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仵作纪事》谈绾

68、非暴力不合作

　　“至少现在——白梓岚也站在沈垣对立面上，这不算坏事，虽然不是朋友，但也不是敌人。”

　　谈绾不答话，却撑着下巴看着他，微微笑道：“大人，问你个问题呗？”

　　苏汯示意她随意。

　　“你——你不怕我真死在卫英手里？”

　　“……”

　　“从来没怕过？”

　　“……”

　　见他不语，她便撅起嘴，似嗔似怒的看着他，不料此人心黑手狠的眯了眯眼：“是你说的‘舍不得夫人，套不着狼’呀，绾绾。”

　　“……”

　　谈绾敌他不过，败下阵来。

　　卫英死，升平楼炸毁，成为汴京近日来最大的一桩事故，此案牵连工部甚广，不过今上仁慈，也没有过多追究什么，只是不久之后，穆王赵佖便与卫王妃和离，沈懿奴丧夫，也接连成了引爆汴京舆论的话题，就在各路消息甚嚣尘上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让众人始料未及的事，那便是沈垣老狐狸见势不妙、立即调转枪头，往孟皇后宫中送了几名美人。

　　“趋利避害，真是没有比他做得更好的了。”

　　谈绾叹息一声，这就是所谓“政治家”的敏锐嗅觉了。

　　当今官家和孟皇后关系只是一般，如果打着给孟皇后送美人的名义，孟皇后自然不便拒绝，可不正给了这些美人接近官家的机会么？大抵是沈垣瞧着高太后势不久矣，又颇受女婿卫英连累，便想方设法的给自己另找出路，若是官家真的相中了其中任何一个，只怕将来吹吹枕头风，都会成为他地位固若金汤的法宝。

　　苏汯扎在御史台，谈绾却仍处于被大理寺停职的状态，正无聊得四处闲逛，见街面上近来多卖些款式新颖的首饰、许多她甚至见都没见过，一时也很是新奇，挑拣一番，便选了个茶楼进去歇脚，那讲话本子的人正讲到秦叔宝大战尉迟敬德，正是唾沫横飞激动时分，她觉得有趣，便也叫了碟瓜子慢慢嗑着，一折还没听完，便见许久未见的白梓岚就坐在二楼雅座上，两只修长的腿叠在桌上，轻摇纸扇，一面听、一面打着哈欠。

　　谈绾一见他就觉得手心疼，默默心道：“还是那副甚是欠抽的模样。”

　　不料白梓岚也瞧见了她，遥遥的冲她呲了呲牙，算是打招呼。

　　这厢茶楼里忽然人头攒动、多了不少人，谈绾不禁探头四处打量，只见是多了一行商旅，看装扮倒不似中原人，就在此时，白梓岚忽然动了——

　　那柄折扇“嗖”的一声从二楼飞了下去，仿佛长了眼睛，正撞向那为首的异乡人，他身形如电，紧随其后，一身暗青色衣衫在她眼前晃过，拳风便至那人眼前！

　　那人也不是好惹的，身子往后一倒，便轻巧避开了扇子，足尖轻点，勾起一只凳子，直直朝白梓岚身上砸来，那力道不弱，谈绾正捏了把汗，却见白梓岚一拳将那凳子劈得粉碎，变拳为爪，直抓向那人喉咙，同时埋伏在一楼的大宋城防营军士纷纷露头，抽出佩刀上前，将对方一行人团团围住。

　　那人见他势头凶猛，只是左支右挡、并不还击，一面向后退去，汉话说得夹生：“不打了不打了！大人……大人为什么要抓我们？”

　　以白梓岚的功夫，居然十招还未将其拿下，对方还有心情调笑，这等功夫和心胸也自了得了，白梓岚脸上闪过一丝红，轻盈一跃，便踏过方桌落到此人面前，不料此人摊开手毫不抵抗：“好啦好啦，让你抓住，好不好？”

　　虽然此时白梓岚已攥住他的衣襟，闻言却心下一怒，抿着嘴脸色甚是阴沉，忽然转头看向谈绾：“你，过来！”

　　谈绾正嗑瓜子看戏，听到他叫自己，还以为是幻听，不禁眨了眨眼，起身道：“白大人，是叫我吗？”

　　白梓岚甚是不耐的点点头，又冲她挥了挥袖，谈绾磨磨蹭蹭的走上前去，这才看清那被他抓住的异乡人，身量不高，却生得英气十足，一笑便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没有半点局促不安的感觉。

　　“白大人这是在公干？这人犯了什么法了？”

　　这人亦歪着脑袋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们只是做些小买卖，到底犯什么法了？”

　　白梓岚冷笑道：“随我去一趟刑部，不就都清楚了？”

　　他言下之意，随他去，自然也包括了谈绾。

　　“刑部？哎，我就不去了吧，白大人，莫说我是大理寺的仵作，如今还处于停职状态，这贸然跟着大人去刑部，岂不是坏了规矩？”

　　谈清月的死，虽然不是白梓岚亲自下的手，但与他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谈绾心中对此事的芥蒂犹在，所以不愿与他共事，所以面上虽笑，眼中却没有一点儿笑意。

