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传》伊枝夏筱咪

49、第 49 章

　　玉贵妃看到苏蔚风的动摇，又叹了口气：“我是懂你的，我根本也想不出若是语儿给了旁人我会如何。回想当年我刚有语儿，也是诚惶诚恐，还好王上提了我的位份，从侍婢变成贵人，又封了妃，否则我区区一个侍婢，如何保住我的孩儿？如何不让别人看不起她？良侍，我知道你的心，我也绝不逼你，我这就回绝了王上和王太后。日后你的孩儿我还是会当作我的亲侄儿，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
　　苏蔚风瞳孔震动，他不觉得这对他的孩子是好事，可他真的说不出口，他有些恍惚得想，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不过几天开怀的日子，他又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他真的要亲手抛弃这个孩儿？
　　住雨有些急切的上前几步，躬身道：“娘娘，良侍身子不适，还请您先回吧。”
　　玉贵妃心底也有些急了，忍不住又加了一句：“罢了，那我现在就去回了王上吧。是我想当然了，良侍不信任我也是应该的，毕竟孩儿还是要放在自己身边才放心，谁知道旁人会教养成什么样。可惜了，若你不是良侍，也不必面对这样的事，你我二人也不必因此生了嫌隙。那良侍，你歇着吧，我改日再来。”
　　看着玉贵妃就要离开，苏蔚风又有些挣扎，他恍惚间抓住了玉贵妃的手臂，刚刚起身的玉贵妃回头看苏蔚风，苏蔚风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魔障了，他竟然在玉贵妃眼中看到了一点得意的笑意。
　　恍若一道闪电劈过脑袋，苏蔚风在这时候突然清醒了一些，涉及这孩子的事，让他多了几份警觉。他突然明白，后宫里哪有简单的女人？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玉贵妃怎么可能到了贵妃的位置，没有什么姐弟之间的感情，不过是玉贵妃想要多一个孩子，日后多一分保障而已。
　　苏蔚风只觉得头昏脑胀，这王宫，竟也是个吃人的地方，和南朝有什么区别？
　　苏蔚风站起身，虽然身量没有完全长开，却也比南朝女子要高一些，他看着眼前的玉贵妃，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为何？为何娘娘也要如此对我，我自问从未害过娘娘，我一直感念娘娘对我的温情，把您看做我的亲姐姐。”
　　玉贵妃看懂了苏蔚风的眼神，知道自己的本性已经被看透了，也就破罐破摔的冷笑一声：“良侍倒是聪慧，不枉本宫如此青眼于你。”
　　这冷笑不过是转瞬而逝，玉贵妃的表情依旧温柔动人，好似柔柔的一汪泉水，一眼就可以看得到底，哪里还有什么恶意在？苏蔚风却仿佛拨开云雾，头越来越疼，人却越来越清醒。他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抓着玉贵妃的手臂，执着的开口问：“为什么？我从未对不起娘娘。”
　　玉贵妃倒是不介意苏蔚风的失礼，苏蔚风力气大到她的手臂都被钻红了。玉贵妃用没有落在苏蔚风手中的另一条手臂扶了扶鬓角，温声道：“这后宫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自小家中也被南朝贬斥，从地方官沦为奴仆，寒冬腊月要洗衣做饭，我弟弟生了重病快要死了，我却不敢多看他一眼。”
　　“后来有幸跟了王上，日子才好过了一些，但终究是个奴婢，是个侍妾。为了怀上龙种，我自然也是费了一些功夫的，当时王上痛失爱妻，我又怎么能轻易近了他的身？好在一番琢磨没有白费，我在王上心中还是那个温柔小意的女子，我也凭着大公主升到了妃位。萨拉身为大将军之女，若让她诞下王子，只怕后宫再无我一席之地，于是我就做了个香囊。”
