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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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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裴衡撑头卧榻在小倌馆里喝酒,一边听曲儿一边听青竹说那天香楼花魁登台万人空巷时的情景。
青竹说得天花乱坠,裴衡心里自然十分好奇那杜十娘到底是何等绝色,这话还未问出口,房门外便传来轻扣声。
“裴公,有位小少爷来寻你。”门外有人轻声禀报。
裴衡支起身子在脑海里想了一会,最近好似也没招惹谁,怎地还有人跑这小倌馆里寻他。
他给青竹递了个眼色,青竹心下了然,“裴公睡下了,叫他晚些再来吧。”
门口传来应声,又听那人低声轻语,许是在传达解释。
然,对方似乎不太买账,只闻一声惊呼,房门被推开。
门外站着位俊俏的少年郎,和一时没拦住他的管事。
裴衡与那位少年郎蓦然对视,谁能想到他直接推门而入呢,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尴尬,不过还好,确认过眼神,是不认识的人,他这才安心咽下了那口酒。
少年郎的眼睛盯着他看了片刻,不知为何裴衡有些心虚,奇了怪了,分明不认识,又不是什么风流债,做甚心虚啊?
直到对方开口,他心里一个咯噔,可能摊上事了。
那少年郎唤了他一声:“师叔。”
二
裴衡曾经确实有过师门。
他身为问剑山庄的二少这事不是什么秘密,但他还进过一个小门小派给个老头做了三年徒弟,这事却极少有人知道。
彼时年少轻狂,和一老头在客栈打了个无聊的赌,那年他十六,于是便赌第十六位进来的客人是打尖还是住店。
这个赌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纯粹看运气,然而年少轻狂的人运气往往不会太好,注定要吃那么一两个亏,给他还未来得及浓墨重彩的江湖行添一笔堵。
愿赌就要服输。
裴衡答应了老头提出来的要求,给他当三年徒弟。
一路上听老头说他们藏锋派很小,人丁也不是很兴旺,弟子不多,不比他们问剑山庄。
裴衡根本没多想,只当他自谦,毕竟江湖上能和问剑山庄相比的门派本就不多。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老头说的门派小,人丁不兴旺,弟子不多,是真的。
这门派上下只有老头和他将近四十岁的大徒弟。
他的加入成功让这个门派从两口人,变成了三口人。
回想起那三年,他好像也没尽过徒弟的义务,只有那老头寻他有事的时候他才回去过几次,同他那位师兄所见次数也不多,但他那位将近四十的师兄很是热情,每回都会给他准备丰盛的接风宴,别的不说,酒是真的好酒。
裴衡看着眼前的少年,估摸也有十四五六了吧,他方才细细想了想,他回藏锋派的时候从未见过有小孩啊。
“你认错人了。”裴衡笃定那便宜师兄没有这么大的儿子。
那少年似乎是料到他会这么说,从胸口衣襟里摸出了一双筷子。
裴衡以为他会掏出个什么稀罕物什,谁知道会是双筷子,竟还是放在胸前衣襟里的,不嫌硌得慌?
那是双竹筷,似乎有些年头了,其中一支可能因为太过干燥还是怎地,已经变弯了。
那少年进屋将筷子递到他跟前,“父亲临终时叫我带上这双筷子去问剑山庄寻你,他说你见了便知,会好好照顾我。”
裴衡顿时觉得头有些疼,这筷子他认识,当年在藏锋派做便宜徒弟的时候,吃饭都没有他的碗筷,他那位师兄颇为热心去山上砍了段竹子,给他做了副和他们同款的碗筷,为了好区分,还让他自己给筷子做个记号。
没办法,认赌服输,入乡随俗,他亲手在筷子上刻上了两个“衡”字。
如今筷子上依稀还能辨别出“衡”字的模样,也确实是他的手笔,但他还是耿耿于怀。
“我不曾听师兄提过他有儿子,也未曾见过你。”
裴衡连筷子都没接,那少年似是失望,“我从小在祖父家长大,不曾去过藏锋派,祖父去世后父亲才将我带去藏锋派,那时师叔已经离开师门了。”
裴衡摸了摸下巴,他离开藏锋派已经有七年了,这小子说的话倒是叫他无可追溯。
裴衡沉默不发,少年垂眸将筷子收了起来,“我千里迢迢流星赶月,一路上颇为辛苦,原以为只要见到师叔,看过竹筷,便能如父亲所说,师叔会好好照顾我,如今看来师叔并不想认我。”
他此刻情绪低落,言语间似有隐而不发的艰难万险。
裴衡再次打量他,先前只注意了那一双眼睛,现在看来这小子扮相确实像长途跋涉所致,身材也有些消瘦,模样是俊俏,脸上却带着倦容。
“你爹是如何去世的?”老头去世的时候他知道,那时候回去送最后一程时,他那师兄看起来还挺硬朗,这才几年,没道理就去了。
“父亲去年帮天下第一镖运镖,遇上魔教之徒劫镖,打斗之间中了裂骨散,没能撑过上月。”提起这件事,少年握紧了拳头,眼里的恨意遮掩不住,眼眶发了红,不似说谎。
裂骨散。
此毒阴狠无解,不会一时要人命,只会每日经历裂骨之痛,直到全身骨头碎裂之时,会经脉寸断而亡。
裴衡也没想到,他那热心的便宜师兄去得如此惨烈。
罢了罢了,没道理揭了人家的伤疤,还叫人走的道理,既提伤心事,且留伤心人吧。
三
裴衡浪荡江湖这么些年,风流事不少,正经住处却是没一个的。
如今带着个十六岁的孩子,也不好带着他歇在小倌馆吧。
裴衡虽然花名在外,总归还是要脸的。
于是乎他带着崽子连夜买了间屋子。
这屋子不大,也不精致,普通院舍,将夜了裴衡懒得多走,正巧这屋子位置还算不错,先买来凑合住。
请人打扫简单置弄了两间房,这夜且算是住下了。
崽子睡得怎么样,裴衡不知,这床睡起来哪里有馆子里舒服?裴衡失悔,早知道就住客栈了。
才过鸡鸣,裴衡就起身了,平日里何时起过这么早。
不曾想才推开房门,便见齐霄已经在院子里练功,他今日换了身衣服,头发也绑的利落,裴衡再细看他的步法和拳法,确实有些像藏锋派的功夫。
他看了一阵,这小子基本功挺扎实,想来武功不弱,他随意捡来颗石子,径直朝他射去。
齐霄反应极快,出手欲将石子打回去,却看到站在那处的人是裴衡,解招后却直接握住了那颗石子。
裴衡上前问他,“为何不打回来?”