　　白梓岚冷冷道：“由得了你么？”

　　话音未落，身边十几个军士便围上来，谈绾心中不悦，却不想与他硬抗，堆着笑点了点头：“刑部就刑部吧，大人引路，小人随后便是。”

　　一行商旅被押解着、谈绾跟在一旁，白梓岚走在最末，一群人浩浩荡荡便到了刑部，一进门，那一群商旅便被羁押，白梓岚自带了谈绾去了里间。

　　原来是出了命案。

　　死者有两个，看身份，一个是珠宝行的老板，一个是朱雀门驿馆的接待官。

　　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死了，怎么都跟这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异乡人有关？

　　谈绾看了看白梓岚，后者冲她扬了扬眉：“你的老本行。”

　　事实上，谈清月死后，谈绾就没有再验过尸了，此时颇厌他这种说法，但命案在前，也不能真的袖手，只好上前简单查看一番。这两人死了已有数日，如此炎炎夏日，尸体的状态可想而知，谈绾捂住口鼻，直觉得眼睛都睁不开，好容易看完一遍，转头舒了口气，对白梓岚道：“没有外伤，大人怎么判断这就是凶手？”

　　白梓岚淡淡道：“直觉。”

　　“……”

　　见她一脸无语，白梓岚耐着性子道：“这些是西夏来的珠宝商，朱雀门驿馆正是他们落脚的地方，这些够不够成为怀疑的依据？”

　　“可怀疑——毕竟只是怀疑呀？”

　　“我怀疑他们，和这老板勾结做的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生意，被那驿馆的小吏撞见，所以杀人灭口。”

　　“那他们的尸体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他们各自家里。”

　　“有移动过的痕迹吗？”

　　“……”

　　白梓岚不禁语塞。

　　“那这些西夏珠宝商，有去过他们家中吗？”

　　“……”

　　“所以大人抓人，只是凭‘直觉’？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哇。”

　　“那也不一定，”白梓岚拧眉，“或许是他们趁着暗夜偷偷到他们家里，用什么法子杀了他们呢？比方说下毒？我看那领头的功夫就很是不错。”

　　“大人去他们家中看过？可见着了他们卧室被破坏的痕迹？若放毒烟，窗户定有破坏处，起码不可能全然完好，若是水中下毒，只是一人中毒身亡，那肯定不会在井里投毒，而是只针对他一人，所以他用的茶具上应该会有些许残留，这些大人都查看过吗？”

　　白梓岚白净面皮上又现出一抹暗红：“我是让你验尸，没让你来问案子。”

　　“那我验不出来。”

　　谈绾抱着胳膊抬头看向他，一脸“我也没办法”的神情。

　　“……你只用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中毒身亡？”

　　“难道是不是中毒身亡，刑部验不出来？！”谈绾扬眉。

　　白梓岚耐心到了尽头，一把攥住她的衣领冷笑道：“不配合官府办案，别逼我连你一起关起来。”

　　谈绾当然知道这两人之死确有蹊跷，但掌握足够的信息之前不轻易开口也是仵作这一行的规矩，总不能任什么人来问她都要据实相告罢？当即便看着白梓岚，一双狐狸眼瞪得老大，就是不开口说半个字。

　　白梓岚亦知道她性烈，生就一副与脾气全然不符的外貌，当下尽量平心静气、缓缓放开手，展开眉头淡淡道：“好，咱们重头梳理，一点点说。”

　　“好。”谈绾笑眯眯的看着他。

　　意思就是，交换信息，信息不足，无可奉告。

　　“这个是珠宝行老板夏宝松，四十五岁，一向做的是西夏人的珠宝生意，生意一向也很好，三天前突然在家中暴毙，尸体你看见了，另一个是朱雀门驿馆小吏，二十八岁，为人一直比较低调不惹人注意，也是三天前突然在家中死亡。”

　　“唔，这的确很难让人不产生联想。”

　　“……他们家中当时就有开封府的官吏去看了，又叫上刑部，刑部断不出来究竟是不是中毒，但此事涉及西夏人，就央了我们城防营的人动手抓人。”

　　如此说来，搞不好那可是一桩外交事件了，怪不得劳动到他白梓岚头上去了。

　　白梓岚续道：“——案发现场大致听他们说过，基本上没受到什么破坏，这两人都是死在自己的床上，可以说悄无声息。”

　　“基本上？”谈绾疑惑。

　　“我也没亲自去过，他们说的话，怎么知道信不信得过？所以说‘基本上’。”

　　“那就是没发现什么异常了，”谈绾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一般说起来，这种没有外伤却死亡的案子不是很多，再怎么把尸体伪装得毫无痕迹，只要是谋杀，都会落下蛛丝马迹，我倒是觉得有一种可能……白大人，设想一下，如果不是这两个人同时死亡，你们也会当成是意外的个案处理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满城抓人了，是不是？”

　　“所以？”白梓岚凝眸。

　　“所以很有可能，这两个案子不是同一个人或者同一伙人干的，因为他们用这种办法本来就是不想暴露自己，如果真的是谋杀案，倒有可能是两拨人巧合的用同一种方法分别杀了两个人，只是时间撞在一起，意外的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