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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一顿饭吃完,两家人已经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决定先让两个孩子搬家,等工作日尽快解决好户口问题。

      季然——现在应该叫纪然了。

      纪然东西少,方便收拾,于是大家决定先去季家。

      纪大哥的车空间不够,便向酒店借了一辆车并一位司机。

      季长宁看着车窗外愈发熟悉的道路和景致,在她下意识想要直行到达别墅区的时候,车头忽然一拐,进入城中村,她猛地转过头,只能看见高高生长的白蜡树林,以及已经枯黄落地的细长叶子,留下半秃的枝干,季长宁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什么,深吸一口气:“这里……”

      通过坑坑洼洼的道路,司机踩下刹车,停在老旧的三层小楼前。

      季妈妈打开车门,没有听清楚季长宁的话,她声音中有掩饰不好的忐忑,怕女儿嫌弃环境太差,本能地拽拽衣角,问道:“宁宁?”

      季长宁压下心底的复杂,对季妈妈笑道:“哎,来了。”

      纪家的车也徐徐停下。

      跟在身后的纪父脚步微顿,不知为何愣住,直到被纪然戳了一下才回神。

      这个地方太熟悉了,城中村入口处往前再走不到两公里,越过特意修建起的树林和公园,是纪家现在居住的别墅区。

      就此划开两个世界。

      区区两公里啊。

      区区两公里。
      整整十六年。

      纪父觉得自己应该是老了,他忍不住想,若是他哪天上班时往这里看一眼,会不会看到纪然正背着书包,乖巧地在风中等待公交车。
      如果他看见了,一定能认出那张酷似妻子的脸。

      纪父满心沧桑,父爱爆棚,伸出大手摸摸纪然的头发,声音有些颤抖:“然然,这些年,你辛苦了。”

      纪然不明所以,一脸疑惑:“?”
      有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家,有学可以上,有什么可辛苦的?

      纪大哥默默翻了个白眼,知道自家老爹又在脑海里上演苦情剧,赶紧打断父女之间驴唇不对马嘴的交流,跟纪然悄悄说道:“他经常这样,不用管。”

      纪然:“……”

      三层小楼的楼道采光一般,季妈妈走在前面给季长宁介绍:“楼下是你大伯一家,晚上回来,到时候让你爸做顿饭,咱们好好聚聚。”

      趁着开门的功夫,季妈妈接着说:“你堂哥在外省读研,过年才放假,那时候就热闹了。”

      季长宁点点头表示记住。

      季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收纳做得尤其好,空间内又干净又整洁,家里拖鞋不够,季爸爸便没有让换拖鞋。

      来到纪然的屋子,迎面就是一张三层书桌,第一层放常用的习题和书,第二层用名著和教辅资料塞得满满当当,第三层稀疏一点,在狭小的空间中看上去格外震撼人心。

      次卧太小,也就能容纳两个小姑娘自由转身,家长都去客厅喝茶聊天,唯独季长宁留下帮忙。

      纪然拖出许久不用的行李箱和编织袋,拍拍上面的灰尘,又蹲下来用湿巾擦拭一遍,听到头顶上有人问:“介意我把书整理一下吗?”

      “谢谢,”纪然抬头,知道对方是想帮自己收拾,说道,“麻烦你了。”

      季长宁目测一下书架三层的高度,踮起脚尖,先把最高层的书拿下来,一边回答道:“没事,不麻烦。”

      第三层的书很杂,有武侠小说,有几本计算机专业的旧教材,还有几本基础医学的科普书,季长宁“嘶”了一下,其中竟然有一本人体解剖的书,封面颇为吓人,除此之外,季长宁还发现两本全英文的期刊,名称有些熟悉。

      扒拉一下记忆,季长宁从当医生的小姨那里似乎看到过类似的期刊,貌似是叫《柳叶刀》?

      季长宁情不自禁问出口:“你以后想学医?”

      “嗯?有一点吧,计算机也不错……”纪然打开衣柜,她衣物不多,其中有一半是季妈妈用旧衣服改的,不同于市面上常见的款式,格外别致。
      纪然把衣服叠起来,沉默一瞬,她之前想过学烧伤修复,理由繁多,一开始不过是很小的时候,听见爸爸去应聘,结果因为脸部疤痕被拒绝,而深夜偷偷在洗手间中压抑地哭泣。纪然手下不停,乱七八糟想了许多片段,这两天的事情打断了她对于前半生的规划,让她有一点不知所措,便说道:“高考还早。”
      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让她重新思考。

      季长宁看着这南辕北辙的职业规划,脑海中闪过一丝什么,却没抓住,她把书分类摞在一起,在收拾桌面的时候发现一个熟悉的小信封,疑惑道:“萧潇的生日会?”

