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玄紫|双丝网》舒弥

11、落英有意在澜沧，青鸟殷勤逐飞絮

　　第十一章落英有意在澜沧，青鸟殷勤逐飞絮

　　“……”玄霄的双手颤抖着伸出，想要为紫英治疗伤口，然而却似乎为少年的伤势所震惊，迟迟无法结出正确的手印，此时却有一道金色的光芒直直从天际贯下，照在血流不止的伤处，旋转着映出北斗的形状。

　　喷薄的鲜血渐渐的止住了。

　　“仙骨已毁，除了修道得来的百岁寿数，其余种种，都是空谈了。”天璇星君收了术法，打量着浑身浴血的白发少年，数万年来无悲无喜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一丝叹惋的神情。然当他的视线转移到一旁的玄霄身上时，目光却瞬间寒冷如冰：“玄霄，你可觉错？这少年——一心护你，伤及仙骨，从此由半仙沦为凡人——此事，全因你一己之私而起，你——”

　　“可还想继续错下去？！”

　　玄霄早已在听见前半句话后彻底怔住。他低首，望着怀中因天璇星君的术法而陷入昏睡的紫英，纵然早已在凡尘中生活了上百岁，可如雪白发掩映下却依旧是少年人棱角分明的脸庞。颊边一点红色，是不知何时溅上的一粒血珠，宛若少女鬓边流苏上华美的宝石，冶艳的色彩更衬得那张俊秀的脸苍白无比。

　　沦……为……凡……人……

　　玄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百余年来的修行，辛苦得来的半仙之体，全部，烟消云散。

　　还记得禁地中初遇时，他是怎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呵。白衣蓝裳，立在禁地的玄冰之中，身负着宗炼遗下的寒月冰魄所铸造的剑匣，眼角眉梢，皆是凌然傲气。

　　“若非夙瑶妒才，此子修为，远应不止于此。”
　　——在那个瞬间，自己的心底，竟掠入了这样的话语。

　　而如今，仙骨已毁，问道修仙，都成了妄想。所剩下的修为，恐怕，也只够少年维持自己不老的容颜，再享百年的寿命吧。

　　而这一切，全部是因自己而起的。

　　若不是自己不堪受神界的囚禁，脱困而出；若不是不甘为神界所欺压，决意寻找剑魂；若不是自己思及往事，寻到了剑冢……这少年，本应继续重复着自己单调却宁静的生活，铸剑，修道，终有一日，得成仙身。

　　命运，一旦选定了轨道，就再无回头的一天。

　　错，错，错。

　　——可还要，继续错下去？

　　“紫英……”叹息般的一声低唤，他起身，仰头直视着九天之上的星君，毫无惧色。

　　“放过他，我，任由你们处置。”

　　“无论是剔尽魔息，散尽修为，还是万劫不复，魂飞魄散，”玄霄一字一顿地说着，回落到少年身上的视线却依旧是温柔如水，“我玄霄，都不会说一个‘不’字。”

　　——只要，能放过他。

　　我一直很在乎你……紫英。可此时，我居然才发现，你在我心中，居然重要到了这种地步。什么成魔，什么剑魂，什么神界……在我心中，其实，都不比你的安全来的重要。

　　是太晚了么？如果我能早点发觉的话。

　　你一度为我放弃至此，如今，也到了我为你放弃的时候了……

　　手指轻轻抚上少年的脸颊，微凉的触感。远处有子规低啼，声声含血。

　　它唱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紫英醒来的时候，却是身处在一处竹舍中，阳光从竹片的缝隙间渗入，零星地洒在白色的床幔上。似是听见了起身发出的响动，那执了玉笛倚门而立的女童回首望来，一袭青莲色衣裙随风翩跹，几乎要融化在门外淡青色的背景里。

　　“你醒了？”

　　“师叔呢？”

　　完全对不上的回答，玉紫芝蹙紧了双眉，不语。

　　心里突然有不好的预感。紫英莫名的慌乱起来，只觉得那一点无力感正沿着血脉缓缓攀升，逐渐将整个头脑占据。再看向玉紫芝，妙音寒笛轻击着几乎与玉笛同色的掌心，分明是难以取舍的模样，思忖了良久，女童终于抬眼，看着他开了口。

　　“他还在澜沧。他说，让你等他回来——如果你愿意等的话。”
　　——只有这样短短的一句话。

　　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只有一句简单的交代，而已。

　　“我等。”
　　而紫英却答了，无比的干脆。

　　——还是没有变吗？即使已经过了百年。纵然青丝已成白雪，他，却依然是那个在禁地中毫无犹豫地跪下，对着一袭白衣许下誓言的少年。

　　那样郑重的语气，那般认真的表情，却让紫芝想到了当初找寻阡陌转世时，在即墨漫天的璀璨烟花下看到的，还是青丝满头的少年说出“承君此诺必守一生”时的样子。

　　如今，他对着另一个人，亦是许下了一个承诺。

　　“泠。”

　　紫芝轻唤，于是在紫英有些讶异的目光中一只浑身淡青的鸟从檐下飞入室中，栖在紫裙女童的肩头，黑色的眼睛像是黑曜石制成的珠子，乌灵灵的，带着好奇的神色打量着同样在打量自己的白发少年。

　　“玄霄，是和神界定下了一个约定，完成后才可以来找你。而神界，有它自己的规定，你不能去见他。泠是一只青鸟，可以凭灵力找到玄霄，替你送信。”女童淡淡说着，一面指着少年俯下了身，对着那只唤作“泠”的鸟低声絮语：“泠，以后他便是你的新主人，慕容紫英。”

　　“这只鸟……是你用来送信的么？”紫英抚着泠青色的羽毛，问。而紫芝却是持着玉笛转过了身，脸颊没入了阴影中，表情看不真切。

　　“算是吧。曾经……偶尔和云梦互通消息。”
　　——很低声的回答，纤细的声线里带着小小的黯然。

　　在空中缓缓波动着，最终传入了紫英的耳中。

　　其实……玉紫芝才是最孤寂的人吧。就那样，带着冰冷淡漠的神情，吹着玉笛，孑然的在尘世中生活了上千年。

　　唯一的朋友，恐怕，就是云梦了吧……而那名水一般温婉的女子，却也已经，永远的留在了南疆的天枢境里，陪伴着那个在她心中更重要的人。

　　相比之下，自己，只是那样短暂的等待而已……无论现在是多么孤单，毕竟，还有一个人，终会归来。

　　只是，等待。

　　这样想着，白发下那墨色眼眸中无边的萧索里便终是浸染了些微的欣慰神色，紫英低下头，对上泠好奇的目光，珍而重之地启齿，道：

　　“以后，便有劳你了呢，泠，”

　　然后，便是漫长等待的开始。

　　那一处竹舍建在渺渺青山之间，是紫芝的一处居所，整间房舍皆是用竹制成，又被她加持了咒术，故而一直保持了青翠欲滴的色泽。

　　他没有立刻让青鸟传书，只是喜欢临着窗，在云笺上写下一行行诗句，看着晨雾变作夕岚，明日当空变作皓月千里，便又是一天过去。

　　——不立刻传书，是因为，不愿扰了他。

　　——临着窗，是因为，在他归来时，可以第一眼看见。

　　是痴，还是执呢？青鸟带回的书信上永远只有寥寥几个字，一如自己寄去的。春逝夏又至，秋往冬又来，紫英，依旧在等待。

　　——和青鸟一起。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