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易安玖肆

1、第一章

　　我这一生，不知为何而活，却知为谁而活。

　　最后，也算是死得其所。

　　或许这种结束对于我来说是最好的吧。

　　禁阁位居前三的杀手，死在了执行任务的途中，最后一个任务，不是那么出色，却也完成了，不负所托，他年，我的主人，想起此事，会不会也为我洒泪几滴？

　　雁归尘倒在我的对面，七窍流血不得动弹。

　　流云刀的三千碎刃扎在我的身上，那么久，早已忘记痛觉的我，却是在那一刻体会到了千刀万剐，痛不欲生的感觉。

　　我要死了。

　　我有那么多的不甘，那么多失意，终究与我一同身归黄泉。

　　晏九辞，我终究没逃过这宿命，我这一生，为他生，为他死，做了合格的杀手，他手中最好的棋子。

　　我慢慢闭上眼，失去知觉。

　　一切都这么结束了。

　　恍惚间，一个温暖的怀抱，抱起我，如清风拂过，带我离开。

　　......

　　我醒来时，阳春三月，忍冬枝桠已经开花，窗外是鸟语花香，有些美不胜收的景象。曾经从未有曾这般惬意闲适，好不自在。

　　我也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我还活在这世上，感受这片刻安宁。

　　门外传来轻轻的步履，有人推开了门，见我睁眼醒着，“哐当“一声，手中的汤药洒落一地。

　　那人白衣胜雪，玉冠束发，穿戴整齐，眉宇干净，墨发如玉，面容姣好，颇有种“君子世无双”的味道。

　　他声音有些艰难，恍惚了许久，道了一句：“阿离，你醒了。”

　　汤药沾染在那一尘不染的衣衫上，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我不禁笑出声来，到最后，眼眶有些湿润，对上他那一双眸子，说道：“雁北棠，原来是你啊。”

　　原来是你啊。

　　我从未想过，救我的人，是雁北棠。

　　“为什么要救我？”这个雁北棠，我从来都看不透他。

　　他将我从塌上扶起来：“因为我当时听到你唤我了。”

　　“......”

　　......

　　我和他相识，说来有些可笑，我自小便是被养在十方堰禁阁中的杀手，五岁握刀，十一岁起刀成为禁阁合格的杀手，五年后，已经可以接下禁阁的五道阎王帖。

　　我认识北棠，是在成为四道杀手后执行刺杀任务的一个晚上，目标是沈家当朝为官的中书侍郎——沈宗。彼时我手起刀落，拿下沈宗的人头，单膝跪地擦拭匕首上的血迹，便见着窗边坐着个人，手中把玩着一通晶莹透亮的玉笛。

　　透着月光，那人和煦声笑：“禁阁的杀手——离，果然名不虚传。”

　　他什么时候来的，在此处待了多久，一直这样无声无息，我禁未曾发觉。禁阁的杀手，自小便被训练的敏锐无比，周身几许，多少人，什么位置，吐息，定然了如指掌。而这个人的出现，如鬼影迷踪，没有一丝一毫讯息，甚至至今，我竟判断不到他的呼吸声。

　　那一刻，我抬头，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一丝惶恐，若不是执行任务一直蒙着面，恐早已被他看了去。

　　我依然竭力保持镇静：“你知道了多少。”

　　他笑笑，一息之内，竟近到我的身旁，尺八的身高，整个人影笼罩在我的头顶，容颜胜雪，他说：“所有吧。”

　　细思恐极。

　　这个人，甚至没有呼吸。我不知道他的意图，目的。手中的流云暗中抬起，直接果断快速划向了他的脖颈，不过结果并非如我所愿。

　　他像是早有所知，很轻易的向后闪身，说道：“姑娘，我只是碰巧路过而已。”末了，便跳窗而去。

　　我迅速跟上，岂料他轻功了得，已经消失的毫无影踪。

　　我自知自己还算不弱，在禁阁中，天赋也算得翘楚，为了更靠近那个人一些，我步步努力，只想获得他的认可，站得更近些，只用拼尽全力，用了别人一半的时间，如今已经成为禁阁的五道杀手，放眼天下，也是难得。

