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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双方碰头 ...

  •   屯长自方才起就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荀启。当他暼到荀启似将目光短暂地停留在某个方向,一触既离,不动声色地随着荀启刚才的视线望去,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半开玩笑半审视地盯着荀启道:“席卫在看什么?”

      荀启安然自若地道:“无他,不过是发现屋檐上有一只家雀,正撅着尾羽,招朋引伴,瞧着颇有些趣味,故多看了一眼。”

      屯长往屋顶上看去,果不其然,那里有零星的几只家雀,正在憩息啄羽。

      见此,他对荀启的审谛之意去了大半,暗道对方少年心性,不似有城府之人,刚才那句“提醒”应是无心之言。

      可他未曾察觉,靠近后头的上方有一座阁楼,阁楼上悬窗尚未完全阖上,留了一条窄缝,正有一双乌眸静静地往下探视,将方才他们的对话全部听在耳中。

      等荀启二人渐行渐远,那扇悬窗才被人放下,站在窗内的文士尾音飘忽,意味不明地重复荀启方才的说辞:
      “撅着尾羽的家雀?”

      房中还有一人,身穿黛蓝色深衣,手捧一卷,倚着矮几,专注地阅读竹简上的文字。听到窗边之人的话,他未抬头地道:“雀首出巢,翘首以盼。奉孝方才之举,如何不是招朋引伴的模样?”

      被好友一本正经地揶揄,郭嘉不予反驳。他从窗边回到阁内,松散地往案几旁一座,抬指敲了敲案边的弧纹:
      “此处昏暗,仔细着眼睛。”

      这句话似是关怀,又似意有所指,仿佛接着对方刚才的那一句揶揄,颇有几分争锋之味。

      闻言,另一人仍捧卷而坐,只略微调整了竹简折卷的方位,回了一句“偶尔,不妨事”,便继续浏览竹简上方的内容,颇有几分熟读精思之意。

      郭嘉还等着那人与自己争辩,却不想他斗志昂扬,敌方竟早已轻裘缓带地抽身而退,只得遗憾地罢手,神态间尽显百无聊赖:“你这位仗义相助的席小友,只怕是不简单。”

      昏暗的光线中,另一人即便是倚着案几,仪态仍是端方平正:
      “何以见得。”

      郭嘉启唇一笑,从案几下方摸出一只巴掌大的酒壶,从怀中取出一只玉杯,替自己斟了一盏:“能让嘉吃了这哑巴亏的人,可不多见。”

      这自嘲之语实乃浓浓的玩笑之意,当不得真。另一人却在听到这话之后,放下手中之卷,看向身侧的好友:
      “是与不是,都与你我无干。”

      郭嘉将酒一饮而尽,把小巧似耳档的玉杯放在手中把玩:“那可未必。”

      另一人微不可查地蹙眉。

      即便此处昧暗得伸手难见五指,郭嘉却仍能想象出好友脸上的神色。
      他漫不经心地道:“比起只有一面之缘的我,与他有过交接的文若应当比我看得更清楚才是。不日前尚是羁旅客舍之人,为了在短短的几日内,就成了吕布的门下守卫,甚至入了董卓的群宴,拱卫左右,莫非这世上真有人能平白无故得此‘机缘’?”

      荀彧默然。郭嘉知晓,大约早在董卓群宴之际,荀彧便已看穿始末,只不过一直按捺不表而已。

      不同于荀彧“两相无事”、“互不添麻烦”的想法,郭嘉对荀启既有端量之意,也有缔交共事之心。
      “他那日既然敢在董卓面前替你说话,一则自负本事,自信即便触怒董卓也全身而退;二则热肠未冷,豪侠仗义,愿挺身而助。若能与他开诚布公,互通信训,一来你我可知寰内之事,二来他在董、吕近侧,如入虎穴探物,若能有你我为外援,行事也能更便宜一些。”

      荀彧半敛目道:“王司徒已于前几日与席小将达成共识,你我无需再扰。”

      郭嘉听到王允的名字,神色颇有几分不豫:
      “王子师手段了得,却非仁厚之人。平日互利尚可,可一旦横生枝节,只怕会檐蛇断尾……”

      话语一顿,郭嘉收好酒具,整理衣裳起身,
      “倒也无妨,左右那位席小友还会再来,我且去会上一会。”

      荀彧亦起身而站,将卷好的书册装入囊中。
      他不忘提醒道。
      “席小将心若镜台,极有主张。他既从未尝试接触我等,也未主动向王司徒寻求帮助,只怕并不喜你贸然前去。若他不愿,你可莫要强人所难。”

