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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放下 ...


  •   人从什么地方最开始衰老,体能食量眼睛还是皮肤?
      圆圆恻然,人过三十有多恐慌呢,妈妈说每晚睡觉都能听见胶原蛋白流失的声音。最可怕的是心态,几乎决定生理心理所有年龄,二十岁的人六十的心态,那只是死了没埋。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衰老的呢?最近,总是忘记一些事情。昨天背熟的书今天再看,又是全新的内容。今天妈妈交代过的,明天仿佛从未听过。
      有一次起床,心中记挂着一道算题,一篇作文题目,还有许多作业没写,坐到书桌前找不到书本,猛一抬头,大学不是已经毕业了吗?
      尴尬的情况出现好一阵子,不敢跟任何人提起。
      直到一天之内问了几次:“刚才说什么来着。”
      姜辛扭头看她,突然意识到这些日子的反常,并非因为她心情不好或是被其他事分散精力。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很久以前是个很小的孩子时,大人一面教,一面露出这神色,神思体力跟不上,懵懵懂懂透出吃力之感。
      此时医生供不应求,医院人满为患,又隐约知道旧病复发,求医无用。她会一天天失忆下去吗?最后不认得任何人,忘记自己是什么人。
      “我什么都没说,你累了,睡会儿吧。”姜辛不动声色:“晚饭放在那里,醒了就吃。”
      圆圆怔了怔,对,是累了。
      就像从未睡过觉,忙忙碌碌,哭哭笑笑,往事如旧书页不住掉出来,一双手接不住,背在身上一日比一日沉重。
      预感很快变为现实。
      医生诊视一番,对患者说:“疲劳过度,接下来什么也不要做,能卧床就卧床,好好休息再说。”
      又单独同患者母亲说:“多处器官受损,提前衰老,脑部只是受影响部位之一。这个年纪,有此病症极为罕见,不排除先天因素。”
      “还有得救吗?”
      “心态至关重要。”
      她心领神会,艰难地问:“还有多久?”
      医生含蓄地解释了为什么说病人的求生欲才是关键。
      等于没说。
      二十年前独自面对患病幼儿,如今依旧独自面对。向谁抱怨呢,墙壁吗?然后呢,夜夜垂泪到天明?
      让孩子余生在眼泪与绝望中度过,自然不是母亲所愿。
      擦去眼泪,烧掉病例,拍拍手恍若无事站起来。相聚总是短暂,长久的是分离。
      圆圆渐渐自己也明白了大概:“昨天洗澡,胳膊怎么也抬不起,披头散发不如剪短。”
      姜辛放下手上的事,为她梳理头发:“还是微微卷的好看,不长不短最大方。”
      “妈妈,对不起。”
      姜辛无言。
      “不能侍奉你到老。”
      “你不欠我,小时候你歪着脑袋,小圆眼睛聚精会神盯着我看,那时你已还我。”
      圆圆低声:“还是很害怕……”
      母女连心,知她说的是死亡,姜辛哽咽:“当年意外生你,孕期一直心绪不佳,每晚忐忑不能入睡,可能因此影响到你的健康。”
      这下轮到圆圆说生死有命了。
      “打算告诉小澈吗?”
      “谁……”
      “我尊重你,那就什么也不说。”
      圆圆反复念着这名字,皱眉道:“是谁……”
      天!
      她震惊地半晌说不出话来,又不敢大惊小怪地提醒,无论如何不至于忘掉的人啊,提醒本身也是残忍。
      残忍,且荒谬。
      “野人快要回来了吧,你们多聚聚,出去玩一玩,眼看秋天到了,漫山红枫多耀眼。”
      “嗯,算算快回程。”
      诡异,偏偏不记得那个人。
      可是内心深处认为是难以弥补的创伤,怀念无用,趁机清除所有记忆?
