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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真实姓名 ...

  •   那条鞭子因为劲力十足,在长长的剑鞘上缠了几圈才彻底卸去力道,宛若一条蜿蜒爬行的蛇。

      那卫兵见竟然有人胆敢阻拦自己,顿觉恼怒。不等发作,他便发现阻拦自己的是一个佩剑的士子,只得勉强压下怒气,脸色不太好看地道:“士子有何指教?”

      “荀君”反问:“戍长为何扬鞭袭民?”

      卫兵冷笑道:“此人阻塞城门要道,妨碍出入,按律当笞五十。”

      为了保证出入口的畅通,随时防备外袭,某些关塞城池确实制定了“平民不得随意占用要道,否则当众予以鞭刑”这个规定。可这个木匠的行为根本谈不上“占用”,他不过是摔倒了,没法在第一时间站起来而已。

      而根据目前卫兵的言行,他不是不懂这条律法的适用范围,只是对木匠的“磨蹭”感到不满,纯粹想找个理由教训他而已。

      “荀君”自然也看清了这点。他没有跟卫兵讲大道理,示意随从打开包裹,从里头取出一缗钱,交给卫兵。

      “戍长就地鞭打此人,道路也不会因此畅通,不如请各位戍长将拦路的木具搬到一旁,在休沐时好好喝上一杯,解解乏意。”

      汉朝历来有用钱抵罪的规矩。尽管因为东汉凋敝,律法已然形同虚设,但在钱财面前,这些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戍城兵同样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消除事端。

      那卫兵收了钱,态度自然好了很多。
      可他尤觉得被对方损了脸面,而刚才那句“戍长就地鞭打此人,道路也不会因此畅通”似乎也有几许责难之意。在即将收鞭的时候,卫兵故意往某个方向加大力道,使鞭子往“荀君”的方向弹去。

      他倒不是想让这个士子受伤——毕竟鞭子是往回收,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鞭子就算弹到对方身上,也顶多疼一下,不会真的打得皮开肉绽——他的目的是让对方下意识地躲开鞭子,因为仓促躲避而露出狼狈之态。

      汉时的士人还遗留着先秦的遗风,讲究文武兼修,就算再不善武艺的士人,平日里也会骑马舞剑,不可能反应迟钝地等鞭子落在他的身上。

      卫兵想让“荀君”出丑,给他留下一个小教训。

      哪知这位“荀君”察觉到鞭尾的靠近,却视若未见,并没有避退的打算。

      在一旁吃瓜已久的荀启看得分明,这位“荀君”原就挡在木匠身前,那木匠被其他卫兵卸了重担,此刻已颤颤巍巍地爬起,若“荀君”躲开,滑动的鞭尾就会落在木匠的脸上,甚至抽中他的眼睛。

      “荀君”或许是明白这点,这才岿然未动。

      荀启平日里最见不得好人受灾,扣在腰间的手微微晃动。下一秒,一枚刀片无声飞出,正好打在鞭尾上,将鞭子弹开一小段距离,从“荀君”身前擦身而过。

      “荀君”漆黑的睫毛一动,收回佩剑,极快地往嵌入土中的刀片方向看了一眼。

      那卫兵因为视角原因,并未看见刀片的影子,对此浑然未觉。他只以为是自己力道没收好,导致鞭子的路径出现偏差,错失了让对方出丑的机会。

      他心里有些惋惜,却毫无办法。毕竟刚才的那道鞭子还能推说是不小心,如果再来一次,那就太刻意了,反而讨不到好处。

      卫兵们骂骂咧咧的离去,只剩下“荀君”与哆嗦着往墙角挪的木匠。

      “荀君”的同伴此刻才跑了上来,气喘吁吁:“可还安好?”

      “无妨。”轻声说完,“荀君”往城门的方向走了两步,似要寻找什么。

      就在这时,躲到角落的木匠又战战兢兢地挪了回来,期期艾艾地道谢。

      “荀君”停下脚步,神色平和地与他交谈。
      那木匠何曾与世家子弟接触过?从刚才起就一直手脚并用,不知放哪处才好。只因“荀君”谦和如玉,方才又救了他一回,他才安了心,不再畏缩局促。

      眼见话题即将终结,木匠在一番犹豫后,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一缗……一缗钱,也太多了。”

      “荀君”的同伴以为木匠是为了还钱而为难,正想摆手说不用,荀君不差这个,结果就见木匠低下那颗老实巴交的头,用手指比划了一下钱的手势,压低声音道:
      “若士子方才将一缗钱给我,我宁愿挨那五十鞭,何必把钱给这些……这些人。”

