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养实验兔》斎子焉

14、（14）回归下院

　　与上院相比，路德凯恩下院显得拥挤而嘈杂。

　　希雅已经是八年级的学生。

　　第一次看到那些没有地基直接漂浮在空中的建筑时，他惊诧不已。在路德凯恩下院待了八年多之后，偶尔抬起头，他仍会觉得眼前的风景陌生得恍若从未见过。

　　回到下院只有五天，却漫长得像是五年。

　　希雅不敢经常回忆和兰斯一起住的日子，那段时间太轻松太舒适，轻松舒适得令他又被同学们欺负着做各种粗活时，感到无力的悲哀。

　　果然像长老说的……人不可以偷取不属于自己的幸福，因为那短暂的幸福过后，回归原来的生活就显得格外艰难。

　　被老乔治赶下教师院后，希雅再没见过兰斯和狄，只有德尔，经常约着一起去上课。

　　两个异族少年的接触给了中级分院的其他学生们一个新鲜的“笑话”素材。

　　某个上午希雅又和德尔走在一起，休息区里的一个男孩忽地大声说：“不愧是同类！闻到相同的臭味就分不开了！”

　　马上有人在一边接着说：“哈哈哈，你没听说吗？他们俩可是上个学期的不合格生。”

　　“啊啊，不合格生？可那不是我们无所不能的德尔•布里里安吗？不合格？！这次他的下贱血液没帮他蒙蔽考官的眼睛？！”

　　“不可能每次都让他侥幸通过的，肥猪从肮脏的猪圈缺口里通过，总有被卡住的一天！”
　　逞口舌之快的少年们恶毒地哄堂大笑。

　　对德尔抱有好感的女孩们露出生气的表情，其中一个在男孩不小心蹭到她的裙摆时破口大骂：“普罗姆！别把你身上的白痴灰尘沾到我的裙子上！”

　　“什……什么？！”男孩顿时把脸涨红，“谁碰过你的裙子了？少臭美了丑八怪！”

　　另一个少女大声反击：“你这个满脸青春痘的蠢牛，先回去照照镜子理解理解什么叫丑八怪吧！”

　　“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娼妇不就是暗恋那个杂种吗？！真不要脸！娼妇和杂种！绝配！”

　　一个高挑漂亮的少女冷冷地说：“那也比暗恋你这种连元素咒都会背错的傻瓜好。”

　　女孩的话戳中了男孩的痛脚，于是原本针对德尔和希雅的嘲讽，变成了弗拉多男女学生之间的一场恶斗。

　　希雅早已习惯恶毒的辱骂，但这种情形还是头回见到，不由得问德尔：“每次你被欺负都会有女孩给你出头吗？”

　　德尔瞪他一眼：“你的意思是说，我是躲在女人后面的懦夫？”

　　“啊？不不不不不……”希雅急忙澄清，“我不是那个意思……”

　　德尔用眼神示意：“你上午的课再不快点就迟到了。”

　　希雅顺势抬头去看教学大楼上那只巨大的钟：“糟了！”

　　上课——吃饭——干活——睡觉，一天就这么匆匆滑过。

　　从教师院回来，夜晚成了希雅最怕的时间，当寂静无声的黑幕拉下，希雅的脑子里就不断地回想起那天的情景，想起兰斯在他眼前被蛹吞下，会说会笑的一个人，就那么不见了。

　　狄和德尔都曾说——不是你的错。

　　希雅听了，只是听了不等于相信。

　　无论怎样想，整件事就是因为他才变得无法收拾。连一向警觉心很高的德尔都没注意到那个声音，自己为什么要一惊一乍……

　　兰斯•多瑞……除了长老，世上对他最好的弗拉多人就是这位青年教师。

　　希雅记得他曾那么期待转正仪式，期待开学后去基础分院报到，期待自己将来所带的班级和孩子们，期待……

　　希雅蒙在被子里痛哭。

　　次日起来，他顶着两只水泡眼去上课，又遭到一阵讥笑。

　　去食堂领早餐，希雅毫无意外地得到两只干面包。他刚在某个角落里坐下，德尔就找到了他。

　　“吃吧。”黑发少年像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丰盛的点心。

　　希雅确认德尔已经有了一份早餐，而像他们这种人通常是领不到第二份的……“你……你花钱买的？”

　　“不是，”德尔指指发放餐点的学生，“记住那张脸，以后只要轮到他在窗口值日，你就只管领整份的食物，不用客气。”

　　“……为什么？”

　　德尔不耐烦地催促他快吃：“那小子的魔药考试还指望我的答案呢，吃吧你。”

　　希雅放开肚皮，享受了开学以来最美味的一顿早餐。

　　进教学大楼前，德尔说：“今天放学后，到小树林的河边来。”

　　上课的钟声已经响过，希雅慌乱地答应德尔，然后玩命地往教室跑。可惜，上这节课的克里亚夫人是出名的喜欢提早到教室，希雅被她定罪为“迟到”，勒令他在教室最后面一直站到下课。

