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养实验兔》斎子焉

9、（9）狄的宿舍

　　希雅讨厌狄，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对的。

　　固然魔法学校毕业的学生不愁找不到体面的工作，可那是指弗拉多本地学生，像他这种外族，会有哪里肯收？

　　毕业后不可能再回学校替别人做值日，进宫廷和军队的概率为零，城镇中的魔法分所估计也没多大希望。难道要回村子给村长当佣人？……如果那样，长老临终前费尽心思将他以“战后遗孤”的身份推荐入路德凯恩还有什么意义？

　　希雅总觉得“二十岁”听起来那么遥远，没想到认真考虑了一下，那种紧迫感就排山倒海地压了下来。

　　狄每隔一天就会带一个奇怪的“玩具”到兰斯家，还一定会挑四个人都在场的时候拿出来现宝。
　　会自动拖地板、抹桌子、洗衣服等等的家务机器、依据户外温度调节室内冷暖的多魔法结晶、可以将清水变成各种饮料的设备、还有只听从主人命令的魔法宠物……狄带来的东西大部分是家庭使用的产品，一则过于机密的东西他不能带出研究院，二来他也确实没权限去碰那些机密……

　　希雅喜欢这些东西。

　　嘴上他不会说，脸上也尽量不表现得太兴高采烈，只有他内心里，见到狄带来的东西欣喜非常。

　　某天，狄带了个号称能使用综合魔法、将一个物品还原成水和其他构成物质的仪器过来。希雅远远坐在沙发上，看他摆弄。

　　大个子满头大汗地试了会儿，疑惑：“难道坏了？”

　　研究过程中制造的试验品坏掉是常有的事，兰斯微笑着问：“能修吗？”

　　狄抓耳挠腮：“你们等一等，我试试。”

　　人为的分解咒可以从内部将物体破坏、合成咒可以将其重组、净化咒用以消除有害成份、隔离咒将不同物质分离、中和咒是法典强制要求进行的——必须中和魔力遗留的影响。

　　希雅还无法明白这一系列魔法由一个机器施展是多了不得的事，只是对分解后重组这个功能觉得很有趣。

　　然而狄拆了装装了拆，半个小时过去了也没能让它顺利启动。

　　弗拉多黑猩猩一拍脑门：“元素石核还在柜子里！”

　　兰斯失笑：“难得你也会在专业领域丢三落四。”

　　狄干笑两声：“出门太急……忘了……”

　　由狄带“玩具”来作为课余休闲几乎已经成为兰斯师徒的固定节目，今天突然取消，三个人都有些失望。

　　狄咳嗽一下，说：“要不然你们跟我上去吧，去上面我演示给你们看。”

　　研究院的整体区域高于教师院，狄说的“上去”就是指去研究院。

　　德尔闻言立刻面露鄙夷：有预谋……而且是很烂的预谋……

　　预谋的当事人继续游说：“去上面的话我还可以给你们演示别的，有些东西大得实在没法搬下来……”他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注意着希雅的反应，“怎么样？你们愿意的话现在出发也行……”

　　兰斯勉力露出个不算微笑的微笑——这么显而易见的目的，傻子都能看穿了！

　　希雅安安静静，仿佛听不出狄邀请他们去上面是为什么。

　　“我还可以去订山下餐馆里的美食，我们边吃边聊，怎么样？”狄的语气已经近乎于讨好。

　　场面很冷，没人回答他的话。

　　兰斯无力地打破沉寂：“还是算了……中午我们……”

　　“好。”轻若虫鸣。

　　正在说话的兰斯并未听见这个字，狄倒是立刻插嘴：“小兔子，你说什么？！”

　　希雅抬头，不顾德尔冒火的眼神，又说了一遍：“好。”

　　狄就像争抢地盘获胜的大猩猩，呼地站起来双手撑桌：“那现在就走！”

　　兰斯差点找不到自己的下巴：“等……等等！”他盯住希雅，“我们是要去研究院！”

　　希雅眨巴眨巴眼睛，点点头。

　　兰斯又问：“你想清楚了？！”

　　希雅轻轻嗯了声。

　　兰斯心急火燎，当着狄的面他又没法说得太露骨，只好重点强调：“希雅，我们是要跟着狄去研究院，研——究——院——！”