      纪然把收拾好的书挪进编织袋中,顿了一下,就着下蹲的姿势抬头回答:“嗯,你也去吗?”

      季长宁其实在纠结要不要去,毕竟她今时不同往日,跟萧潇打起来都没底气,她微微低头,与纪然目光相对,不知怎的在纪然冷淡沉静的眸子中看出了一丝希冀。

      哦豁。
      谁扛得住这种眼神啊。
      季长宁脑袋一昏,立刻投降:“去啊,明天咱们俩一起?”

      纪然眼睛弯弯:“好啊。”

      季长宁:“……”
      季长宁刚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想起那些年跟萧潇明里暗里的斗争,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她们两个谁都没有退让的意思,久而久之只能看在家庭的份上保持表面的和平。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季长宁抿抿唇,补充道:“咳,那啥,我要是跟萧潇打起来,你拦着我点。”
      倒不是怕,主要是吧,以她现在的经济状况,赔不起。

      纪然想起小姑娘给自己送邀请函时的样子,好奇道:“萧潇挺腼腆的啊,你们怎么会打起来?”

      腼腆?
      滑天下之大稽!
      季长宁深吸一口气,很想掰手指头细数跟萧潇之间的矛盾,又觉得自己太幼稚,像小学生在背后说人坏话,只能摆摆手,深沉道:“历史遗留原因,大概是八字不合。”

      纪然:“……”
      行吧。

      说到生日会,纪然知道萧潇的家境不错,实话讲,文远中学随便挑出一个学生都比纪然条件好,她很缺少与人交际的经验,便问道:“我需要带什么礼物吗?”

      季长宁臭不要脸以己度人一下,思忖道:“她大小姐什么也不缺,带上心意就行。”

      纪然眨眨眼,心意这个词着实玄妙,她若有所思,拉开书桌下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布袋,纪然伸手一抽,从布袋里掏出一只荷包。

      荷包整体是天蓝色,上面绣了一丛水草,水草后有一只小巧可爱的金鱼正在吐泡泡,荷包的带子上缀了两颗红色珠子,静静垂下时像极了珊瑚的影子,整体看上去,仿佛把风景搬到布料之上,十分灵动。

      季长宁眼睛一亮,嗖的一下凑到纪然身边,错落有致的水草弧度各有不同,而小金鱼更多像是卡通画,但颜色上采用了极其逼真的渐变,异常和谐,季长宁“哇”了一声,完全控制不住想要拥有同款的冲动:“好看,在哪里买的,分享个链接啊我的然!”

      在季长宁凑过来的时候,纪然下意识往旁边躲了一下,她不习惯跟人靠得很近,却又硬生生用理智控制住身体,她不自觉地用空闲的手捋捋头发,“我的然”这种表示亲近的昵称让她耳朵不自觉泛红,纪然镇静地说道:“是我自己做的,当做生日礼物可以吗?”

      季长宁听到“自己做的”这四个字的时候,眼睛中一片“卧槽”划过,她第一反应不是纪然居然拥有这样好的一手刺绣技巧,而是:“萧潇她配吗!”

      纪然:“……”
      也是不懂你们之间的恩怨。

      季长宁继续输出:“听我的,我上某宝找个同城九块九包邮的给她,保证明天送到,这么好的东西我都没有给萧潇实在是暴殄天物!”

      “没关系,”纪然把荷包重新放回布袋中,说道,“妈妈手艺很好,她会绣花也会做衣服,我只跟她学会绣小金鱼。”
      还是因为楼下大伯家常年养金鱼的缘故。

      季长宁学习差,不代表她是个笨人,她一下子听出了纪然的言外之意。
      ——这是要嘱托她了。

      纪然压低声音,接着说道:“妈妈在纺织厂工作,早八点到晚八点,机械性工作让她颈椎不太好,但家里只有妈妈一个劳动力,下班回家后她要接一些绣活,邻居有时拿布料过来,请她帮忙做成衣,价格不高,总归补贴一点是一点。”

      季长宁想起女人粗糙的手和男人局促的表情,呼吸一窒。

      “爸爸很会做菜,他没有出事之前是酒店的厨师,很擅长做面食,他平常会出去打零工,没事时会跟着大伯一家在市场摆摊卖菜,偶尔帮忙运输,因为大伯帮了很多忙,爸爸总是不要大伯的钱。”

      纪然声音淡淡,如同她的性格一般,寥寥几语把季家的情况简单介绍一遍,最后,纪然把人体解剖那本书抽出来放在桌子上,将其中一页折起来,道:“放学后记得帮妈妈按摩一下肩颈,你……”

      纪然笑笑,拉上编织袋和行李箱的拉链,把话语吞了回去。
      ——你一定会做得很好。

      怔怔看着纪然信任的眼神,季长宁忽的偏过头,努力克制住眼眶中的泪水,她无法欺骗自己,在酒店刚遇见季家父母之时,她完全控制不住来自血脉的呼唤。
      她渴望一个正常的家。
      然而在纪然只能穿旧版型校服、甚至旧衣服时,她正对着文远的男生校服挑挑拣拣,才勉强拿走两套,作为特立独行的标志。

      季长宁想问,你觉得公平吗?
      我在享乐的时候,你却在为生活挣扎。
      她这么想,便也这么问了。

      纪然难得摆出一个惊奇的表情:“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季长宁比她更惊奇:“我不该这么想吗?”

