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可为》三四两

47、红白喜事

　　慕知音这神情倒吸引了何昔的注意力，凑到慕知音跟前，问道：“你认识？”
　　“不认识。”
　　慕知音说谎了。
　　随着对照片上人物的确认，她想起来一些事情，是景西和何昔还没有相遇之前的事。那时候，景西还不叫景西，而何昔也不叫何昔。
　　“哦……”何昔悻悻地回到原处，继续翻阅相册。
　　造化弄人。
　　她看着何昔努力回想过去的样子，觉得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人都没了，不知道或许是一种解脱。只是这样一来，对于知道真相的人来说，他们会显得越发可悲。
　　不论可悲或是可怜，对于他们，或者是她来说，都不再那么有意义了。
　　看着看着，何昔忽然觉得，像景西和慕知音这样的人其实也挺悲哀的。他们从小就进了组织，还不知道自己的过去，甚至都不能决定自己的未来。
　　这些天他脑海里一直都是他和景西为数不多却浓情蜜意的日子，他突然想到景西曾说过，过去，他不敢死并不是怕死，只是觉得慕知音命不该绝。
　　“小知音，到时候，你是不是还得给景西陪葬？”
　　闻言，慕知音怔了一下。
　　是啊，还得给景西陪葬呢。
　　她几乎把这事儿给忘了。
　　“嗯……”慕知音沉吟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点点头。
　　“你不害怕吗？”
　　何昔以为，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大好年华，怎么舍得去死呢。
　　“习惯了吧……我从小接受的观念就是我是为他而活的，要跟他共存亡，所以也没想过怕不怕的。”
　　“那你想过逃吗？”他不由地心疼起来。
　　常人或许的都无法想象，是什么能让一个年轻的女孩觉得，给别人陪葬是如此理所应当的事。
　　“逃不掉的。”慕知音淡然地摇了摇头。
　　“你那么聪明都没办法吗？”
　　慕知音依旧摇头。
　　对何昔来说，从小被改变了生活轨迹就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轨道上了，甚至硬拉都拉不过去。就算他真的回去了，各种不适应也会逐一浮现，就像一个人身上移植了别人的器官，排斥反应非常大，最终还是得把它拿掉。
　　他知道多说无益，便不再问了。

