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娱乐圈]》洛池

4、破晓

　　今日是周六，孟菀本没有课，但因要帮着还在外事出差的导师处理公务邮件需要查阅一些资料，于是午后便还是来了趟学校。
　　迈入大门宽阔的长阶，绕过如茵的嫩绿色草坪，跨过一弯小小的青色九曲石桥，几只麻雀惬意地在香樟树的枝丫上或扑腾或休憩着，在穿过一片熟悉的鸟语花香后，孟菀终于走到了学院的教学楼下。
　　推开画室的大门，只见剧组的工作人员们还在各自忙碌着。
　　前几日在饭桌上似是听阿汤提起过，今天是剧组在美院这边采景的最后一天。等结束了这边的拍摄，过两天他们就要飞去法国拍剧本中的海外片段了。
　　经过这些天与剧组的相处，与雪露的卖力安利，她也了解了这部电影大致情节。
　　这部改编自热门小说的电影《漫长的归期》讲述的是一对从高中起从相互陪伴到爱意萌生的男女，却因成长环境的差异与性格导致的怯懦，在兜兜转转十年过后，最终依然凄婉错过的一段悲情故事。
　　菲菲甚至满脸神秘地向她们剧透道，这位极擅拍摄心理情绪表达的导演为了保持住故事中这份懵懂情动的纯真，竟然将剧本中原有的唯一一场吻戏都删除了，因而将这部片子拍成了一部文艺十足的清水爱情电影。
　　昨天在学校食堂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雪露开心地连吃了三个脆皮甜筒。而那一刻孟菀却在心内悄然地盘算着时间，心内隐隐地期待着下周画室终于能回归于昔日的平静。
　　但到底是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自从那日吃了林一裴请的那一顿价值不菲的晚餐后，孟菀这两天倒也不再好意思躲着他们，更因着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些天除了林一裴的团队，她甚至还认识了几个组里的工作人员。
　　恰如此刻一进门，便见到了组里活泼的造型师正笑容甜美地朝她招着手。
　　孟菀唇畔一弯，点头回应。
　　大抵是造型师招手的幅度太大惹人注目，本靠在一旁椅子上中场休息林一裴也尾随着她的视线望了过来。恍惚间，在化妆镜灯一枚枚暖白色的灯珠照射下，林一裴那因着刚补完裸色唇膏而泛着细碎金光的薄唇似是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帮导师处理一些邮件，需要核对下资料。”
　　“着急吗？”
　　孟菀有些不明所以，手心在悄然间捏紧了帆布包的背带。
　　“也不是很急，今天发过去就可以了。”
　　林一裴点了点头，随即放下手中的剧本缓缓开口道，“我想要麻烦你帮个忙，马上要拍几个画素描的特写，我不想后期用手替补镜头，所以有几个握笔的姿势一会儿你能不能帮我调整一下？”
　　孟菀心内松了口气。
　　这个请求倒是不过分，况且教人画画的事儿对她来说还是信手拈来的。
　　“好，什么时候？”
　　“五分钟。”
　　林一裴垂眸望了一眼腕中指针正确的道具表。
　　孟菀点头答允，随即去楼上放下了电脑与材料便从容地走了下来。
　　道具台已一切准备就绪，摄影师正在最后调整摇臂。林一裴坐在一张半完成的素描画前，回身静静地注视着一步步向她走来的孟菀。
　　明明是从前未曾有过交集的陌生人，却又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熟悉感，难道这就是曾听过这个名字的本能反应吗？
　　简单的教学很快便进入了状态。
　　林一裴的手指细长，骨节分明，一看便是一副擅于某种乐器的好手。孟菀垂首坐在他的身侧，莹白的一双纤指将他宽大的右掌包裹其中，一根根调整着他握笔的正确姿势。
　　手指缠绕，若即若离的暧昧如一壶滚后渐凉的温茶，虽不甚浓烈，细嗅却犹然散发着初泡的清香。
　　这一切对孟菀说正常不过，她从高中起就有着去乡村支教的经历。虽然一开始的初衷并不是那么的真善美，而是听了专业人士的建议为了刷出一份完美的履历的个人资料去美国申请常青藤高校。但终归世事难料，那一份完美的履历并没有如愿地将她送入常青藤的大门，可每年一次的西部之旅却成了她无法割舍的习惯。仿佛看到高原上孩子们那一张张质朴而纯真的笑脸，才能洗去她在城市里心内不间歇暗涌的负面情绪。