      郭嘉笑道:“嘉岂是强扭瓜蒂之人?不过是顺势为之,并向同进罢了。”

      荀彧听出他话语中的狡黠之处,峰眉微挑,继续“善良”地提醒:“他既能以刃为箭,正中守卫的响鞭,想来武艺不俗。你若强扭之,倒也正好,让他打你一顿便是。”

      郭嘉:“……”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郭嘉摇头叹息:
      “难。今日之行,实在难矣。”

      另一头,荀启接了屯长私下的指令,给他放了小半天假,让他暗中查探皇甫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荀启一接到屯长的这个任务,就知道这位屯长对董卓只怕没几分忠诚,不然,就算因为董卓对皇甫嵩的忌惮而关注皇甫家的动向,也不可能私自压下这件事,只让他一个新加入的小兵去查原委。

      心中笃定,荀启表面上还是装作懵然不知,甚至还有几分惊讶:
      “这只怕是皇甫议郎的家事,若我擅自窥探……”

      屯长摆手制止,让他不要再说,神色威严地道:
      “此事与你无关,你只要照着我的命令去做就好……倒无需害怕,但凡有事,都有我在前头替你担着。这是我的腰佩,若遇为难之处,可去将军府寻找裨将。只一点,你必须守口如瓶,不得对任何人提起此事。”

      说完,便解下腰间的半个金属扣,丢给荀启。

      等重新整理好腰带,屯长又道,
      “记得,要私下探访,莫要让西凉卫察觉。”

      荀启喏喏应是,立即按照屯长的要求前去查探。

      他先回将军府换了身常服,等离开将军府后,又找了个四处无人的地方,换了另一身装扮,根据原主的记忆,把自己前几日悄悄扒拉的炉灰盒取出,兑了水,有重点地抹在眉峰、鼻翼等位置。

      还未做好彻底的伪装,荀启忽然察觉到身后的异样,似乎有一只手在缓缓朝他靠近,离他的颈动脉只有半尺之隔。

      荀启如若无事地继续手中的动作,在那只手进一步靠近之前,突然侧身一避,将脖颈纳入安全距离,同时顺着惯性出肘,一肘子打在来人身上。

      只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哼,那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荀启几步绕到身后,随身携带在腰间、薄如柳叶的刀片被他夹在指间,锋利的一侧抵住那人的颈项。

      直到这时,荀启终于看清那人的脸,颇为惊讶地扬眉:“是你?”

      那人被利刃抵着,却半点没有紧迫慌张的模样,只是老神在在地揉了揉刚才被一肘子打中的胸膛,一边抽气一边:“这位小友,许久未见,何必如此招呼?”

      荀启似是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苦思冥想地考虑了半晌,重新招呼了一遍:
      “又是你?”

      听到这三个字,即便是疏宕不拘,行事与常人不同的郭嘉亦不免陷入沉默。

      他口中所指的招呼是“一肘子之后把刀锋架在他脖子上”这件事,却没想到荀启虽然从善如流地接受了“换一个招呼”的要求,可换的却是口头上的那个“招呼”——把两个字的“是你”,换成了三个字的“又是你”。

      如此清新脱俗的回应方式让郭嘉短暂地失语,不等他啼笑皆非地为自己的待遇哀悼无奈,那枚压着他脖子的刀片已经移开。

      荀启将刀片收回原来的位置,真心实意地道:“抱歉,方才以为有歹人要从后头袭击,对我不利。冒犯了。”
      现在想想,刚才他察觉到的那只手——虽然是从后方伸来,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在逐渐靠近脖颈,想要卡住脖子或者用手刀打晕人,但结合实际情况,基本可以断定是这位郭士子见他挨着墙角不知道做什么,便想从后方偷偷地拍他的肩膀,恶趣味地吓他一吓……没料到被荀启及时发现,差点酿造血光之灾。

      鉴于他给郭士子的惊吓大概比郭士子给他的要多,所以荀启极其干脆地道了歉,同时解释了自己出手的因由。

      突如其来的道歉,反倒让郭嘉生出几分不自在。
      说到底,若非他刚才玩心忽起,荀启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而且,他也该庆幸荀启没有因为疑似的袭击而直接下狠手,只是拿利器挟制——尽管他对自己识人的眼光格外自信,并不认为荀启会不给对方申辩余地,直接杀人。

      “也怪……”郭嘉正想说,也怪他自己突然从后方靠近,让荀启误会,冷不防地,荀启又一次先他一步开口。

      “不过,若非郭兄上回心善地扶了我一把,我怎么也要将郭兄这只作乱的手砍下,以出心中恶气。”

