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玄紫|双丝网》舒弥

1、我本云端惆怅客，百年相思未曾语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题记

　　楔子

　　乳白的雾气弥漫开来，模糊了视野。

　　忘川之水缓缓流淌，两岸绵延成片的曼珠沙华妖娆开放，将河面映成忧伤的鲜红。一座石桥自水上跨过，带着亘古不变的漠然表情，牵引着迷途的灵魂去往彼岸。

　　他在桥头的石碑畔伫足。

　　俯身，修长苍白的手指触上粗糙的碑面，一笔一划，缘着朴拙的刻痕勾勒出那个无限凄然的词语。

　　“奈何……”薄唇微启，吐出叹息一般的字眼。抬首，只见神情安详的老妇向他走来，笑容温暖。“来，孩子，”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被递至面前，“喝了孟婆汤，再走奈何桥吧。”

　　氤氲腾起的水气包裹了那张惊为天人的容颜，凤眼轻挑，他露出一抹艳绝的笑容。

　　仰首，一饮而尽。

　　转身，缓缓踏上桥面，随步伐扬起的衣袂在火红的彼岸花中白的刺目。没有理会身后逐渐清晰的脚步声，只是一味，向前。

　　“阡，等我！”

　　少年惊惶的喊叫穿破了浓重的雾气，传入他的耳中。略一顿足，却终是，没有回首。

　　仿佛有一只冰凉的手探入脑海，一丝一丝，将他的记忆抽离。那一张深嵌在心中的脸，如同被水浸过的画面，渐渐，模糊不堪。

　　再见了，陌。他在心底轻声道。

　　“阡，阡！”蓝衫的少年匆匆奔来，却在踏上桥面的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跌倒在开满曼珠沙华的小径上。再抬头看时，白衣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桥的彼端。

　　“你来晚了，孩子。”孟婆摇头，语气中带着淡淡怜惜，“奈何桥前的轮回之门一关，想要再去转轮镜台转世，就必须再等十九年了。”

　　“十九年……么？”强忍下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少年的目光坚定，“罢，反正都会失去记忆，晚十九年，也无所谓的吧……我等就是了。”

　　“痴儿。”看惯离合悲欢的孟婆也不禁低叹，伸手安抚般地拂了拂少年零乱的额发，“记住婆婆的话……这汤可以洗去人的记忆，但，洗不去人最深沉的执念。”

　　“如果彼此的执念都足够深，那，来生，你们必会在某处相逢……”

　　第一章 我本云端惆怅客，百年相思未曾语

　　慕容紫英再次见到玄霄时，是在琼华坠落的一百年后。

　　彼时他刚与自幻暝归来的梦璃在青鸾峰分别，孤身一人御剑飞回剑冢，一路上看身下云海茫茫变幻莫测，不觉间唇边带上了丝苦涩的笑意。

　　瑶宫寂寞锁千秋，九天御风只影留。
　　不如笑归红尘去，共我飞花携满袖。

　　不如笑归红尘去，不如笑归红尘去……呵，世人都道高处不胜寒，不如尘世生活来得逍遥自在，可就算我慕容紫英真的笑归凡尘，又有谁能伴我携手丛中，沾花香满袖？

　　天河双目失明，菱纱香销玉殒，梦璃执掌幻暝，玄霄囚于东海……

　　玄霄。

　　突然闯入脑海的姓名带起心底奇异的波动，他低首，黯然。

　　还记得琼华禁地中的初逢，身材颀长的男子神情冷漠好似封禁他的万年寒冰，一袭长袍亦是不沾烟火的白，恍若九天谪仙。

　　他淡淡瞥了他一眼，惊鸿掠影般，不带任何感情。可他却觉出莫名的熟稔，仿佛那人的身影，早已在心中镂刻了千百回。

　　而今，好似故人归。

　　真的是故人么？他低笑。这，明明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而已吧……

　　其实，是不是错觉，也不需要去想了。卷云台上一别，转眼，便是百年。

　　百年呵……

　　看似漫长的光阴如细砂般从指间悄然滑落，带着了生命中一个个被自己珍视的人，想伸手挽留，却仅仅拾到了洒落满地的残破记忆。

　　当年剑舞坪上追着夙莘师叔要糖的垂髫稚儿早已不见，琼华宫中冷漠严厉的少年剑客早已不见，而今的慕容紫英，虽然容颜清俊一如少年，可那满头的青丝却在岁月的流逝下皓如霜雪。