　　小兔子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兰斯要疯了。

　　希雅慢悠悠地问：“兰斯先生和德尔也一起去吗？”

　　“对……”

　　“嗯。”希雅就不再说话了。

　　兰斯欲哭无泪地想，虽然有自己和德尔同行，但就算再多一个兰斯和一个德尔，也不是那只肌肉黑猩猩的对手啊……

　　希雅之前听到“研究院”三个字像听到地狱的诏书，吓得浑身颤抖，今天居然爽快地接受了狄的邀请？！兰斯把头横着扭过九十度也想不通理由。

　　德尔带着“我再也不管你了”的眼神瞪着希雅：“出事的话，我不会救你的。”

　　狄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研究院与教师院不同，由于很容易牵涉到国家机密，研究院的所有建筑都是按等级划分。

　　希雅跟在德尔身后，控制自己不去看那刷成朱红色的大门，上面皇家魔法师的徽章让他感到不适。

　　狄连“景点介绍”都免了，直接快步疾走，飞奔到他的宿舍。

　　有了兰斯的“前科”，少年们直觉认为狄的宿舍一定很好辨认——最破、最烂、最难看的就是了。

　　他们的猜想不能算错，从研究院内部来说狄的宿舍确实是最差的那幢。不过和兰斯在教师院那幢同样“最破”的屋子比，研究院的“最破”就充分体现出了何谓“阶级差别”——破也破得像个房子。

　　希雅默默打量着起居室和其他地方，深深觉得这屋子近期一定被打扫过，只是打扫得……比较乱……

　　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银色的铃铛，铃铛口有根小小的指针。他将指针拨动一圈，再摇了三摇，原本空空如也的餐桌上顿时出现了一桌丰盛的菜肴。

　　兰斯惊讶地问：“叫餐铃？！你是怎么弄到手的？！”

　　狄摸摸下巴上重新长出来的茂盛胡子，得意洋洋：“熟客的特权。”

　　说实话，狄作为主人，招待得还是满殷情周到的，只是……兰斯一旦想到他对希雅“心怀不轨”，就担心得直拧眉头。

　　平常的狄最多有点不正经，但还在可以理解的范围内，而走进实验室的狄是个完全标准不折不扣如假包换的——疯子！

　　不吃饭不洗澡不睡觉都是最轻的症状，身上发臭衣服长霉，甚至……兰斯勒令自己停止回想！

　　总而言之，沉迷于实验的狄是疯狂而不可靠的。

　　当兰斯听到狄说：“我带你们去实验室参观吧。”身为教师的责任感让他赶紧站起来走到狄和希雅中间。

　　进入那扇实木门前，狄正色：“兰斯知道我的脾气，不过对你们我还是要事先说明——进去之后不要碰任何东西，尤其是德尔。你或许会觉得那些东西你都懂，没什么大不了。可我向你保证，把它们混合起来会让你没机会再见外面的太阳。”

　　面对他的警告，德尔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希雅没见过实验室，但他见过牢房。这两者在他的大脑中高度相像。

　　阴暗、诡异、危险……“研究院的实验室”很长时间里都被希雅和“死亡”划上等号。

　　走进狄的实验室后，希雅浑浑噩噩的想着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这……这明明是一个药剂房啊……

　　三大排柜子，密密麻麻地放满了各种颜色的瓶子，透明的试管和玻璃杯依次排开，每一个都干净清爽。穿过柜子，是一张长而宽的实验桌，除了几个体积较小的仪器，没有别的。希雅偷偷摸了下桌面，算得上一尘不染。

　　实验室的整洁和外面的凌乱形成了鲜明对比，连德尔都明显看呆了。

　　兰斯没学生们那么吃惊，啧啧地感叹狄家里果然只有实验室像是人住的。

　　希雅说不清自己是失望呢还是松了口气，反正这里没有上刑用的铁链、没有皮鞭、没有火炉、更没有烧红的烙铁……就算不安全也危险不到哪儿去，希雅如是想。

　　“这个是……”小兔子脱口而出后立刻噤声。

　　狄回头问：“什么？”

　　在兰斯鼓励的微笑下，希雅壮着胆子说：“这是……紫骨花……花粉吧？”

　　狄笑了笑：“你认得出？看来魔药学得不错。”