　　如果不是放学后打扫讲台时听到一对小情侣相约去小树林谈情说爱，希雅可能就此忘了和德尔的约会。

　　中级分院有不少“情侣专区”，比如小树林，比如专业图书馆，比如钟塔……

　　和其他地点比，小树林有明显的季节性，春夏季昆虫多的时候，女孩们会断然拒绝进入那片林子。

　　德尔显然看中小树林环境清幽，而且现在还不是情侣最多的时候。

　　以希雅对德尔的认识，他不会单纯为了聊天散心而把自己叫出来，所以小兔子走到半路上就加快速度小跑到河边。

　　德尔早已坐在草地上，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回：“坐。”

　　下午阳光明媚，微风吹动水面，闪烁着粼粼波光。希雅蜷腿坐下，眯着眼，任风把刘海打乱。

　　“我后来……”德尔嚼着一根青草，“我后来去看过兰斯了。”

　　希雅一个激灵，扭头看他：“你是怎么……”下院的学生未经允许是不能去上院的，更何况树梯口有看门人，也不可能去得了。

　　“我自然有办法。”

　　希雅有些失落：“为什么不带上我……”

　　德尔摸乱他的头发：“太危险了，让人发现的话会被开除的。”

　　“……开除就开除……”反正这里不欢迎他，他也不喜欢这里。

　　德尔似乎是笑了声：“留下来才能再见到兰斯。”

　　“……嗯。”

　　德尔用一种温柔得过分的语气说：“希雅，和我一起去申请助学工作吧。”

　　小兔子习惯性地顿了几秒才问：“你需要钱吗？”

　　“不是，”德尔的眼神飘向天空，“我想，兰斯需要人照顾。”

　　来到路德凯恩就读的学生，有相当一部分是家境普通的平民的孩子，也有一些，家里的经济情况只能以“捉襟见肘”来形容。

　　为了让这样的学生没有后顾之忧地学习魔法，路德凯恩提供了不少助学工作。比如在学生餐厅里做帮厨和服务生、打扫教学楼、在图书馆当学生管理员……希雅从未申请过那些工作，因为就算他不申请也已经有很多人把他们的活都扔给自己，而每个月只分几个小铜子儿给他。

　　小兔子知足了，至少还算有点收入不是么。

　　听到德尔把“助学工作”和“照顾兰斯”放在一起，希雅困惑了：“你想申请什么？”

　　德尔缓缓说：“我要申请去教师院，照顾兰斯。”

　　“……”希雅愕然，德尔的话简直是痴人说梦。

　　“一直这样放任下去，兰斯很可能被上院那群人遗忘。蛹壳一旦打开确实可以稳定地生存很长时间，但那需要定期净化，只是那样放着谁能保证它不发生异变？”德尔的眼中透出坚定，“他需要有人在旁边守护，为了他的安全。”

　　希雅以为德尔一直是漫不经心又无所谓的，这次却见到了他执著的那一面。

　　“你和我一起申请吧，两个人比一个人成功的可能性更高些。”

　　“……”希雅垂下眼，拨弄着脚边的野草。

　　德尔的提议很好，要是真的能有机会照顾兰斯，别说一两份申请书，就是抄整套《魔法史》他都愿意。可是这个想法注定是他们一厢情愿，上院的老头们怎么可能同意。

　　希雅斜过头睨着德尔，暗叹他也有天真的时候。

　　虽然不抱希望，不过小兔子最后还是照着德尔的话做了。

　　填写申请资料用不了多少时间，而除了两张表格，德尔还要求希雅写另一份东西：“你把这封信抄下来，和表格分开，信是寄给校长的。”

　　那是一封关于为什么要申请前往教师院照顾兰斯的说明信。
　　信里把青年对两个少年的关心照料写得生动而煽情，又热烈赞扬了弗拉多大陆培育出的优秀教师，以及“师德”在路德凯恩代代传扬云云……希雅还没全部读完，已经忍不住反胃。

　　德尔冷冷地命令道：“恶心也要照抄。”

　　“……呕……那你呢……”

　　“我还有一份。”

　　“……”把如此肉麻虚伪恶心矫情的话写在纸上，还是两份……希雅决定自己下一个崇敬的对象就是德尔。

　　表格和信件同一天寄出，也就此石沉大海。

　　希雅早就料到是这种结果，没太沮丧，谁知德尔还是信心十足的脸：“现在才刚刚开始。”

　　希雅便又不得不继续抄写恶心的信件，一封接一封地寄出去。

　　两个人三周里总共向校长办公室寄出十七封信，没有一封得到回复。

　　希雅不敢对德尔说“放弃”，只是他让自己做什么就做什么。

　　到第四周时，德尔突然挂着深深的黑眼圈出现在他面前，说：“差不多了。”

　　希雅对他没头没尾的句子见怪不怪了，点头答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