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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春风化宿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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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冰雪初融,林家的商船沿着运河往江南而去。这时节开始走,到了江南正是社前茶出来的时候。
林家年年都去江南□□茶。
苏州裘家,在江南一带也颇有盛名,与他们的茶叶买卖也做了好几年,还未出过差子;价钱是二公子早谈好的,只需过去查好货色装了运回洛阳便是,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今年却是鲜少出马,一出马必是大事的大公子主持。搞得整船人格外的小心谨慎。
管事不在跟前时,船工们常低声议论:隔壁王大娘刚从外地来的远房侄子说,最近,江上的水盗也是越来越猖狂了,杀人掠货,无恶不作!
可怜了众人提心吊胆,实则只是大公子一日突然想起小七还未到过江南,便趁着商船走这一趟。也好待风轻柳软的江南春光给他散散心。
船行月余,一路上顺风顺水,并无半个水盗影子。船工们只当是林家大公子的名号帮忙,个个见着他都高兴得紧。
这夜泊在江宁秦淮,江上只只画坊灯红酒绿的穿梭游曳。
眼见着离裘家已不远,大家才算是放了心,怀里揣了银两的都上岸上船冶游去了。商船上除了大公子和小七,就仅剩几个轮值的船工。
大公子素来不去那些冶游之所,小七自然更是。
之前小七跟二公子做了一段时间管事,免不得要去些此类场合,就算不喜欢也须强撑着。好在只过了年余,大公子看着历练够了,便将他从二公子手里抢了回来,不提小七不喜那些场合,只说是把他累着了,此后小七只需与他行事便可。
自然,这些他是从不与小七说的。
其实小七并不怕累,还总是自己揽事做。
于是乎,大公子在家,小七是半个管家;
大公子押运,小七是得力管事;
大公子在外游历……小七就只能乖乖跟着,什么事也轮不到他头上来。
和这次出外的差事不多,不仅没什么事做,还好吃好穿的供着,到了沿途几个繁华城市,管事和船工上岸补给,大公子便拉上他将那地的名胜古迹游玩一番。不像是行商,倒像是出外游历时的样子。
只可惜他心里堵了太多心绪,这一路上竟没一点尽兴之时。
这时天色已暗,大公子也没提要上岸,小七便呆在房内无所事事。
商船厢房不多,大公子自然单住一间,船工住在舱底通铺,小七与原本负责这趟货的商队管事分别住个小间,一左一右。就在大公子隔壁。
自从正月十五两人便分房而居。
船上房间皆是木造,小七不时的能听见隔壁的声响。
人,就在隔壁;心思,理不明白;话,无从说起。
小七心中烦闷交加,干脆上了船头吹风。
不知为何,这儿的歌女都爱唱琵琶行,只听得起起伏伏前后错杂。
左耳听“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右耳闻“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远远的还有句“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飘飘渺渺的传过来。
沉闷已久的小七终算是笑了出来。“商人重利轻别离”,说的可不是他家大公子,这买茶也是一道去的。
虽只有那么一瞬,还不能全然释怀,但春风化雨,从来是绵绵密密,似不经意间便已渗得通透了。像大公子。
二月初的风还冷的紧,小七却觉得心中烦闷被拂去了不少。
站了一阵,身后传来脚步声,接着肩背上一暖。
大公子道:“小心风冷。”
小七点点头,拉了拉那人给他披上的外衣。
正月十五之后,两人都很默契的没有提起城隍庙那件事来,大公子平日待小七的种种仍是不变,只是少了晚上同床共枕而已。
叫人啼笑皆非的是,大公子一直以为小七知道是那夜的人是他,直到看见小七反应如此之大,才知道并非如此。
他倒是因习武之故,眼耳较常人敏锐,小七可不能在黑暗里看清谁是谁来。就像他会记得这个不相关的小倌长相,但小七却记不得颇有好感的他和铁扇公子。
其实小七知道那夜的事不该怪大公子,他也没有怪大公子。大公子尚且不嫌他出身卑微低贱,他又哪来的立场怪大公子曾因药性伤过他?就如房玉所言,自己的身子本就连清白都谈不上。
只是不可避免的,总会有那么点隔阂阻在中间了。
向来不会提什么要求的小七说想要独自呆几日,大公子便点了头与他分房而居。他不是要闹脾气,也自认没有那个立场跟谁耍性子,小七只是需要时间来让自己不去在意。
相较那件过了三年的不堪旧事,更让他心绪淤塞的是大公子从未明里或暗里说过喜欢二字。
现在又知道了两人之前也见过几次,大公子对自己均无特别,可见根本谈不上喜欢。而如今他待自己如此,就只因为那夜的事?或者不管那天破庙里的是谁,他也都会如此相待?
那日小七至内室出来,问的不是“三年前那人是你?”而是如今这丁点小儿女心思。
大公子不会甜言蜜语哄小七说既遇着的是你便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月老牵的红线;也不会对小七讲在云来客栈那一笑,为的是他能跳出牢笼重获新生;更不会肉麻的讲看到小七蜷在雪地里时,那种既心痛又庆幸的心思。
有时候心痛与心动实则只隔一线,何况这心思迟钝的林家大公子,恐怕根本没去想过自己是在线的哪边。
他只会老老实实答:“是。”
在他而言既然有了夫妻之实,自然是要将那人顾惜一生的,不管是美是丑,又或者是男是女。
因此,遇上的是这么个榆木脑袋,小七的沉闷确实有缘由。不过转而想想,也该庆幸自己运气不错,甚至怕还亏得大公子是如此的性子,不然哪来的之后?
有时候世事不能去计较开端,只要看到结果是圆满的,便是圆满的了。会不会说话哄人开心,破庙里那场□□,其实都是一样的事实。与如今大公子的顾惜一样。
情理情理,一样不分明都能惹起惊天大浪。
小七理是明了,或者应该说一直都明了的,只是情还在这些心绪里弯来绕去。
而大公子又是那种冷酷寡言的性子,这事也就一直没人开那个和好的头。甚至因为除了亲密些的肢体接触,平日相处皆和往常一样,便根本没感觉两人之间有什么别扭。
这事若是换了别家,恐怕早吵得天翻地覆闹个你死我活了,也只有小七与大公子合在一起,才能有这种不像别扭的别扭。
果真应了那句“什么锅配什么盖”,一个不会说一个不会闹,只等春风慢慢的化了雨,再被他们慢慢的煮开,变作烟气散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