　　而如今，这个人在我面前，如此轻松的逃脱。

　　这次的任务依旧没有失败，我却因失察，泄露了行迹，这般失误对于一个杀手足以致命，我不敢想像，他若有心杀我，我必死无疑。

　　我的手心有了微微的汗迹，有些后怕。

　　之后的三年里，偶尔几次的任务，我都会碰见他，我有些惶恐，却不知如何应对，我不知道他的目的，他也没有对我造成任何危害，只是跟着我，杀不了，甩不开，也躲不掉，索性他从不阻拦我的任务与计划。

　　他从未在我面前施展过自己的武功，我也曾试探数次，他知晓了我的意图，便同我说，他轻功甚好，却因先天心疾，并不会武功。也因吐息微弱，做到无声无息，更是收放自如。

　　他的话，我半信半疑。诚如他所言，虽然轻功了得，靠近后却发现，这个人面色苍白，孱弱无比，确实不太适合习武。

　　他就像个走马观花的过客，看着我杀人，也不说什么，末了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还会赞叹我的身手越发了得。

　　久而久之，熟悉了些，他便叫我阿离。他对于看我杀人，似乎很有兴趣，又似乎没有兴趣，我看不透，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他和我是不同世界的人，是和杀手不一样的人。

　　直到有一次我知道了他的身份，上堰失踪多年神秘的雁三公子——雁北棠。

　　“你就是雁北棠？！”我有些惶恐，我早知他的来历不一般，目的不简单，此刻却仍然心有余悸。

　　他沉吟片刻，一只手拿着笛子点点唇笑笑，说道：“阿离，你不必怕我。”

　　十方堰成立至今已经有很久的历史，不受任何王朝驱使，分为上堰和禁阁两个部分，上堰坐拥天下所有通商往来的生意，而禁阁，做尽天下所有暗杀的生意。只要银两足够，禁阁的杀手便能替你杀人，任何人。

　　上堰和禁阁统归十方堰大堰主所掌，大堰主年事已高，身染沉疴，便早早去颐养天年，上堰如今的掌管者，是他的叔父，雁归尘，素闻雁三公子有意夺权，其中纷扰，我也不曾知晓。

　　他接近我，是想利用我，探得禁阁的秘密，自此，我便有意躲避，我不可能做禁阁的背叛者。

　　自从我知晓他是雁北棠，更加敬而远之，他却生生缠上我。

　　禁阁的秘密，他从不过问，而他的目的，我越不知晓，越是恐慌。

　　第二年，我成为禁阁三位顶级杀手之一，与玄，殇齐名。

　　我却仍然拿轻功了得的雁北棠无可奈何。甚至让他从我身上偷偷顺走了好几袋盐渍梅子。

　　直到有一天，他思忖沉吟，“为什么想着，要做个杀手。”

　　他这个问题，非常的显而易见，答案再简单不过，他一向高深莫测，却这么问我。

　　我没有回答。

　　禁阁的杀手，有两种，一种是拿着禁阁的钱，为禁阁卖命杀人的，另一种则是像我这般，为禁阁所豢养的。

　　被豢养的杀手，是没有自由的，一生都需为禁阁所用，直到失去任何价值的那一天，玄，殇，和我都是如此。倘若有一天，背叛了禁阁，那下场只有生不如死。

　　为禁阁卖命，直到生命停止的那一天。

　　那时，他说：“阿离，我突然觉得，不为凡尘事扰，自由自在，现在这般活着也挺好，”

　　......