      平民对长安这些肆意耍威风的城卫兵敢怒不敢言,木匠虽说是第一次来长安城,到底早已听过董卓及其兵属的恶名,并不敢说出任何评价的文字。

      可即便是这样,他话语中的内容足够让那位同伴两眼脱窗,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两撇小胡吹得老高。

      只有“荀君”,仍然是那副平和温润的君子之风,并没有因为木匠的话而露出丝毫异色。

      “匠工若无事,这便别过。”

      他周全了仪礼,转身往方才欲去的方向。

      那木匠虽然想再向贵人讨点施舍,见“荀君”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哪敢纠缠,只好失望地提着他的家伙离开。

      同伴追上“荀君”,还来不及询问,就见“荀君”从地上拔出一枚拇指大的刀片,拂去上面的尘土,走到一个尚未及冠的束发少年面前。

      荀启没想到这位“荀君”倒是眼尖,不但发现刀片的存在,还清楚地知道它的落点。

      “多谢。”

      这位“荀君”致谢的语气比起方才应对卫兵和木匠的时候更和缓了两分。

      荀启收回刀片,代替那位同伴提出心中的疑问:
      “若早知他是这样的想法,你是否还会出面相救?”

      “荀君”道:“‘先其言而后从[1]’,非普世也。目之所及,自当从心行事,但求无愧。”

      ——救人只是为了践行自己的原则,跟从自己的本心做事,并不是向别人施加恩惠。既然眼睛里看到了,碰到了这样的事,就得去做,行为自当排在大道理前头,这是为了自己问心无愧,不是为了别人。

      荀启听到这么真实不做作的理由,不由愣了一下,转念一想,这正符合孔圣人对君子所定义的“坦荡荡”三个字,对这位“荀君”好感倍增。

      那位同伴早知“荀君”的脾性,对此不觉惊讶,只摇头叹道:
      “只可惜,不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恪守本我。在那木工眼中,惟见得五铢钱罢了……”

      “荀君”出言制止道:“未置其身,莫道长短。你我未曾经历过他的苦难,还是不要妄议他的抉择为好。”

      同伴低声应诺。

      双方互通姓名,荀启报了身份文书上的假姓名——“席斐”,而后得知“荀君”的那位同伴姓佟。

      等到“荀君”自报家门的时候,佟姓士子抢先一步,帮着说出“荀君”的名字。

      “这位是余循,字文……文守,清河县人。”

      荀启注意到“荀君”的目光微微一顿,似有迟疑,终究默认了佟姓士子的话。

      荀启表面上热络地唤起对方的字,心中已笃定余循这个名字是个假名。

      他记得两人进城时,佟姓士子说了一句“xun君”。
      不管这个xun字是哪个xun,都不可能是对方的名。

      在汉朝,名与字分离,人们自称自己的名,而敬称别人的字。如果这位“荀君”名字叫余循,那么佟姓士子绝不可能叫他“循君”——
      对一个及冠的成年男子,当面直呼其名,近乎侮辱,哪怕加一个尊称的“君”也不行。

      所以这位“荀君”,绝不可能是“循君”,xun是他的姓,而非是名。

      而第二声的xun,能做姓氏的只有“荀”这个字。

      荀启已对“荀君”的真实身份有了猜测,但他心中仍有几分不确定与疑惑:按照他所记载的时间线,如果是那位有名的荀君,此刻似乎应该在颍川故地引导族人避难,而不是出现在横跨数地的长安……

      荀启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他在来城门之前就已摸透了半个城的地图,倒是比初来乍到的二人更清楚城中的布局。

      他带着二人去了城东的一家客舍,做好投宿工作,成了临时搭伙的邻居。

      等荀启与二人告别,一个人回到客房,他若有所感,立即把门关得严严实实,躺在榻上,闭上眼睛。

      一个颜色、质感如同琥珀,形状像是梭子的幻影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这正是他在穿越时空的时候,丢失在空间乱流中的“信号器”。

      这个信号器没有别的作用,只能发射和接收四维坐标,辅助任务者找到任务所需的时间点,不至于迷失在时间轴中。

      荀启原本以为自己丢了信号器,只能等官方定位,寻找并联系他,没想到只是走了一圈的功夫,这个信号器竟然自己回来了。

      荀启试着打开信号器,查看这个世界的坐标,片刻后,渐渐沉下脸色。

      于此同时,城门外。

      一个面有病容的士子被卫兵拦下,要求他出示身份文书。

      那士子掩袖轻咳,在卫兵避忌皱眉的视线中拿回文书,缓步进城。

      那封身份文书上,正写着“席启”二字。

  • 作者有话要说:  [1]先其言而后从,6个字出自《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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