　　翌日。
　　何昔着婚服，携“婚书”至地下室的门口时，慕知音早已站在那儿等着给他出难题了。
　　“想进门，可得先贿赂我呀！”
　　听到何昔的敲门声，慕知音只把门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笑嘻嘻地跟何昔要着红包。
　　他们约好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谁都不许哭丧着脸，都得高高兴兴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钱都花在婚礼上了，哪还有钱了。”
　　何昔哭笑不得，慕知音这是明知他身无分文，故意刁难。
　　“那这样的话……”慕知音一脸坏笑地看着何昔，然后拿出一打脱毛蜡纸，在何昔眼前晃了晃，说：“你要是能扛得住这个，不叫唤，我就放你过去。”
　　何昔看着慕知音，义愤填膺地点了点头，心想着“算你狠”。
　　慕知音笑得更开心了，示意何昔赶紧把小腿交出来。
　　无奈，他坐在台阶上，撸起自己的裤管，然后一脸豁出去的样子，把腿伸给慕知音。慕知音一边幸灾乐祸地笑着，一边把蜡纸贴满了何昔的小腿。
　　“我撕了啊。”
　　她还算仁慈，撕之前还提醒一句。
　　何昔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准备，说：“来吧！”
　　慕知音佩服他是条汉子，手上却毫不留情，动作迅猛而有力，随着刺啦刺啦的几声，两条腿的蜡纸被尽数撕下，再看何昔，早已憋的青筋暴起，满脸通红。
　　“哈哈哈哈哈哈哈……” 慕知音手里拿着蜡纸，看着何昔这个窘迫的样子捧腹大笑。
　　“嘶——啊……你笑个屁……嘶——我能进去了吗？”
　　“能能能……哈哈哈……来来来，快进来吧……哈哈哈哈……”
　　慕知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又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她太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此时的景西穿着婚服，在铺满玫瑰花的水晶棺里躺好，双手盖在那份“婚书”上，抱在胸前。
　　“你们都算没有父母，敬茶就免了，直接签婚书吧。”
　　慕知音说着拿出金色的印泥，摆在水晶棺旁边的茶几上，示意何昔摁手印，而景西的手印则是慕知音握着他的手指印上去的。
　　交换了婚书，何昔抱起景西上了楼。看着何昔精瘦的身形，慕知音很担心他会把景西扔地上，那样的话景西就真是太惨了，死了还免不了遭罪。好在何昔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把景西平稳地放在了婚床上。
　　“说誓词吧。”
　　景西不能动，很多礼节就无法完成，于是何昔和慕知音商量着，直接在洞房里宣誓，也比较方便。
　　“枕前发尽千般愿，
　　要休且待青山烂，
　　直待黄河彻底枯，
　　谷则异室，死则同穴，
　　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慕知音拿起旁边的深红色折子递给何昔，何昔对着景西语气里有说不尽的柔情和坚定，一字一句地读着誓言。
　　本来景西也应有一份誓言，他自己读不了就慕知音代读，但何昔觉得，景西用生命为自己换自由，已经是一种誓言，他做的已经够多，不必再立誓了。
　　待何昔说完誓词，一口饮尽杯中酒，而后慕知音拿起另一本折子，献贺词。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证，礼成”
　　慕知音宣完，把祝福的掌声献给了面前胜似自己亲人的两人，霎时间竟有些热泪盈眶。
　　何昔看着眼前这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不禁感叹了起来，小小年纪，就经历如此大喜大悲，实属不易。
　　“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何昔边说边递过来一张纸巾。
　　“感动而已。”慕知音擦了擦眼泪，淡淡叹息。
　　“知音，这些天真是谢谢你了，有你我才有这么好的一场婚礼，万分感谢。”
　　慕知音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亲人之间不言谢，我这也算是做完了最后一项任务，也完成了他的遗愿。”
　　她看着景西，满眼尽是释然，内心则是一种安慰。
　　“知音，我和景西现在也是一家人了，我曾听他说，他一直把你当做他的女儿，那你现在也算是我女儿了，此生我和景西都亏欠了你太多，若有来世，愿我们能成为真正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我们一定把最好的宠爱都给你。”
　　何昔觉得，这个女孩才二十岁，便承受了太多她不该承受的东西，着实让人心疼。可今生他已经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景西，给慕知音的，只能是个没有影儿的来生。但也就是因为这个女孩，他们才能以这么放纵的方式在这世上走一遭。
　　“去你大爷的，谁是你女儿。”
　　慕知音被何昔的话酸倒了牙，装作嫌弃的样子白了他一眼，而后笑着偏过头，离开了卧室。
　　房间里只剩何昔和景西两人。
　　整个房间都挂满了红色的纱幔，像极了古时候，一个侯爵要迎娶高官女儿的场面。纵然何昔没有十里红妆，但只要对方是景西，他就拥有了整个世界。
　　地上床上都铺满了红色的花瓣，还在房间各处插了几枝桃花，就像何昔生日那天一样，整个房间里都是甜腻的香气。
　　但这一次，他们结婚了。
　　在他们相遇纪念日的这天，在新年伊始的这天，他们结婚了。
　　景西就静静地躺在那，穿着何昔给他挑的婚服，烛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容，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此时何昔只觉得，慕知音诚不欺他，这防腐剂效果果然惊为天人，除了不能恢复他的体温，其余都像是他还活着的样子。
　　他伫立在床前，只是这么静静凝视着景西，都觉得一切都那么美好。他轻轻爬上床，头枕在景西的肩窝里，与他十指相扣，抬头轻啄景西的薄唇。何昔什么都没说，他知道，他心里想的，景西都能听到，不必多言。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躺着，等待着大把的时光从指缝间流走。何昔眼前突然像过电影一般闪过了两人一起度过的，短暂，却刻骨铭心的时光。
　　景西说过，要给何昔做够一万顿早餐，看能不能成为早餐大师。
　　何昔说过，要让景西陪着他度过每一个寂寞的夜晚。
　　景西说过，只要有他在，就不会让何昔受一点儿委屈。
　　何昔说过，只要他活着，景西就休想再爱上别人。
　　……
　　何昔发现，自己的每一句话，受益者都是自己。
　　可当景西真的把生命给他的时候，他却没能接住。景西却每时每刻，想的都是何昔好。
　　他感觉到眼角的泪水洇湿了景西的婚服，恍然察觉时间差不多了，抬头凝视了景西最后一瞬，狠狠地把他的容貌刻进自己的脑海里，而后再次亲吻着他早已冰冷的薄唇，抚摸着景西棱角分明的脸颊，脸上尽是掩藏不住的幸福。
　　一滴晶莹的泪滴落在景西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