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集》三水淼

2、曾未察觉的爱

　　轩历1187年，我从山上下来，凡间和当初自己上山时几乎是两个世界，各种各样的新奇玩意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的，目不暇接。

　　但这次下山不是来游玩的，我已经出师十年了，至今未能找到自己的徒弟，再这样下去恐怕要被扫地出门了啊。

　　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看着这街上人来人往的，想着再怎么不济应该也能找到一个徒弟吧，听说凡间是很稀罕我这样的修道人士的。

　　忽然间不知为何地心有所感，我向一个方向望去，穿过重重人影看到一个小女孩在屋前和一堆人玩着竹马。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心里想着一定要收她为徒，原因或许只是自己不靠谱的直觉罢了。

　　和小女孩说了几句话后，天真无邪的她毫无戒备地把我带到她的家中，她的父亲是个砍树的，此时正好在家里歇息。

　　想着既然要和他们说自己要收徒这件事，我感觉应该要揭下面纱或许显得更尊重他人些。但她的父母在先一听到有仙人来时就已经欣喜若狂了。

　　和她的父母见面时，他们第一句话便是夸耀我的容貌，连那个小女孩看到我的样貌后都微微脸红，我实在是不明白，皮囊只是身外之物为何他们如此看重。

　　但这只是见面时发生的，下一刻我便让她的父亲离开，并不只是因为他那毫不掩饰的下流眼神，更是因为自己从小便不能忍受男人。

　　待他离开后，我才感觉自己稍稍呼吸顺畅了些，开始跟她母亲讲自己的来意，她母亲微微犹豫了一会儿便同意了。

　　临走时我给他们家留了二十两银子，听同门的人说这很值钱了。果不其然他父亲连忙抱起小女孩到我跟前给我，然后回屋子里不知道做什么，而她母亲则是给她一点可能她平时吃不到的东西，目送着我们离开，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眼睛里闪着泪花。

　　回到门内，看到我终于收到了徒弟，我师尊差点喜极而泣，拉着小女孩问东问西的，怯生生的她像只鹌鹑一样不敢吱声，向我投出求助的眼神。看着她似是水波流动的眼眸，我心头一软，硬是推着师傅出去。

　　回到自己简单的小屋内，我向她询问了一些基本信息，她叫沈倾阳，喜欢吃甜的，七岁，会编制一些简单的东西。

　　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我教导着她如何纳气，打坐，她也确实十分有天赋，我曾经在门内也算天才，但她现在早已超过我当时的水平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岁月并没有在我脸上留下痕迹，反而是她个头猛蹿，已经高了我半个头，我笑着跟她开玩笑，说在外面估计都有人信她才是师傅了，但她忽然红着脸，说自己已经不想做我的徒弟了，我以为她认为自己实力超过我了便可以出师了，但实际上她的心智还是远远不够成熟。

　　在多年后我和她追捕一个为祸一方的魔修时，由于错估对方的实力，我们落败了，我心里很后悔，心里不住地责骂自己不该带她出来见世面，但这已经来不及了，不知为什么那个魔修要带走她，我挣扎着扑向他，恶心人的气味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想护住自己的徒弟。

　　但实力的鸿沟是难以跨越的，他一记侧踢将我踢倒在地，见我还想起来便一剑把我钉在地上，随后带着昏迷的沈倾阳离开了我的视线。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泪像断了线一样止不住地往下流，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熟悉的恐惧感，仿佛又要失去重要之物，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我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屋内，我幻想着方才发现的一切都只是梦，但身上的绷带告诉了我不可能。我不顾身上的疼痛，发疯似的冲出屋内，我难以想象，一个女子被魔修抓去，除了被当做炉鼎榨干还有什么可能。

　　师尊发现了我的行为，并制止了我告诉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但我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找回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是，连我们两个顶梁柱都打不过，还有谁敢去呢。

　　尽管知道自己去也只是送死，但我仍然想去找她，是自己害了她，不能看着她一个人身陷地狱，师尊见自己无法劝住我，便一符拍在我脑门上，我便动弹不得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师尊派人一步不离地看着我，我见出去无望，只得在门内待着。失魂落魄的我第一次感觉生活里没了她是一种怎样的感觉，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变得黑白，闭上眼睛浮现的是她那灿烂的笑容。