      荀启毫无违和地说出这句凶残的话,对近距离观察到的董卓的蛮横之态活学活用,乍一看竟把董卓悍匪的精髓学了个七七八八。

      若非他眼中缀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宛若阳光折射湖面的粼光,郭嘉只怕也被他这生动的演技镇住,开始对自己看人的眼光产生动摇。

      经荀启这么一打岔,因为刚才那一出乌龙而诞生的些许锋芒皆尽消散,两人之间的最后一丝芥蒂也随之消失。

      郭嘉不由莞尔。这还是第一次,在他消融隔阂、主动缓解双方关系前,被对方先一步控制主场,三言两语地化解嫌隙。在感觉到新奇的同时,他也开始重新正视这位尚未及冠,还未加成年礼的年轻小将,更嗅出几分“同道中人”的味道。

      “多谢不砍之恩。”郭嘉煞有其事地作了一揖,抬头打量荀启脸上尚未完全抹均匀的灰色,啧啧称奇,
      “这是何物?只有少许抹于面上,竟让席小将瞧着……像是变了个模样?”

      “这是某位仙长送我的独门秘方,”荀启不能解释原主擅易容的技能,便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郭士子若好奇,尽可试上一试。”

      他捡起刚才为了制服郭嘉而随手丢在地上的小木盒,走回原位。

      “郭士子是否要试一试?”

      在经过一番迟疑后,到底是对新事物的探究欲.望占了上风,郭嘉点头称是,便听到荀启朗声说了句“把头低下来”,下意识地照做。

      虽然比荀启大了两三岁,但郭嘉并未比荀启高多少,这一低头,就让荀启更轻松地够到他的脑门,取了盒中之物替他涂抹。

      郭嘉感受着顺滑的触感,正暗暗猜测这东西究竟是何物,配了那些药草。他轻轻吸了吸鼻子,谨慎地闻了闻,不知为何,竟闻到一股炉灰味。

      原本带着稀罕与好奇的脸上,立即多了一分谨慎:
      “此物……怎会有炉灰味?”

      荀启加快动作,把郭嘉的鼻翼与两颊全部涂灰,这才慢悠悠地道:“大约因为那位仙上喜好炼丹,故而做出的秘方也有一股炉灰之味。”

      郭嘉心中仍觉得哪处不对,可他观察荀启的面色,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最终他只得仍由荀启乱抹,等到结束后,跑到旁边的水洼边看了看,发现除了变得黑了些,五官仍是那个五官,似乎与原来的自己没有什么不同。

      等他再次抬头,发现荀启已经没了踪迹。他忽而想起荀彧曾对他说过的话,竟是全部应验了,哭笑不得地摇头:
      “文若诚不欺我。”

      又抬手在脸上搓了搓,查看食指上那片粘结成块的灰色,再次嗅了嗅。

      “好个席小将……这根本就是炉灰吧?”

      郭嘉如何回去洗脸净面,姑且不提,借机离开的荀启在小道边拦到一个挑着干柴的樵夫,拿银钱买下他的所有干柴,自己接过捆着柴的竹竿,往北边走去。

      一路上,他拿着手中的一只树枝,轻轻地敲击竹竿,有几个浣衣的女子闻声出院,问他干柴怎么卖。
      荀启随意报了个适中的价格,遇到需求量少的就交易,需求量略多的就拒绝,就这么一路走到皇甫家,还剩下一大半的干柴,继续敲击竹竿。

      旧院子内今日并没有哭声,只有几声鸡鸣。大约是听到竹竿的敲击声,门扉悄悄地被打开,有一双圆润的大眼怯生生地出现在门缝后方,畏怯谨慎地看向外头。
      正是晨时为他与屯长开门的少女。

      藏在门后的少女发现门外是一个她未曾见过的樵夫少年,畏怯减少了些许,却仍旧警惕地盯着荀启,直到荀启目不斜视地提着干柴,即将走远,她才着急地换了一声:
      “樵者稍待。”

      随即推门而出。

      然而,她并不敢离门太远,只是站在门前,不自觉地抓着自己的手,小声询问:
      “一捆门栓粗细的柴,需要好多钱?”

      荀启报了个比市价略低一些的价格,就见少女眼前一亮,对他说“要一捆,请稍等”,便进屋去取钱。
      少女进屋的时候,还不忘关上门板,足见她的戒心与谨慎。

      荀启耐心地等着,还没等多久,就见三四个流里流气,疑似地痞的人结伴往这个方向走来,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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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双方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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