      对她可能是好事,姜辛于是当作没有小澈这个人,他留在家里的东西统统收起,接到电话也不透露任何消息:“她想清楚自己会联络。”
      从海边回来的野人黑瘦一圈,精神更足,体味一言难尽。姜辛看她特意扛回的海鲜:“好孩子,弄得身上腥臭臭的。”
      可以改善好一阵子伙食了,自从恢复生活,人们不约而同养成囤积食物的习惯,战争后遗症之一。
      闺蜜在身边,圆圆多少恢复点元气。
      记性没有变好,也没变差,去近郊观光一次,回来恍若无事,继续练琴教琴。
      元度的金币按时寄到,装在一只破旧袋子里,里头一只更破的陶罐,最里头才是金币若干,与沙子掺杂一起,攥在手上凉凉滑滑,皆是光面,没经过仔细打磨的样子,显得十分随意。
      要是我就刻个发字,她想。从前,当然是很久以前了,时兴将金子熔成条状,小的叫小黄鱼,大的叫大黄鱼,那时的人还有些幽默感与调侃精神,不乏与生俱来对食物发自内心的热情与喜爱,历史书上说,那是绝无仅有的时代。
      钱能解决的问题不是问题,钱也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不当做是问题。
      是命。
      只希望圆圆以后的日子更多欢笑,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不安,这个钱能解决。
      “怎么最近没活干?”
      “没接。”
      “家里有事?”
      野人支支吾吾:“圆圆不舒服,正好多陪她。”
      姜辛坐在她身边:“小许怎么不来接你了。”
      “结婚了。”
      一惊非小,姜辛后悔问起,但又迟早会知道,应该不是新闻了,只是野人闷在心里,打算自行消化。
      “门当户对,挺好的。”
      “他家算什么好人家,书香门第还是名门望族,亦或功勋卓著对社会有巨大贡献?当真是那样人家,大概也不会目中无人,偏偏是许家这种自以为家财万贯,目下无尘,别人只配跪舔。”
      触动当日拜访家长的伤心事,野人欲哭无泪。
      “你是清白人家的女儿,不偷不抢,光明正大,即使出身于鸡鸣狗盗大奸大恶之家,只要自己行得端做得正,没人有资格多说半句。”姜辛瞧她没精打采的样子,心疼地道:“我不劝你放下,真喜欢又怎能放下。”
      “我不如圆圆,她已经痊愈,压根不提小澈。”
      “这种事有什么好比的。”
      “是我糊涂,竟然花时间谈情说爱,不如追名逐利来得实在。”
      两者并不冲突,这又矫枉过正了,年轻人真可爱。
      景况这么维持着,野人渐渐看出好友病情不太乐观,虽然姜辛含糊其辞。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而圆圆如此年轻,花朵般的年纪却要不复盛开,每每想到心如刀绞。
      她不是多事之人,故而问:“小澈知道吗?”
      “没有人拦着不让他回来。”
      “他以为圆圆没有原谅吧。”
      “也好,由你通知。圆圆是不记得他,至于愿不愿意见上一面,我不该擅自做主,再说小澈是家中成员,有知情权。”
      如姜辛所说,圆圆果然对此人没有印象,客气一笑便躺下了,留小澈在那里呆若木鸡。
      两个人一起哭过笑过,其中一个不复记忆,那么段记忆就是错觉。
      看样子他完全无法接受。
      “换了谁都无法接受。”野人忍着心痛,反过来安慰他:“无论如何,她是我们一辈子的好朋友,最最珍贵的伙伴。”
      “是我害了她!”