　　距离那次刺杀，我昏迷半年才醒，当时雁北棠在十方堰的上堰找到我的时候，我身上已经被流云刀的碎刃扎了个通透，跟刺猬差不多，血流不止，他封住我全身上下的脉穴，怕我因失血过多而亡，一路奔波，将我带到了药王谷，我筋脉寸断，九死一生。

　　药王谷药王晋安神医圣手，硬是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伤得太重，我便陷入昏迷大半。

　　晋安对雁北棠说：“人我已经尽力了，醒不醒的来，就看她的造化了。”

　　许是我手上染了太多鲜血，老天都不愿收就我。

　　我还是醒了，在那春风十里，花染清香之时。

　　我的一切知觉开始慢慢恢复，饶是做杀手这么多年，早已对疼痛麻木，筋脉寸断至今，虽已接好，却依然隐隐作痛，全身不得动弹，连筷子和茶盏都不能拿起，都是雁北棠亲力亲为。药王晋安对我能够转醒活着已然惊奇，一方面赞叹我的意志，另一方面对自己的医术又有突破感到无比欣慰。

　　我哑声，不知如何言语。

　　因伤势未愈，便藏匿在这药王谷中，一晃，便又是半年。

　　药王晋安与雁北棠的交情确实很好，雁北棠自小便身染恶疾，无法根治，少年时期更是脱离了十方堰，自此，便在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晋安，晋安有意收他做半个徒弟，只是雁北棠对此事却少了些兴致。

　　养病的这些时日，我也多多少少知道了关于雁北棠的事情，原来他的亲生父母早年遭雁归尘暗杀，死的蹊跷，没有任何证据，雁北棠便脱离了上堰，这么多年，只为报仇，直到后来，认识了我。他从未想过我会去刺杀雁归尘，只是那段日子，我最后一次见他，情绪有些异常，他察觉到不对时，收到密报，我已在上堰总坛，他便将我捡了回来。

　　而晏九辞，自雁归尘被刺之后，接了上堰，很快手刃了大堰主，最后统一了十方堰，一人独权。

　　雁北棠笑笑，感慨道：“认识你之后，便发觉，世间之事，万般皆有因果，你活着太累，人，该为自己而活。”

　　我不知道，他这话，是对自己说，还是对我说。

　　没有传闻中的那般，雁北棠大仇得报，却没有坐拥上堰，不如传闻中那般想要夺得十方堰的权势，而是如今寄情于这山水之中。

　　他用笛子敲敲我的头，冲我笑笑：“古语有言‘人寿几何逝如朝霜。时无重至，华不再阳。’”

　　我听着，似懂非懂。

　　八月朔风，我已经可以正常缓慢行走，药王谷漫山遍野种满了名贵的药草，看着雁北棠在一旁帮晋安老头采药，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年，过久了刀口舔血的生活，这日子那么的不真实，就像在梦中一般，如果这是梦，那必定是我此生做过最美好的梦境，我愿意永远都不醒来。

　　......

　　直到晏九辞，我的主人，寻了来。

　　我为晏九辞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杀了上堰的掌管者雁归尘，帮助他拿下了上堰，我做到了，他不再只是禁阁的少主，成为了十方堰唯一的堰主。

　　按理来说，他应相守我同他的约定。

　　而他自见到雁归尘尸首的那天，便下了禁阁的杀手逐杀令给我，逐杀令一处，便是昭告天下，我背叛了禁阁。天涯海角，活人死尸，掘地三尺，也必将我寻到。

　　我没有背叛禁阁，为了找到我，他却将这天下翻了个遍。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他似乎忘记了他的承诺。

　　那个夜晚，他一袭玄衣染着霜华，眉宇间，都是凌厉的杀气，带着数十名杀手生生闯进了药王谷。

　　他还是找到了我。

　　北棠出谷数日，还未归，谷中只有我同晋安。

　　他看见我时，手中的承影剑已经抵在我的额间，红色的血液从我额间流下，滴在地上，开出一朵朵殷红色的花来，他语气宛如寒霜：“离，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主人.....”我能感受道他身上的冷意，我的声音有些抖，跪在地上，不得动弹，只能抬头仰视，我深知，晏九辞必定将我一剑毙命。