　　孟菀坦然如此，肢体触碰对林一裴而言更应该是稀松平常，这些年拍戏中他已经不知道握过多少双大大小小的手。可就因着菀菀这份毫不造作的平静与自然，反而让他心内一紧，不觉间连呼吸也悄然重了些。
　　对于拍戏这件事，林一裴向来是精益求精的，况且孟菀教的悉心又专业，于是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几种排线打稿的姿势便被他全然掌握，由此让剧组专门请来的素描手替今日彻底没了用武之地。导演对此也颇为满意，毕竟这样可以多拍摄一些中镜镜头，将镜头语言所渲染出的画面过渡得更为自然。
　　车轻熟路地完成了举手之劳后，孟菀便上楼处理起了文字工作。
　　她所就读的这所国立高等美术学院，是国内当仁不让的顶尖艺术院校，从而她那作为系主任的导师的公邮账户每日也会收到各式各样的海外学校与机构的展览合作邀约。
　　孟菀根据导师早上在电话中的指示，在审核档期之后，对需要跟进的合作方进行了一一回复。虽说是些轻松且不费脑的工作，可待她全部处理完之后，窗外已是天色渐暗，楼下的剧组也已然撤场完毕，空无一人。
　　没人倒是更好，连同那些尴尬的招呼也不用应付了。
　　可不想这份心内的暗喜却戛然而止于不作美的天公。正当她快走到校门口时，一阵惊雷自天幕中乍放，随即瓢泼的雨水便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秋雨寒凉，孟菀局促地躲进了传达室侧面并不宽敞的屋檐下，打算从包内翻出手机叫一辆车。
　　却不想在这一刻，遇上了正驾车缓缓驶出校门的林一裴。
　　“你没带伞吗？”
　　“嗯。”
　　“你去哪？我送你。”
　　虽是周末，学校里仍有着淅淅沥沥的学生神色匆匆地撑着伞进出着。他的车本就惹眼，因而她不好意思与他在人流稠密的交通关卡僵持着，害怕来往的路人认出他，或者说更害怕被人看到自己与这样的公众人物产生关联。
　　“没关系，我在叫车了。”孟菀示意般地摇了摇刚从包中翻出的手机，“应该是阵雨，一会儿就好了。”
　　林一裴径自解开安全带，“下雨天不容易叫车……”
　　眼见着他侧身向后取伞，似乎有着要下车撑伞来接她的趋势，孟菀心一横，随即极快的四周打量了一番，终而三步做两步地拉开了副驾的门坐了进去。
　　“那就麻烦送我去附近的地铁站吧。”
　　雨滴敲打在挡风玻璃上噼啪作响，车内淡雅的乌木香气却让人宁神。
　　林一裴低头换挡，垂首间笑容隐隐浮现，随即脸颊两侧显现出了一对可爱的括弧，顿时平添了几分乖顺，一扫而空平日里镜头前生人勿近的凌厉形象。
　　“你饿吗？”
　　“不饿。”
　　“剧组的饭不太好吃，拍摄了大半天我也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先去附近的吃个便饭，我再送你回去。”
　　孟菀心内下意识地只想拒绝，“不用了，晚点我还有点事……”
　　“是朋友开的一家私房菜，很近，不会耽误很久。”红绿灯交替，林一裴顿了顿，末了又添上一句，“吃完我就送你回去。”
　　片刻间，阵雨停歇，身侧之人的话亦已圆满到了十分。
　　双目平齐，孟菀的拒绝之语一时如鲠在喉。心内虽觉得百般别扭，但面对着那一双晶亮的眼眸，她终而还是认命般地点了点头。
　　或许她是应该学会交一些新朋友，不再任自己这么封闭下去。
　　听林一裴说是个私房馆，孟菀本还以为只是个徒有私房招牌的普通餐厅，却不想等车子真正停靠于墙边，当孟菀走下车来抬首看到眼前这熟悉的建筑时，刹那间沉睡于脑海深处的记忆像是被骤然唤醒，令她忍不住瞳孔一缩。
　　纷乱的思绪像是被时间的横流极速拖曳回溯。
　　这一家开在居民区街道中的私房菜馆亦是她从前常来的，因着这家掌勺的周师傅也是从前的一位故友。
