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逢江南客》九一七二

3、初识皓月

　　次日清晨，裴婉醒得很早，却还是没见到飞白，在附近寻了一圈没寻到，也就作罢了。

　　离说剑大会开始还有两天，裴婉准备去皓月山庄看看。按着飞白说的路线，出城二里往北走，路上人渐渐少了，到后来只剩她一人还在往北走。约莫走了半个时辰，见到一面禁闭的大门，门上漆受风雨侵蚀，色彩斑驳，如同长着一个个溃烂的伤口，细看还有几道剑锋划过的痕迹。匾额上“皓月山庄”四个大字倒是锃光发亮。

　　“是这里了。”裴婉心道。伸手轻轻敲了几下门：“有人在吗？”

　　等了片刻无人应答。裴婉看了看四周丛生的竹林和高高的围墙，犹豫了一会儿，借力翻过围墙，稳稳当当地落在院内。

　　院内花草尚青，倒无荒凉之意，只是少了些人气，偌大的山庄也略显空旷。裴婉自前院走到后院也未见一人，月门被一堆砍下的青竹挡住，裴婉脚下生风，轻轻踩在院墙的瓦片上。

　　“这里果真如飞白所说，像一座荒园。”裴婉正心想，一眼看见后院流水落潭，桃李争妍，假山石上似有点点青斑，定睛一看，正是昨日见过的，身着青衣的祁逸。祁逸躺在假山石上，似在小憩，发丝微乱，鸦青色外袍快要垂入水潭中。

　　“啊……”裴婉正开口想问候，又想到自己不请自来，而且似乎不应当打扰别人休息，将想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裴婉正想回到门口继续敲门，微微的声响传到祁逸的耳中。仅刹那间，院中飞花乱舞，竟将裴婉带至半空。

　　“好厉害！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裴婉心道，定了定神，运气挣脱飞花的束缚，站在院中，转头看向祁逸。飞花掩了他的视线，倒是能看见宽大的袍袖在风中灵动飘逸。

　　祁逸轻飘飘落在裴婉面前，飞花也失了控制，随风飘落在地。裴婉这才看见那一双充满笑意的眼睛，竟比那四散的花瓣更迷人。

　　祁逸说道：“不知裴姑娘到访，有失远迎。”

　　裴婉心中惭愧，说道：“前门无人应，我就擅自进来了，本不应打扰。”

　　“这几日飞剑阁琐事多，在我这里借了人，所以前院无人。本以为说剑大会那日才能与裴姑娘再次相见，没想到裴姑娘来了这里。”祁逸引裴婉在梨树旁石凳坐下，就着桌上空杯倒了半盏清茶。

　　“不知有客来访，并未准备热茶，还请见谅。”

　　祁逸的话中似乎有些许歉意，却并没有沏一壶热茶的准备。裴婉喝了一口，冷掉的茶有一种沁人心脾的芬芳，仿佛空气中的梨花香混入茶中，裹挟着春日独特的清甜。

　　“倒也……很特别。”裴婉想到昨日之事，放下茶盏，说道，“昨日我本以为你是扬州城的书生，没想到竟是祁修远前辈的后人，属实失敬。”

　　祁逸只微微一笑：“昨日裴姑娘走得匆忙，料想是有什么要紧之事，我便没有相邀，还请见谅。”

　　谈笑间身旁的一株梨树发出声响，无数花瓣散落，掉入茶盏。一个白衣少年从天而降：“庄主，该吃饭啦！”

　　裴婉有些被吓到，微微朝后仰。这少年看似清瘦，手脚却皆是健硕有力，一眼便知是常年习武之人。

　　祁逸看着裴婉，说道：“若是不嫌弃，还请裴姑娘一同吃饭。”

　　少年仿佛这时才看见裴婉，一瞬间站得笔直，两手抱拳，道：“不知有客来访，有失远迎。”

　　裴婉心觉好笑：“你们这问候的方式倒是如出一辙。”

　　“庄主说了，在外人面前要周到见礼，不能失了分寸。我叫覃喜儿，是皓月山庄的护卫。”覃喜儿走在前面，一路不停地说话，“我们山庄少有外人，除了段家常常派些人来惹人讨厌，平时几乎没有人前来拜访。”

　　“喜儿，倒像是个女子的名字。”裴婉说道，又补了一句，“我叫裴婉。”

　　覃喜儿听了很是恼怒，凹不住端庄的姿态，两手四处挥舞：“什么女子！你的名字才像女子！”

　　裴婉笑道：“我本就是女子，这有何不妥？”

　　覃喜儿恼羞成怒，却又不能发作，蹦上回廊栏杆，见走在后面的祁逸悠然惬意地笑着，便更来气了。突然瞥见裴婉背后通体漆黑的剑鞘，说道：“你这剑不错。”

　　覃喜儿伸手想去拔剑，祁逸正想拦住他，裴婉反应极快，弯腰回转，往后退了几步，覃喜儿连剑柄都未能摸到。覃喜儿没想到裴婉身手如此之快，一时愣在原地。

　　气氛有些凝滞，祁逸上前轻拍覃喜儿的头，说道：“别人的傍身之物你想拿就拿吗。”

　　又看着裴婉，说道：“裴姑娘，唐突了。”

　　裴婉并不介意，微一点头。覃喜儿倒是捂着头大喊大叫，冲到裴婉身旁，一把抱住裴婉手臂，一双眼睛闪着光，充满期待地盯着裴婉：“女侠，可否与我一战！”