      “别胡思乱想。”
      “都是因为我!”他蹲下揉乱自己头发,喃喃道:“是我伤害她,变成现在这样是我的错,早知如此……”
      这从何说起,恋爱建立在你情我愿的基础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多么正常,何来负罪感。先前已摊开来说清楚,圆圆该难过也难过了,就此翻篇,摆明了谁也不欠谁。
      若要认定人家过得不好全是因为自己,也太自恋。
      嫌弃地看一眼地上泣不成声的小澈,男人都这么可笑吗?野人撇下他不理,去帮姜辛喂猫。
      小毛晚上最老实,总是第一个睡,这天来回走动,几次上床下床。养猫的都知道,猫叫声千奇百怪,小毛今天话格外多,啰啰嗦嗦闹得圆圆难以入眠。姜辛将她赶下床,为防止它上来坐卧在侧,不觉盹着了。
      “爸爸明天到家吧。”
      “唔唔。”她含糊答应,心中知道元度短时间内回不来,也不通消息,见不着孩子最后一面。
      孩子记性已是非常差,除了每天这么哄骗没有别的办法。突然一阵心悸,几乎无法呼吸,沉睡中知道不能就此窒息,努力醒来,只能仰卧喘息,四肢僵硬,直到觉得手心冰凉。
      晨曦暖黄,圆圆面色如雪。
      昨天到底是梦还是真实情景,已经不再重要。掌中圆圆的手还软,只是像冰,姜辛握了握,不舍得放下。
      好孩子,终于不累了。
      蹒跚学步就比别的孩子吃力,做什么都吃力,坚持一会儿就累,却未借此好吃懒做,休息好了继续努力。
      问心无愧,尽力而为的一生。
      下葬时来了许多人,教过音乐的小朋友手捧花束,由家长带着,至交好友大学同窗,相熟的邻居,前来送最后一程。
      葬礼结束,没有看见小澈。
      “许加豪也来了。”没有因为自己的缘故避嫌,小澈却躲了起来,野人无奈地摇头。
      “可能悲伤过度吧。”
      有些男人的确遇事习惯性的退缩逃避,同等打击下,他们垮得比谁都快。野人冷笑:“他居然说圆圆因他而死。”
      姜辛匪夷所思。
      整理遗物时发现圆圆生前填写的一张志愿申请,如果成功批准,她将离开熟悉的家,前往异地为战后失学儿童提供音乐教育。
      她不但从令人失望的感情中走出来,还积极尝试新鲜事物,接受新环境,乐于帮助弱势群体,贡献个人一点小小的力量。
      这样的状态,会因为某一个人而要死要活?
      野人搀着姜辛缓步走出墓园,突然止步,姜辛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一个邋遢大汉,衣衫破旧一脸胡茬。
      “小澈。”
      “啊……”
      确定不是流浪汉?风度翩翩的小澈怎么成这样了,就算消失十来天,怎么浑身脏兮兮,不修边幅像个潦倒大叔。
      不用走近,仿佛都能闻到那一身馊味,这家伙要自以为是到什么时候,难不成要圆圆从墓中跳起,亲自解释他才肯信。
      “走吧,不用管他。”她拉着野人断然离开,默念好自为之。
      许加豪的车停在外面。
      这里回家不算很远,野人拒绝他的好意。看许君这样子,大有留恋之态,姜辛也累了,索性道谢上车,由司机送回。
      许加豪与野人并肩走在林荫道上。
      “好吗?”
      “最近读到一句诗,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大概是我这样。”
      没事读什么诗,三十而立大好年华,怎么就终老,何苦弄得多愁善感,她特别无语。
      “想来多少有情人天各一方……”
      “也没什么稀奇!”她不客气地打断:“你遇到挫折就怨天尤人,不是因为我,也会因为其他什么人,我心里有你,才不很介意,但你这习惯真的好吗?”
      “这不公平!”
      “许大少爷,你不是没有选择,大可与我四处流浪,过朝不保夕的日子,可你没有这么选。对我这种人来说,只有接受人人生而不平等,才能心平气和过一生。”
      许加豪垂头丧气。
      “所以,在我看来很公平。”
      后来许君又来几次,野人避而不见,再到后来豪车干脆停在姜辛家附近,野人避无可避,直接无视。
      “他现在还想怎样呢?”
      “不甘心,不认命,想和从前一样。”
      “那就是做情人。”
      一个婚前一个婚后,意义大不相同,野人心知肚明:“最后闹出麻烦,他最多损失些自由。”
      “不管什么年代都有人幻想齐人之福。”姜辛若有所思:“郑山又太一本正经,只怕老男人更鸡贼。”
      野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不管什么年代,女人总是热衷讨论男人。”
      “还是有区别的,我们讨论具体某个男人,男人们就不一样,在他们眼里,女人都是一个样子吧。”
      “嗤!是只符合他们想象的样子。”
      姜辛递了一只四方盒子给她,这种形状像装珍珠项链用的,打开果然是黑珍珠链,颗粒饱满,散发斑斓光泽,性感神秘。
      盒子拿在手里很重,她发现底层松动,掀开见藏着许多金币。
      “留个纪念。”
      “我又不离开。”她愣愣地:“难道你要离开。”
      “三只小恶魔交给你啦。”
      出去散心何必准备如此贵重的礼物,这伤心地,从此远离也在情理之中,野人哇一声哭了,被姜辛一把搂住。
      “傻徒儿,会赚会花也要会存,世事难料,旦夕祸福,女子必须有钱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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