齐霄答:“不敢伤了师叔。”
裴衡笑了,崽子口气挺大,不过年少轻狂他也懂,毕竟他十五岁出问剑山庄之时同他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醒了也好,出去吃顿早饭,顺便添置些东西。”裴衡说罢就抬脚往大门去。
齐霄恩声跟上,松开握住石子的那只手,那颗石子早已不见,只有一撮灰从掌心散落。
四
裴衡带着齐霄吃过早饭,又带他去添置家具的地方,路过钱庄时有下人给他睇了眼色,方才想起昨日取银票之际叫人去查过齐霄,他叫齐霄自己去看屋里要添置的东西,自己去钱庄取银票。
庄子里的下人告诉他,齐霄所言,皆是事实,齐霄确实是他那便宜师兄的儿子,他那师兄上个月才去世,来龙去脉打听起来都不费什么力气。
裴衡表示知道了,取了银票便去找齐霄。
他其实想不明白,齐霄已经十六,且武功尚可,他师兄为何要把这半大不小的儿子托付给他?
他又回想昨日相见,思来想去想不明白,抬头看到齐霄的背影,视线就落在了他的衣裳上,干净是干净,就是太旧了,衬不起齐霄那张俊俏的脸。
莫不是因为缺钱?
裴衡这样想便觉得茅塞顿开,问剑山庄不缺钱啊,换作他是师兄,他兴许也会如此叫儿子来投奔。
知道原因那就好办了,裴衡上前问:“看上什么没有?”
齐霄摇头:“屋子里的东西够用。”
裴衡语塞,那破屋里就一张床,两床被子,这叫够用?他不禁又回想起藏锋派师徒三人住的屋子。
心下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不会有错,不难想象齐霄之前过的什么日子。
他大手一挥,将屋子里的东西点了大半,又报了地方,让掌柜差人送去。
领着崽子又去买了几身配得上他的衣裳,一通忙活下来已是晌午,两人找了家店准备吃饭,想他裴衡自入了江湖几时这样操心过?带个孩子真是颇为费心神。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就干了,又看着对面坐着的齐霄。
他也不一定要带着这崽吧?师兄只说让他照顾,他把人送回问剑山庄,不少他吃喝,派人专门照顾他,这也算照顾吧?
心下打定主意,他跟齐霄说:“齐霄啊,你爹把你托付给我,我自然不会辜负他的托付,但是吧,我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也随性惯了,未必照顾得好你,你看要不这样,我安排人送你回问剑山庄,那里会有专门的人照顾你,你想干什么都行,怎么样?”
少年一听这话,一双眼睛就看着他,眼眸转了又转,不知不觉眼眶就红了,模样看起来有些可怜。
“师叔是不想要我,要把我送走吗?”
裴衡有些偏头痛,“没有不要你的意思,是想给你换个好点的环境,问剑山庄里什么都有,你想要什么,吩咐下去自然有人送到你跟前,也有人照顾你,比跟着我强。”
“可那里没有师叔,父亲叫我寻的是师叔。”齐霄一双眼睛望着他,可怜见的,裴衡又想起下人同他说起的事情。
这崽现在也没个亲人在世,伶仃孤苦无依无靠,他爹临终叫他投奔自己,兴许他便将自己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裴衡摸了摸下巴,又想了想,这崽一路上寻他废了些功夫,从藏锋派到问剑山庄又一路寻来,着实辛苦,这才跟了自己一个晚上,现在就提把人送走,确实不太妥当。
他摇手作罢,“现在不去便不去吧,等你何时想去了,我再遣人送你去,你现下跟着我是要吃苦头的,你且要想清楚。”
齐霄听了便说:“我就跟着师叔,哪儿也不去,我也不怕吃苦。”
裴衡听了并没有觉得很安慰,这尾巴,是暂时甩不掉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