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不足》卫何何早

2、申深

　　人去楼空，申深的公司正式宣告破产，一起打拼的兄弟兼合伙人不欢而散。
　　四十岁，过了大器晚成的年纪。
　　过去一直有人说他是做生意的料，人品创意都没得说，业界赞赏，一致看好的青年才俊。自己也深信不疑，每每遇到困难自我激励，向成功人士看齐。
　　当时越奋发，现在越可笑。要成早该成了，何必自欺欺人。
　　耗尽半生，一无所成。
　　他没有放弃梦想，梦想却放弃了他。这间办公室明天属于别人，不是不唏嘘，还想再看一眼外面这片熟悉的风景。
　　敲门声，申深回头。
　　咦？有访客。雪白西装，内地很少有人这样穿，香港也不时兴了，倒是一表人才，这人先声夺人：“冒昧打扰，我姓白，知道您需要帮助。”
　　是不是找错，从来都是他登门拜访求人投资。
　　“经济环境不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
　　“如您所见，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出售。”
　　“如您所见，我是做什么的。”
　　“经营与命运有关的事业。”申深起身，下逐客令：“可惜我这里不需要看风水，或许可以去对面公司试试看。”
　　白阳真心佩服：“好眼光。”
　　商海浮沉阅人无数，这么多年只剩这样一双眼，怎会不准，他笑了笑：“再见。”
　　白阳凝视片刻，心知不可操作过急，便要告辞。
　　“如果方便……”申深忽道：“算一算命吧。”
　　乐意效劳，白阳稳稳坐下。申深报出生辰八字，被告知不用，原来是相面术。略微端详，白阳道：“时也运也，命里有时终须有。”
　　不说，就是不好。
　　命里无时莫强求。
　　“你将拥有一份成功的事业，发挥领导才能，得以施展报复。集团有充足流动资金，用于搭建平台，招揽技术人才攻克难关，而后获奖无数，名声在外，成为业界标杆，行业领军风光无限。”
　　“多谢安慰。”
　　“明天见，希望慎重考虑。”
　　申深只当笑话，和气地送走风水大师，如此插曲无法改变关门大吉的事实，回家身心疲惫，顾不上和女友说话，累极而眠。
　　平时整晚失眠，说来也怪，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醒来已是中午，只见女友端一杯热牛奶进来。
　　“忘了已经清场，还想赶紧去公司。”
　　“累就多睡会儿。”
　　“还好有你。”
　　风风雨雨，不离不弃，她始终默默陪伴，从不抱怨。一直受她照顾，他是有愧的。说到底还是事业没有起色，不然可以好好补偿这些年的付出。
　　他不爱她，只是喜欢她陪伴着的感觉。
　　这些日子消沉到极点，行尸走肉一般。她不计较，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累极了还要做饭打扫。
　　注定无以为报，他喘不过气来，拿起外套，几乎逃出了门。
　　坐在路边胡子拉碴的落魄商人，神情因未来无可期而呆滞。谁都意气风发过，潦倒的中年人连狗都嫌。
　　“考虑得如何。”
　　“你是？”申深仔细辨认：“是你！”
　　白阳换了一身中式白衫，越发神采奕奕，与他鲜明对比。
　　风水大师还真锲而不舍，生意看来不错，还邀请他喝茶。为什么不去，现在多的就是时间。
　　决意跟着走的那一刻，感官迟钝，意识麻木，视线突然明朗，雾气散尽，眼前一栋高耸明亮的大楼。申深集团，独占整座高厦，商界精英来往进出，办公区职员们各自其职，忙中有序。
　　大家好像看不见他们，不速之客堂而皇之地进入参观。
　　“命里有时终须有，这个世界的你总是赶上好时候，三次涉足陌生领域，运气一次好过一次，合作伙伴团结一心，共创这份家业。”
　　“我是无神论者。”
　　“正因世上有神，人才万般皆苦。为配合共济共生之道，有正必有反，有正必有邪，有乐必有苦。谁也不想做倒霉的那个，命运可以改变。”
　　无神论者往往是实用主义者，他对人对事一向不管好不好，只在乎有没有用。忙忙碌碌度过半生，只认效率，不去计较真不真实。
　　有则更好，大梦一场亦无损失。
　　“无功不受禄。”
　　“将来你站稳脚跟，为我去做指定的事。”白阳道：“除了不能回到曾经的世界，你不再一无所有。”
　　申深知道，他不是没努力过，这些是应得的，是命运的亏欠。
　　心安理得。
　　无故失踪，她该急坏了吧，好在年轻，绝望一阵子眼泪流干，还会再认识一个男人，无论好坏。将来也许结婚，也许分手，只看需要哪种生活。多年相伴，他为她动摇了一刻，抛下爱人多么残忍，可是留在那里，又能给她什么。
　　“我这样的人，将来会是什么下场？”
　　“无法预测。”白阳淡然道：“我预见你事业蒸蒸日上，只是不得闲，没得退休，劳死在办公室中。”
　　“死得其所。”他深吸一口气，十分满意。
　　不必从头开始打拼，弯路已经走得够多，说实话他不怕辛苦，甚至不追求巨额财富，至少不排首位。他要的是成功，钱是其中一部分而已，那些以为他唯利是图的人太肤浅了。
　　白阳补充：“如若杀他不成，你也会死，这个世界的你们不能共存。”
　　“杀人？”申深呆住。
　　“尸体由我处理。”
　　“不……”
　　“申先生，只差一步。”
　　“必须重新谈。”他强硬地拒绝，坚决申辩：“刚才的条件不算，你有隐瞒，我不知情，需要重新达成一个合理的共识。”
　　白阳微笑。
　　是啊，为什么不呢，没有什么不可以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