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梦笔》海柘

21、芍药花事·三

　　我活了两百多年，清心寡欲了两百多年。昔时有过多少风姿绰约的仙官仙子来投怀送抱，我都无动于衷。而今却发现自己原来喜欢男人，还被这个男人搞得心神不定，当真造化弄人。

　　话说回来，前些日子璟先生与发来一张帖子，说是集了几幅前朝名画，邀几路神仙去南冥赏画。

　　璟先生原是北冥的一只鲲，机缘巧合下吞了老君炼砸了的一颗仙丹，一辈子不能修炼成鹏，却能化出人形。他为此伤怀了很久，日日坐在礁石上哭泣，泪洒大海。

　　后来有一天，一条大鲸开导了他。他的心境便清明起来，拨云见日，开始云游人间，收藏各种名贵画作。后来在南冥收了个名叫鲂的小徒弟，从此便定居在了南冥。

　　看今日天气晴朗，日光融融，我忽然想带顾昀出去转转。他终日待在这竹楼里，大抵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

　　我去找他，看到他在给一个病人诊脉。真是难为了他，一辈子为他人着想，终日待在这方寸之地，过错了自己的大好年华，白白浪费一张如出水芙蕖般清丽的脸。

　　我靠在墙上遥遥望着他，恍然凝思。直到他将客人送走后朝我款款走来，方回过神。

　　我含笑道：“可想出去逛逛？”

　　他眨眨眼睛，抬头疑惑地看着我。

　　“南冥，北冥，还有……”我想了想，认真道，“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他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

　　于是我拥着他，召来一朵白云，与他飞入云端。

　　第一日，我带他到应天上方转了一圈，而后去了几处高山，皇城景致尽收眼底。

　　第二日，我同他去了昆仑山，山上气候温暖，开满了芍药，如霞如烟，远处还有凤凰啼鸣。昆仑山盛产金矿玉石，我随手挑了块美玉打造成佩环送他。后来我们坐在云端赏花，他告诉我，他很喜欢芍药。因为它既好看，又可入药，还好养活。我便笑着回应他，“那等我们回去后，一起种下满竹楼的芍药。”

　　第三日，我们去了南冥，赏了璟先生收藏的名画。也见到了他的小徒弟，一身墨绿的衣裳，头上还长了两个小小的龙角。鲂倒是同顾昀很聊得来，非要他多留两日，扬言要给他描幅画像。

　　是以我们在南冥住了七日，期间遇到了舜湘。

　　那日时雨刚过，光风霁月，我与顾昀坐在礁石上吹海风，苍苍之天上不时飞过巨大的鹏。忽然远处传来了缥缈的歌声，轻轻悠悠不绝如缕，我同顾昀好奇循声而去，只见一位人首鱼身的美人坐在岸边低眉哼唱。声声曲调凄婉无比，唱尽心中无限事。一边流下泪来，落地成珠。

　　大抵是舜湘的歌声触到了顾昀的心事，他亦落下泪来。舜湘很喜欢顾昀，与他结为知己。分别时他说，顾昀的一生善举无数，只可惜命薄，便赠给顾昀一颗鲛珠挂在脖子里。

　　后来，我们回到了竹楼，并将鲂赠他的画像挂在墙上。

　　冬日里，应天城下雪了。我与顾昀窝在屋子里烧碳取暖，彼时我触到他冰凉的手，突然想起我受伤时的冬天，他当我是只普通的兔子，以为我怕冷，便总将我抱在怀里给我温暖。

　　思及此我心头一热，拥他入怀。顾昀先是愣了一愣，于是也缓缓抱紧了我，还非常可耻地将手探进我亵裤里，淡淡的药草香在鼻息间沈浮。

　　再过几日，金虹不知往哪风流去了，赠了我些上好的茶叶。我便同顾昀一起在雪地里煮茶，隔着袅袅茶香缕缕雾气，是一身雪白的衣，与一对含笑的眼。这一刻，我突然不想回天上了，只想陪眼前之人就这么过一辈子。

　　我对顾昀说：“我一辈子都陪着你治病救人好不好？”

　　他看着我，眼中泛起款款微波，微波里荡漾着千里万里的锦绣，他含笑，“好。”

　　我将此事告诉了金蝉金虹二兄弟，金虹十分高兴地祝贺我，金蝉却表情凝重地问我：“你还记得你在历劫么？”

　　春日天气愈发暖了，芍药都已结了花骨朵。开春多流感，病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我与顾昀又开始忙起来。

　　一日天色方亮，顾昀一开门，便见着门口半死不活躺了一个人。他将他搬进来，与我共同医治。

　　不知为何，当我触碰到那个人时，莫名有些不好的感觉，总觉得他身上，似乎有股古老的力量，想吞噬我。

　　彼时耳边有异声传来。

　　楼前南风过，迎面门户开。半墙树影动，疑是故人来。

　　我抬眼，一只缃瞳灰身的鸟飞来，吐出点点星辉，化成一个青年，一身灰白长袍显得仙风道骨。

　　只见金虹高兴地拍拍我肩膀，道：“你爹听说你与顾昀的事了。”

　　我一惊：“那他怎么说？”

　　他替我高兴，道：“他说，神仙一辈子漫长孤独，如今你能找着一个人陪自己，也是一件好事。”

　　我颔首，他继续道：“他还说，顾氏与他爷爷一生都积累了不少阴德，若他愿意，可以给他一个药仙的差事当当。”

　　我一惊，“就是说，父亲让他位列仙班？”

　　金虹点点头：“等你历完这一劫，若你们能熬过去，可以容许你们一直在一起。他给了你一个大恩典，现下你该回一趟天上谢恩了。”

　　我喜上眉梢，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顾昀身边，一把拥过顾昀在他唇上啄了两口，说：“我与你可以永生永世在一起了。”

　　临走时，顾昀将我按在花丛里给了我一个缠绵缱绻的吻，对我道：“早些回来。”

　　我高兴地说：“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他点点头，一张脸在群芳中，显得格外动人。

　　我与金虹穿过重重云雾，进了天宫后有两三个妩媚的小仙子笑吟吟地迎上来，携着一股香风带我来到炎帝宫。殿外祥云缭绕，小仙子推开门，殿内挂着珠帘，层层帷帘笼着个人，那人闻声抬首，径直朝我走来。我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恭敬道：“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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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楼前南风过，迎面门户开。半墙树影动，疑是故人来”一句化用自元稹《会真记》，原文是：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