　　“我整日摆弄这些花花草草，当初还用了些虎狼之药来怀上大公主，我这身子只怕也是不济了。不过好在还有你，你真的是命好，一下子就得到了王上的喜爱，王上恨不得把你疼到骨头里去。但男色毕竟卑贱，你得了王上的爱，我得了孝顺的孩儿，日后我还有王后、甚至王太后一位，这不是两全其美？可惜你真是不听话，非要让我把这些话挑明了，忘记了今日的一切，我们还是好姐弟，不好吗？真以为自己的孩儿日后知道你不过是个卑贱的男色，不会恨你吗？他会恨你，是你让他出生就跌到了泥土里，让他跟这王位无缘。我给你机会，让你抓住无限荣光，你可要谨慎些。”
　　玉贵妃弯了弯淡色的嘴唇，任谁看都是菩萨一般如玉的妙人儿，而玉妃低声在苏蔚风耳边说出的这段话，却是带着满满的恶意。
　　苏蔚风没有畏惧玉妃，他看着玉妃那双黝黑的眸子，只是认真的问：“居其位,安其职,尽其诚而不逾其度。娘娘是否想过，若是居于贵妃甚至王后，那便是要对整个翼族负责，争权夺利只会反受其累，为民众多做一件事，不是更有价值？娘娘如今这么做，午夜梦回，不觉得心惊吗？”
　　玉贵妃突然开怀的笑了，好似苏蔚风说了什么特别可笑的事情。她笑了片刻，看到苏蔚风的身子一晃，于是漫不经心的开口：“我生于微末，无人怜惜我；如今得到了今日的位份，又凭什么让我去联系别人？我的好弟弟，你真是太天真了，天真让你得到了王上的疼爱，却也会带给你致命的疼痛。”
　　玉贵妃抬起手，拍了拍苏蔚风的小脸，看着苏蔚风的眼神越来越迷离，她在苏蔚风耳边悄悄开口：“前几日语儿问我，不开花的花儿还怎么处理。我倒觉得，花就是用来赏玩的，若是不愿开花，我就……剪了它。”
　　玉贵妃的声音里出现了苏蔚风从未感受过的巨大恶意，像是满怀着对这个世界无尽的憎恶。苏蔚风觉得有些危险，却觉得头脑昏沉，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玉贵妃突然反手拉住苏蔚风，向着几步外的栏杆走去，苏蔚风本想推开玉贵妃，玉贵妃却摘下头上的镶金玉簪子在苏蔚风手臂上狠狠一扎，让苏蔚风失去了力气。
　　苏蔚风抬头，玉贵妃脸上温软的笑容背后，带着十足的狠戾。苏蔚风突然明白，玉贵妃是恨的，恨这个世界不公，可是她不打算让这个世道变好，只打算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这位看着和善的玉贵妃，早已经疯了，而这一切又是南朝做下的孽障，是这世道成就的大恶。
　　电光火石间，苏蔚风看着不远处的住雨拼命的想要扑过来，却被身后的三全抱住了手脚。玉贵妃用力推了苏蔚风一把，苏蔚风只觉得脚下一绊，上半个身子便悬空了。苏蔚风看着玉贵妃仍然带笑的脸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这一刻也体会到了，那是一种深刻在骨子里的悲哀，怀着来自深渊的恨。
　　玉贵妃看着苏蔚风从三楼平台的栏杆边摔了下去，绿色的衣服在地上一层一层的铺张开来，红色的血液慢慢洇出，好一朵靡丽摇曳的血色花朵。
　　这才是用来观赏的好花儿。
　　玉贵妃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捂着自己的手臂惊呼：“快来人呀，嘉良侍突然魔障了，他失足掉下去了！快去找医官，快去通知王上！”
　　玉贵妃一边惊呼，一边抓乱了自己的头发、擦毁了自己的妆容、撕破了自己的裙摆，一双眼睛里面却写满了担忧和惊慌失措，她脚步生风的路过无力瘫倒在地上、泪流满面的住雨时，还呵斥道：“你们这些奴才怎么回事？主子坠楼了也不着急，还不去请人！”
　　住雨死死瞪着玉贵妃，他觉得好似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梦境，这个女人仿若还是那高山上一尘不染的玉莲。住雨竟然觉得有些发抖，有些恐惧，但他还是撑起自己的身体，努力给自己一些勇气。
　　苏蔚风的命要紧，他也要好好活着，为苏蔚风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