　　然而一切都已经消失了，是自己害了她，自大的以为这次下山一切都在控制范围内，是自己，害了那个天真的小姑娘。

　　每当夜里，我总梦见她，梦见她被猪猡般的魔修压在身下，梦见她面目狰狞地朝我扑来……

　　忽然有一天，她回来了，我欣喜若狂，跑到门外接她，但眼前的少女曾经天真的笑容已经不见了，眼底，是一片死寂。

　　从那以后，她谁也不肯见，特别是我，每当我来找她的时候，她总是愤怒地赶走我，随后屋内传出一阵细微的哭声。我很自责，我认为她是怨恨我，怨恨当初自己没能护下她，怨恨当初自己盲目自大地带她下山。

　　当日子总是要过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脸上仿佛又绽开了笑颜，师尊看了也很高兴。不多时，她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她身边那些日夜陪着她的人也回到了正轨。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个很晴朗的天气，我幻想着她应该走出阴影了吧，或许自己也能去见她了，然后一直陪着她，帮她做任何事，以后或许可以一起下山去玩，又或许还能一起白头偕老呢。

　　想到这我甩了甩头，脸微微的有点红，怎么想到这些了，我心里感到自己有点奇怪。当我走到她的房门前时，她居然没有赶我走，以前我走到这里是她就会赶我走的，我想她至少不厌恶我。我忍不住脸上的笑意，轻轻打开房门，铺面而来的，却不再是往常她身上的香气。

　　一股尸臭环绕在屋内，一个妙龄少女双脚悬空，吊在屋梁上。我看着这一幕，难以呼吸，一股剧痛从胸膛蔓延开来，忽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醒来时我眼前一片白茫茫的，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我不敢去想，不敢回忆，我在心里告诉自己，那不是真的，一切都好起来了，她也重新笑了，那不会是真的。

　　我撑着摇晃不定的身体起来，打开房门，外面一片吵吵闹闹，一个师妹看见我醒来，连忙招呼我过去，顺便给了我一个信封，告诉我，那是她留给我的。

　　我颤抖地打开信封，里面写着:
　　师傅，当你看到这个信封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吧，但你不用伤心，是我自己绕不过这个坎。
　　师傅不知道你是否感觉得出来其实我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你是那么的温柔，但是，我们都是女子，你还是我的师傅，这一切都表示了我们二人绝无可能。
　　所以我将其藏在了心里，一辈子也不想说出，甚至还想离开，因为你实在对我太温柔了，让人忍不住溺毙其中，我担心，我有一天会忍不住，说出口。
　　当我被魔修抓去做了炉鼎后，我费尽心思，终于杀死了他，不仅仅为了我自己，还是因为，他伤了你。
　　杀了他后我很迷茫，也想一死了之，但我实在忍不住，我想再见你一面，然后再死，所以我回来了。
　　但是回来看到你后我感到自己就像是垃圾堆里的烂菜叶一样，连看你一眼的资格都没有，我后悔了，我后悔让你看到这样的我，这样不堪入目的我。
　　随后我就想自刎，但是师尊她实在太敏锐的，她知道我的意图，派人看着我。
　　但我还是成功了，所以你有了这封信，但你千万不要自责，一切都只是我自己的事，你答应我，千万不要自责，好好活下去，这是我最后的一个愿望了，拜托了。

　　看完了这封信，我手中的信纸一点点皱了起来，那是泪水滴落在上面引起的。我紧紧地抱住这封信，泣不成声。

　　在随后的岁月里，我努力的遵守着她最后的愿望，我已经不在再修仙了，没了她，生活宛如慢性毒药一般难熬，但那是她最后的愿望，我一定要帮她实现。

　　夕阳西下，不知何时已是满头银丝，漆黑的乌鸦在枯枝上叫着，我能感受到，感受到自己离她越来越近了，我默默地闭上了眼，清冷的声音从我微张的嘴角溢出:

　　沈倾阳，其实，我也是，爱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