　　苍凉的白，如同自己荒芜的心。

　　不曾去往东海，甚至连天河几次提出想去即墨“看”烟花也被自己想方设法委婉地一一拒绝，本能地不愿接近囚禁这那个人的牢笼，甫一想起，心中便是无尽的痛。

　　他笑叹，自己居然还会有如此软弱的情感。难怪，在修成半仙数十年之后，却仍是无法得窥天道，列入仙籍。

　　种种，都只因了那一字而已。

　　痴。

　　隔了百年的光阴，万里的迢递，到如今，却仍是忘不掉那一袭如雪的白衣，与那谪仙一般的容颜。

　　抬首，已然可以看见剑冢外苍翠的树木，一如既往地，沉默伫立。

　　心跳，却突然急促若鼓。

　　“咚咚，咚咚，咚咚……”越来越激烈的心跳声在自己的潜意识中被无限放大，充斥整个了耳膜。有些惊慌地抬手按上胸口，紫英定定望着剑冢的入口，眼神涣散了又凝聚，视线模糊了又清晰。

　　迟迟，迈不开脚步。

　　恍惚中，面前的山洞入口，居然与已毁琼华派禁地的入口分毫不差地重合了起来。对，禁地，当自己第一次踏入禁地时，心跳就是这般紊乱而剧烈，仿佛随时会破体而出。

　　那一年，他十九岁。

　　“紫英哥哥……”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淡蓝色的光球自身后的剑匣中飞出，在紫英面前盘旋，“别进剑冢……”

　　“小葵？”

　　“小葵感受到了强烈的魔气……就在剑冢里面……”女孩子的声音怯怯传来，带着几分不同于往日的急促，“虽然不是很纯粹的魔息……应该是由人入魔，但是……危险……”

　　由人入魔？！紫英豁然抬头，惊住。难道……真的是他……是他来了？！

　　“谢谢你，小葵，我会小心。你回魔剑里修炼吧。”用连自己都有些惊讶的平静语气淡然道，看着蓝色的光球重新没入剑匣归于平寂，轻叹，缓步走进剑冢。

　　傍着山壁铸剑炉长年不熄，明灭的火光映出那一张自己百年来魂牵梦萦的容颜。听见脚步声，白袍的男子转过身来，眉间的朱砂痕殷红若血。狭长的凤目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怎么，慕容剑仙，还是决定进来除魔了么？”

　　魔么？沉黯如夜的墨色双眸中掠过种种复杂神色，复又湮灭无痕。“苍天弃吾，吾宁成魔”……百年之前的话言犹在耳，紫英在心里反复念着，嚼出淡淡苦涩。玄霄师叔，原来，在你眼里，天地都已将你背弃……

　　“弟子慕容紫英，见过玄霄师叔。”

　　一揖到地，紫英直视着面前的魔，淡然开口。他全身不动，唯有心，微微一颤。

　　“……”玄霄挑眉，有些惊讶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百年未见，这个师侄仍是处变不惊飘逸如仙，也仍是……执著得令人无奈。

　　然而，无法否认的是，在听得他那一句“玄霄师叔”时，自己的心中，竟不可抑制地涌起了些微的暖意。

　　时过境迁，世事已如白衣苍狗般变化得面目全非，如今，也只有执著如你慕容紫英者，才会用那一成不变的语气，再唤我一声“玄霄师叔”了吧……

　　“玄霄……师叔？”轻声的呼唤将玄霄逐渐飘远的思绪拉回，抬眼，对上一泓秋水，漾着隐约的关心与探询的神色。拂袖，将纷乱的想法摒出脑海，可笑，自己何时变得如那些文人骚客般喜欢伤怀了？魔黯红色的双目冷冷瞟着面前蓝白道装的少年，语气亦是冷冷：“慕容紫英，既然你仍你唤我作师叔，可还记得百年前禁地中的那个承诺？”
　　。”

　　不问原由，弟子纵然粉身碎骨也要达成……那个誓言，自己又怎么会忘记？

　　不过，该怎么告诉他，其实宗炼师公最早的嘱咐，仅仅是“若逢玄霄，须得以师道敬之”而已？而自己，面对着玄冰中的男子，竟鬼使神差般揽衣跪下，一字一顿，说出了那样的承诺。

　　“慕容紫英，你可当真？”未曾得知少年心中所想，玄霄只是冷然开口，问道，“此刻若不后悔，往后便绝没有抽身而退的可能。”

　　心绪千回百转，然目光却始终坚定如一，凝视着那双黯红色的眼眸，紫英一字一顿：“弟子，绝不后悔。”

　　我不会后悔……无论你是人，是魔，抑或是二者皆非……只要你还是玄霄，是那个曾在玄冰中怅然叹息，曾在卷云台上睥睨天地的玄霄，我慕容紫英承君此诺，必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