　　“不是的……”魔药学是希雅最弱的一门课，会认出紫骨花花粉完全是因为它紫色带着磷光的特殊光泽。

　　狄却来了兴致，拿起一瓶乳黄色膏状的东西问：“这个是什么，能认出来么？”

　　希雅老实地摇头。

　　德尔瞟一眼，说：“犀角兽的脂膏。”

　　狄点头示意他答对了，又换了个蓝色半透明液体：“这个呢？”

　　德尔还是不假思索：“水属性魔力石溶液。”

　　狄又换个瓶子：“这个？”

　　德尔回答：“索伽试剂。”

　　“这个。”
　　“蓝树根。”

　　“这个。”
　　“巨尾蜥蜴血。”

　　“这个。”
　　“锹鼠指甲。”

　　不管狄问什么，德尔都能立刻答上来。大个子不信邪地再试：“这个呢？”

　　德尔不耐烦地说：“蜘蛛丝溶液。”

　　狄追问：“为什么猜是蜘蛛丝溶液？银葵汁液的颜色、粘稠度、感光程度也和这个一样。”

　　德尔皮笑肉不笑：“助理书记员的实验室里有银葵汁液？！你以为我真的会相信么。”

　　狄脸颊抽搐，他一把搂过希雅说：“让优等生一个人去得意吧，小兔子，我带你玩儿。”

　　希雅本能地缩了下。

　　弗拉多黑猩猩拿了几个空试管空瓶子，又取了十几瓶奇奇怪怪的粉剂、溶液等等，对小兔子说：“看我给你变魔术。”

　　希雅真的不太习惯他对自己那么和善……

　　第一个试管，狄让它冒出一个一个肥皂泡，每一个泡泡都有不同的形状和颜色。

　　希雅想了想，说：“和家务魔法的清洁泡泡很像……”

　　狄对他翻白眼：“不要拿那种低级魔法和我的魔药反应相提并论。”

　　第二个试管，在加入一点点紫骨花花粉和清水后，试管口就出现了一条小小的微型彩虹。

　　希雅喜欢彩虹但很少能有机会看到，见到狄造了一个出来，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别碰……”狄出声阻止，可惜已经晚了，小兔子的食指上已经染上了一圈紫色。

　　“……这东西要好几周才能完全洗干净……”

　　希雅把手举起来，纳闷为什么染上的是紫色而非彩虹那样一条一条的色带。

　　在中级分院上魔药课时，小兔子总觉得这些植物汁液动物犄角昆虫器官等等又枯燥又乏味。什么溶液加什么试剂发生什么什么变化，具体是什么什么类型的反应，在魔法上有什么什么作用……希雅深深认为正常人在生活中是绝对不会把这些鬼东西倒来倒去的。

　　刚才踏进狄的实验室看到满柜子的药剂，希雅还有些不以为然——原来所谓危险的地方不过是个药剂仓库！等狄演示各种有趣的魔药反应，他才渐渐有了兴致。

　　如果上课也那么有趣就好了……希雅甩甩紫色的手指。

　　狄又先后用试管表演了液体礼花、漩涡、吐烟圈……小兔子完全忘记这里是他曾经最害怕的“研究院”。

　　玩了很长时间，狄突然扯过希雅，凑到他耳边叽里咕噜地咬耳朵。希雅吓了一跳，听清楚狄的话后顺从地点了点头。

　　德尔挖苦：“你们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了？”

　　没人理他。

　　一大一小两只脑瓜挤在一起鼓捣了会儿，狄贼兮兮地捏着一只小试管转过来，问：“德尔，这个溶液你认得出么？”

　　德尔皱眉：“半凝剂加……灰石尘粉剂……”

　　狄嘎嘎大笑：“错了！蜘蛛丝溶液加希雅的口水！”
　　“……”

　　兰斯见到德尔的表情，“噗”地喷出来，连忙捂着嘴屏住笑。

　　狄换了一只试管，又带着怪笑问：“这个呢？”

　　德尔冷哼：“波茄染液加你的口水？”

　　“错！兰草根溶液加我的口水！”
　　“……”

　　“这个呢？”
　　“……”

　　“哈哈哈哈！猜啊猜啊！”
　　“……滚开！”

　　“不要害羞，我没放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
　　“……我叫你滚开！”

　　兰斯揉着鼻梁暗叹：算了……总比打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