　　“嗯？什么？”裴婉甩了甩手，没能将覃喜儿甩开，覃喜儿常年习武，手上力气重，将她手臂捏得生疼。裴婉无可奈何，只好向祁逸求救。

　　“不得如此无礼。”祁逸上前一步，覃喜儿闻言放开裴婉，嘴中仍喋喋不休：“庄主和十二仙君都不和我比剑，我平时也找不到对手，可无聊了！”

　　“喜儿又在发什么疯。”回廊尽头传来人声，裴婉闻言望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慢步走来。

　　“婆婆！”覃喜儿快步跑去扶住她。

　　那位婆婆也看见了裴婉，说道：“原来是有客到来。”

　　覃喜儿搀扶着婆婆去往厅前：“我让喜儿来叫公子吃饭，去了半天都没回来，还以为喜儿贪玩出去了，还得我亲自来。原来是有客到，既然来了便和公子一起吃个饭吧。”

　　裴婉礼貌地点了点头，说话间婆婆的眼神不时落在裴婉身上：“姑娘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啊？”

　　“我叫裴婉，从神风岛来。”

　　“神风岛？”婆婆思索片刻，说道：“那是海上吧？父母宗亲也在那里？”

　　裴婉答道：“我没有父母宗亲，到海上之时便是独身一人。”

　　婆婆似在思索，沉默片刻，呢喃道：“都是可怜人啊。”

　　婆婆做的羹汤味道很熟悉，很像小六做饭的味道。

　　江南糕点种类繁多，细腻清甜的糕点入口即化，裴婉很是喜欢，临走时婆婆塞给她一大包。

　　祁逸送她至门口，说道：“裴姑娘可有落脚处？若有需要，可来皓月山庄暂住。”

　　裴婉想起飞白，回道：“暂时不用，若有需要，定来叨扰，先谢过祁兄啦。”

　　覃喜儿牵来一匹马，祁逸说道：“此处离扬州城尚远，这匹马便送与裴姑娘。”

　　“多谢祁兄！”裴婉心中愉悦，三两步跨上马，想了想又说道：“祁兄不必与我如此客气，一回生二回熟，你我也算相熟了，叫我小婉便好。”

　　祁逸向她点点头，含笑说道：“既如此，过几日飞剑阁再见，小婉。”

　　“告辞！”裴婉牵起缰绳，转身飞驰而去。

　　“哼，”覃喜儿跃上围墙，语气有些不悦：“这不就是昨日你说的美人么，分明就是见色起意。”

　　祁逸心有盘算的时候，会止不住笑意，眼睛微眯，手不停地转动腰间那枚白玉坠。覃喜儿见得多了，知道祁逸心中在盘算，可裴婉不知道，只觉得祁逸笑得春风满面，甚是好看。

　　“你懂什么。”祁逸扔了块石子过去，随即转身进了山庄，大门在他身后关上。覃喜儿身手矫健地避开石子，跳下围墙走到祁逸身后。

　　不似刚刚怡然自得的模样，祁逸神情有些严肃：“十二仙君可有消息传来？”

　　覃喜儿答道：“没有，只说明日细谈。”

　　“无妨。”祁逸伸手接过飘零的花瓣，不疾不徐地说道，“不急在一时。”

　　扬州城内不可纵马疾行，裴婉只得将马拴在城郊茶馆旁的马厩。拎着婆婆塞给她的糕点，想着拿给飞白尝尝。

　　“驾！让开！”

　　裴婉正走在锦临街上，身后人群一片骚动，一辆马车自拐角疾驰而来，数个行人被撞倒，马车也丝毫没有停下之意。裴婉眼疾手快，将路上一个蹒跚学步的女童抱至路旁。直到马车飞驰而过，女童的母亲才惊惶未定地跑过来将其搂在怀中。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年轻妇人抚着女童的头，连着说了好几声感谢。

　　裴婉点点头，隔着老远都能看见那马车车厢后锦缎上用金线绣成的“雷”字。

　　裴婉心道：“雷家竟如此嚣张。扬州城明令禁止纵马，竟还有马车敢上锦临街。”

　　行人愤愤不平：“哼！这雷家真是欺人太甚！仗着有几个臭钱，当真以为扬州城是他们家的了！”

　　“就是！雷家那老子和儿子没一个好东西！”

　　“别说了，上次城西的何老三就抱怨了几句，被他们家家仆打了二十棍，现在还没下床！”

　　“诶，我可听说，他们家那新嫁娘秦氏把雷阳曜给捅了！”

　　“竟有这事！为的什么缘由？”

　　“雷家仗势欺人惯了，那秦氏应是被雷家强迫，结了那婚约。就前几日，她原来的相好，俞家的长子俞长枫，被雷家家仆活活打死了，秦氏无意间得知，不肯再忍气吞声。只是这样一来，秦氏怕是一家都得遭殃！”

　　“唉！听闻那秦氏貌若天仙，倒真是可惜了。”

　　裴婉支着耳朵听路人交谈，心中思虑：“秦烟姑娘岂非有难，我得去看看！”

　　雷家的府邸造得十分贵气，四周院墙高筑，大门紧闭，门口守卫森严，就连空气中也有几分肃杀之气。

　　裴婉避开守卫的视线，绕着院墙走了一圈，在一处树木丛生的地方驻足。树丛被院墙划分开来，几棵老槐树的枝丫相互交错，使得此地十分隐蔽。围墙上隐约有点点粉黛，似花瓣隐于青郁的树叶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