸭子还嘴硬!别以为找到了盒子就很有本事,”雄大仗着身高蓄意将盒子托高了起来,“我告诉你,就算是你发现了盒子,但你的‘功’永远也抵消不了你的‘罪’,你看看,禁地走了水,淮掌事的院落也走了水,是谁之过?假桹桹吗?夜猫吗?都不是,均是你的知情不报——”
      “簌簌”一声起,雄大忽觉掌中一凉。
      他掌中的盒子不见了,同时跟着不见的,还有他托盒子的那一只手。
      雄大惨叫高呼了一声,下一瞬遂昏死了过去。
      火光之中出现了一个修长的男子与一个少年的身影,他们均逆着火光而立,脸部的面容是一片幽邃的漆黑。男子将雄大的手给抛入了火光之中,只听少年道:“大人,我查过了,其他的盒子里装得都是白纸,而这个已经开锁的盒子里装得是一张有地理坐标的图纸,想是真地图无疑了。”
      他们在顺手牵羊!
      淮掌事的气息不稳了,他大喝了一声:“是夜猫!快来人,快擒住他们!”讵料,其他的蓝衣客劝阻道:“掌事,火势还没灭,我们这样全然不顾地冲进去,恐怕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混账东西!”
      等火势渐渐微弱,真正被扑灭至熄之后,淮掌事再率人冲进去,却遍搜无获,甚至连雄大失去那只手的残骸也没找到。有人做了一个猜测,会不会刚才他们所看到的“一个男子与一个少年”的情况只是一个幻影亦或是镜像?
      “掌事!”另一人从外端奔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我们在外端的庭院之中发现了大哥的手!”淮掌事听罢,适才醍醐灌顶。
      原来男子与少年的真身在庭院之中掩藏着,他们在窃到了雄大手中的盒子之后,利用了一种影像投射的原理,将他们的动作投射入火光之中,营造出一种人处于火光之中的真实假象。操桨之人将船上的载客给载入一种谬误般的真实之中,这层真实,就像狎客与侍妓一度春宵之后对她的赎身允诺一样真真不可信。
      然而,夜猫身为操桨之人,将淮掌事与蓝衣客们这一群载客给带入这一层以幻境为底衣的真实里,他们轻敌了,他们误信了,真实是外衣,一举揭开之后,结果只能看见穿着底衣在四处摇摆的幻境,这个幻境是不真实,是欺骗!
      当有人想冲出府外去追,结果被白髯客一拳给招呼了:“既然种拾柒现身了,循理来说,该是老夫报仇的时刻了,那么任何一个外人都绝不可插手!假令有一人插手,就莫怪老夫的乾坤掌力不懂得识人颜色了!”
      ——
      宋府后院的高墙之上,驮着一轮被火光呛得脸色惨白的月,浮在墙头上的皎光细细碎碎,微微鳞动着,恍若摆尾的白鱼,唰唰唰几声,跃龙门似的越过了墙头,抵达墙外的地方。与之同时,跟着月光越过墙头的还有两道黑色人影。
      他们甫一落在了地面之上,就麻溜地蹿上了邻近屋宇的檐角之上,其中一人心思带了一点小雀跃,动作是连纵带蹦。此人恰是拾柒。她把脸上的炭灰妆给蹭掉了,但蹭得不太专业与细致,致使脸上尚还残留着东一块灰渍、西一块灰渍,这种尴囧的面色在月光的铺设之下格外鲜明。
      “大人,”拾柒不正经的逃路,人就落在了后头,“我们首战告捷,庆祝一杯咧——”
      话未必,她的背后一阵阴风疾袭而至!