　　小的时候她常和父母来，那时她还没有门前的铜制吊锁高，再大一些父母便越来越忙，就连周末也都不得空了。所幸中学时期每逢周末，她都会和叶宸在附近和国家队退役从教的汤教练学习网球，于是中午便时常来周师傅这里吃上一顿地道的苏浙菜。孟菀从前尤其爱吃周师傅做的狮子头，拳头般大小的肉丸子做得色泽雪白，肥而不腻，清香味醇，令她时常能一顿饭吃两枚，连叶宸的那一份都得让给了她去，惹得周师傅哭笑不得，于是之后每次见他们来都替她做上了双份的狮子头。
　　时光匆匆，距离最后一次来这里，弹指间已过去了六七年的光景。
　　百感交集地踏进熟悉的院落，只见陈设一切如旧，唯有庭院中的大餐桌已是由从前的深色樟木换成了而今的柚木，连着从前的方凳也被换成了和餐桌相同料子的八仙椅，不过这一套的颜色与环境倒也相称，款式也比从前的精致了不少。
　　方才的阵雨下得地面石砖还有些潮湿，平滑的地面上还沾着几片隔壁人家澄黄的梧桐落叶。几颗已长得高过屋顶的丹桂树初吐芬芳，清新的桂花香气斥满了这一四方天地，院落西侧的假山石下，一弯小小的池塘中还种着几簇浅紫色的马蹄睡莲。雨过天晴的黄昏极美，天空被柔美的晚霞染成了淡绯色，金色的夕阳映照在了院落中的池塘里，波光粼粼中几条泳姿雄然的锦鲤正惬意自然地遨游着，似乎亦在享受着宁静且美好的日落时光。
　　“终于记得来取上回丢在我这里的帽子了？前几日本想让想容帮你带回去，她偏不依，非要你自个儿下回来取……”
　　“我今日刚好在附近工作，所以带了位朋友想过来尝尝周叔的手艺。”
　　“没问题，除了你最喜欢的花雕桂鱼你们还想……”
　　穿着青色褂子的中年男子在目光扫到菀菀的那一刹那，骤然目光一滞，似是不可置信般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凝望之际不觉间眼眶都有些发红。
　　“周叔，是我。”菀菀大方地走上前，轻轻地给了他一个拥抱，“好久不见！”
　　“这都多少年没见到了，菀菀都出落成大姑娘了……真好，真好！快去里面坐，周叔今晚给你多做几个狮子头……”大抵是因为激动，亦或是百感交集，原本性格最为爽朗洒脱的中年男人一时竟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微微发颤， “小林，你这小子！原来还认识我们菀菀！真是天大的运气！”
　　周叔边说边激动地搓着手，一时似乎还有许多话想要宣之于口，可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而起。
　　林一裴清透的神色中蕴着一丝讶异，显然未曾料到周叔与菀菀竟是旧相识。
　　“周叔，原来你们之前认识……”
　　“是啊，我第一次见到菀菀的时候她才五岁呢，粉雕玉琢的，漂亮的和个洋娃娃似的。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菀菀都长的这么大了……”周叔正说着似乎忽然想到些什么，忙忙转头朝着孟菀宽和一笑，“菀菀，以后想吃什么就提前打个电话，周叔都给你做好。小叶这几年我也都没见着了，你们这两个孩子可不能在外面吃多了好的，就把周叔给忘了啊！”
　　“好。”
　　孟菀心内酸涩，但面上却极力维持着平静。
　　在听到想要的答复后，周叔爽朗地笑了起来，随即抬手拍了拍身侧林一裴宽阔却略为瘦削的肩膀。
　　“小林，今日你算是有口福了，我要做一桌子菀菀爱吃的菜！”
　　庭院内亮着望之暖容的橘色灯串，一星一点，倒映在一侧的池水中甚是好看。
　　身处于回忆里的熟悉场景，虽是佳肴在侧，可这一顿饭吃得孟菀终是有些心不在焉，脑海里总是不断盘亘着周叔刚才所说的话。
　　原来，叶宸也许多年都没有来过这里了……
　　席间的林一裴也并不得闲，他略表歉意地接了几个电话，一些零星的字眼也飘进了微微出神的孟菀耳中，似乎正在和人谈论着的是新代言签约与综艺续约的事。
　　直到一顿饭终了，二人也不过说了七八句话。
　　因着怕扭捏被周叔看笑话，于是孟菀便佯装大方地坐进林一裴的车内，与周叔挥手作别并允诺之后一定再来。
　　直到车子徐徐驶出小巷，孟菀才偷偷了望了一眼身侧轮廓明晰的林一裴，悄然藏于心间的沮丧才如同翻滚的泡泡般轻轻地吐出了水面。
　　没有共同语言还是挺可怕的——
　　新朋友果然也不是这么好结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