      “当然不该啊,”纪然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季长宁跟纪家一定有很大的矛盾,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事情,只能认真灌了一口万能鸡汤,“我们追求的不止物质上的宽裕,还有精神上的富足。”

      季长宁挠挠头,诡异地理解了是纪然在安慰自己。
      天啊,这个人……季长宁吸吸鼻子,这个人怎么这么好啊。

      纪然拉起行李箱,手放在门把上:“走吧。”

      和煦的阳光落在小小的客厅中,正在尬聊的家长们抬头望向次卧门前的两个女孩。

      走吧。
      向未来走去。

      **

      纪家所在的别墅区叫做“锦华园”,由于酒店司机已经回去,纪父打电话让司机又开了一辆车过来,季家父母原本想推脱,纠结两分钟,还是决定看看季长宁从前长大的环境和纪然将来生活的地方。

      两公里并不远,站在纪家气派的别墅前,季家父母抿唇,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在爱人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忐忑。

      忐忑双方家庭条件相差巨大。
      忐忑宁宁会不会不习惯现在,忐忑他们是不是耽误了然然的未来。

      纪家没有进孩子卧室的习惯,纪大哥便沏上一壶茶,招呼季家父母一起坐坐聊天,让两个女孩独自上楼说些话。

      纪然初踏进纪家的别墅,第一感觉就是冷。

      这种冷并不是天气带来的,从光可鉴人的地板,到线条简约的沙发,再到棱角尖锐的水晶灯,除了黑白灰,整个家几乎没有别的颜色。

      第二感觉便是孤独。

      房子太大了,大到这么多人站在一起,仍让纪然感受到了无法言喻的孤独。

      季长宁带纪然上楼,她的房间已经收拾过一轮,没有往日那样凌乱,她从行李箱上的背包中拿出两粒薄荷糖,一颗递给纪然,一颗撕开塞嘴里,含糊不清说道:“东西我都收拾差不多,没收拾的就是不要了。”

      纪然剥开薄荷糖的糖纸,环视一周。

      季长宁的房间很大却不空旷,看得出只收拾了私人物品,书架上面横七竖八放着色彩驳杂的杂志,墙上贴着花花绿绿的海报,床单是荧光粉,被褥是阳光黄,地毯是天空蓝,乍一看有些辣眼睛,看多了反倒让纪然觉得,对,这就应该是季长宁喜欢的风格。

      “纪家并不是一个大家族,”季长宁眼神微黯,“奶奶去世后,唯一走得亲近的是小姨一家,说是亲近,但由于工作原因,也就正月走亲戚时候能聚一块吃个饭。”

      纪然认真听。

      季长宁淡淡说道:“卫生方面不用担心,会有阿姨定时清洁打扫,顺便给冰箱添点瓜果蔬菜和速冻食品,并不住下,如果不想让她进房间的话,可以锁上房间门,比如他们父子俩的书房和房间一般都会锁上。”

      “锦华园的位置不好叫外卖,”季长宁话锋一转,从抽屉里拿出一沓酒店的外送名片,“这几家味道还不错,他们父子俩是工作狂,不到凌晨不回家,吃饭不用等,你一个人睡也不要怕,锦华园安保还是数一数二的。”

      纪然准确地从话中提取出信息,这恐怕是季长宁生活在这里很多年的经验之谈,于是纪然问:“你一个人睡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季长宁背上包,笑道:“放音乐蹦迪,鬼哭狼嚎的,听起来热闹。”

      听起来热闹。
      十六年的孤独与渴望,最终不过浓缩成五个字,听起来热闹。

      季家父母帮忙把季长宁的行李箱搬到后备箱,临走之前,季长宁张开双臂,对纪然说道:“抱一下?”

      没等纪然说话,季长宁相当自来熟地保住纪然,她们两个人身高差不多,只要微微歪头,就能看到对方的睫毛。

      在这一刻,两个完全陌生的姑娘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触动。

      或许世界上,真的有互为半身。

      季长宁拍拍纪然的后背,拉起行李箱,转身朝纪然挥手:“明天见。”

      纪然同样挥手:“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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