      拾柒心头一凛,敏捷的拗过腰肢,将身体侧了过去,在屋檐之上连连翻了三个跟头,错眼之间,已脱出对方掌指之力所侵袭的笼罩范畴之内。
      吃一堑就须长一智。总有人想要从她背后侵害她,哼,打从上一回被直截了当的自屋檐之上打下了地上之后,这种损害脸皮的事端,她绝不允自己再度重蹈覆辙。她来至夜猫身旁,夜猫也已然察觉到,半侧过身,抬眼朝着来人看去。
      此人是个男童,头戴斗笠,腰束篷带,脚蹬一双露趾头的芒鞋。男童的表情被斗笠所掩,面上是一片月光敲不进的阴影。他保持着出掌发指的姿势,随时准备冲上前去跟人决一死战似的。这位男童正是小昆仑。
      拾柒对小昆仑的那一副藏在阴影之中的表情毫无想象力,她只知道一件事,这个家伙与他身后的长夜一样执拗到底。长夜硬是撑在天际,执拗的不显示出一些时阴消逝的片痕羽迹。小昆仑也是,她和夜猫前进几步,他跟着前进几步。
      双方对峙之时,拾柒把她之前跟小昆仑交手的事跟夜猫说了,他听罢抿了抿嘴,后启口道:“把盒子给他。”大惊:“为什么这样做?我们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抢来的。” “让你去便去。”夜猫的语气没什么商量。
      当他把木盒子交给她的时候,盒子处于一种落锁的状态。
      “小昆仑!接着!”拾柒转过身去,倏地抬臂弹指,晃眼之间,木盒子宛似长虹电射一样,沿着一弧既定的轨道,射向了小昆仑的面门!
      小昆仑一掌接过,看了看木盒子的周身,尔后朝着拾柒道:“我不要木盒子,我要你的命。”说罢,他亦不敢直接将木盒子扔掉,这好像是夜猫今夜要争夺的东西,看起来很重要,他这么快就退还给自己了,应该是碍于主人白髯客的威名,觉得自己寡不敌众、胜算无多,是以就乖乖所窃之物归还?
      如此识相,看来夜猫也不过尔尔,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瞧瞧,‘要你的命’,这像是一个小男孩该说的话吗?”拾柒撇了撇嘴,但她话音甫落,小昆仑就将木盒子收好,啥也没有交代,直接冲着她抬掌发招而来!
      拾柒心跳一滞,碍于莫邪剑未携带在身,咬了咬牙,正要迎击直上,夜猫稳稳摁住了她的肩膀,他用一阵气息罩住了她,眉宇之间是轻描淡写的神色。当小昆仑的发招庶几要胁迫上来之际,夜猫举掌向他推去。
      拾柒能切身感受到,夜猫遂是轻描淡写的随手推去,但他自身的内力奇重,出手甚于掣电。
      夜猫这一推,瞬即将小昆仑的招数以一推之势化解。小昆仑惊噫了一声,再度出手!夜猫面上一片淡寒之色,月光将他的身影描得不太真切,他的气息也不真切起来,当他发出第二招之时,不再是普通的抵御,而是暗含弑杀之气的招数。
      拾柒被夜猫摁住了肩膀,他几乎是将她半个人护在怀中。她知道夜猫精于射骑,未料他的掌法与他的射术一样均是深藏而拔萃。当下,他一招过去,凌厉的手法让小昆仑不仅没有抵挡开,反而被迫得后挪一丈,接着他想欲再战之时,他感觉全身的筋脉皆已然处于凝冻僵窒之态,他行将发招,身体却不受使唤的偃息销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夜猫能够轻而易举的透破他的指力,封锁住他的内功!
      除非——
      “你可是曾经与我师傅蚀牵交过手?”他求证道。
      “手下败将罢了,不值一提。”某只猫的话有些蔑然。
      小昆仑正要反驳回去,却听他身后传了一句话:“哼,轻狂小子,今日老夫就让你尝尝什么叫手下败将的滋味!”
      拾柒汗颜,本来可以不用直接碰上的人,这些倒好了,全凑齐了,四个人,刚好拼成一席酒桌,不说觥筹交错,至少可以玩个猜枚划拳,吆五喝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第八十二杀:劲草(下)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作者已关闭该文评论区,暂不支持查看、发布、回复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