　　我不知道，原来他这么想我死。我也曾见过他如何了结禁阁的背叛者，没想到这一天轮到了我。

　　晋安只是妙手回春的神医，并非武功盖世的高手，他被生擒在地，此事无可回转。他还不停叫嚣，“丫头，你快走，不用管我！”他说话都有些吃力，马上又被人捂住了嘴。

　　我功力尽失，别说是逃走，就是正常走路，都快不到哪里去，又怎么能逃得脱呢？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浑身僵硬，等待晏九辞的审判。

　　雁北棠却在此时回来了。

　　“阿离，你们......”他还未言语片刻，便同禁阁那些杀手打在了一片，数十名杀手企图围堵他，却近不了他的身。他说：“阿离，等我救你。”

　　我瞪大眼睛看着突然到来的雁北棠，不知如何是好，我没有料到雁北棠会在此时回来。

　　他们在一旁缠斗，雁北棠只能用玉笛阻挡，禁阁的杀手近不了北棠的身，雁北棠也杀不了他们，就这样僵持着。

　　禁阁人多势众，再这样下去，雁北棠很可能会输。

　　晏九辞看到我脸上担忧的表情，眼中有了一丝危险的味道，他收起了手中的承影剑，抬起眼，就要向那边过去。

　　我心中暗道不妙。就在晏九辞准备从我周身离开之际，我直接扑了上去，迅速前倾抱住了他的腰，大喊：“雁北棠，你快走啊！”

　　我知道，晏九辞，我的主人，跟了这么多年，他的一些举动我都知道。刚刚那一瞬间，他想上去，直接杀了雁北棠。

　　雁北棠能躲得过禁阁杀手的攻击，却未必躲得了晏九辞，禁阁的主人。

　　晏九辞没有料到我会这样拖住他，他想狠狠甩开我，我却死死抱着不放，我知道，他的剑马上就要落在我的身上，将我刺穿。晏九辞对北棠起了杀心，我一定要拖延时间，尽可能让雁北棠他们离开。

　　只听“呲”得一声，肩上一痛，承影剑直接刺穿了我的肩头。

　　我一身白裙，头发被簪花束在耳后，如今凌乱又狼狈，白裙染着大片的血迹，脸上也是，有些苍白无力，死咬着牙，仍然紧紧抓住晏九辞。

　　雁北棠在那一端看到我受伤，一下子也闪了神，没留意，被禁阁的杀手刺了数刀。

　　肩上的疼痛让我的手有些颤抖，我却顾不上，言语急切：“主人，求求你，放了他们吧，他们是无辜的，你要杀的人是我。”

　　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为他们招来这般杀身之祸。

　　“你为了这两个人，求我？”晏九辞的语气有些难以置信，他显然没有想到，他养的狗，居然向着外人。

　　我低头沉默不语。

　　晏九辞看着我的行为，眼中情绪万千，我猜不得。他嗤笑一声，一挥手，最终竟然命杀手们停了下来，他低头对我说：“放了他，你跟我回去。”

　　他想杀一人，便杀一人，禁阁从来不会如此仁慈，我愣神片刻，没想到今日他会这般好说话。

　　我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景象，应下了声，任凭他处置。

　　“阿离，你不能跟他走！”摆脱了束缚的雁北棠说道，他也已身负重伤，好不狼狈，朝我奔来。

　　“雁北棠，记住你的身份，好自为之。”晏九辞一把将我提起，长剑一挥，一道剑气便将雁北棠阻止在原地，不得靠近。他一身戾气，冰冷的声音穿透刺骨，从我头顶传来：“禁阁的杀手，不论生死，都只能在禁阁。”

　　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的梦碎了，他将我的梦狠狠撕毁，将我带进了现实中，我生是禁阁的杀手，死也只能做禁阁的亡魂。

　　我又能去那里呢。

　　禁阁是我一生都摆脱不了的枷锁。

　　我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能在这药王谷做一个繁华盛景的梦，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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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短篇，目标尽快完成
杀手和她主人的故事，本故事当然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