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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汐华初流乃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如果让周围的邻居来评价，那么他准是个十分乖巧却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家伙，混血儿的精致样貌原可以使他在一群孩子里极为突出，但却被厚厚的刘海遮蔽住，让那双极容易被记住的湖绿色眼睛变得不那么显眼。
他不怎么合群，和他同龄或大上一些的孩子总会有意无意地轻视甚至遗忘这个瘦弱的孩子。
这还算比较好的待遇，当他不得不外出采购而到隔壁街区的时候，偶尔会碰上那几个以欺负人为乐的孩子，受伤是在所难免的。
他从不反抗，所以大家都觉得他性格懦弱，是个十足的软柿子。
而他的母亲，则认为他纯粹是个麻烦，即便他已经努力去避开那些他母亲以为是麻烦的事物，既不撒娇也从不要求什么，但汐华昔春只要看到他就会不停的抱怨，即便他们俩一周相处的时间大概都不会超过两小时。
“小孩子真是不省心，现在是个麻烦，而以后就是个大麻烦。”
汐华昔春当着他的面对邻居抱怨道，而那位邻居也刚刚收留了亲戚家的小孩，一个浅棕色短发有点神经质的怪男孩，邻居这么评价那个孩子，对汐华昔春口中的“麻烦”深以为然。
每当这时候，坐在母亲旁边的初流乃总是一言不发，只是在杯中茶水快见底时将两个女人面前的杯子重新加满，像个小小的影子，因为母亲希望他如此，不为她添任何麻烦。
汐华初流乃总是很珍惜与母亲相处的每一分钟，因为它们实在太少了，他没有父亲，只能将所有的爱和依恋倾注在母亲身上，即使他深深地知道她并不爱他，甚至都不怎么喜欢他，可他不介意。
因为邻居夫妇和母亲都是夜晚工作，所以两个孩子都被独自留在家里，某天夜里汐华家的门被敲响，初流乃打开门发现是那个寄养在邻居家的孩子，夏目贵志，初流乃记得这个名字，比他大上两岁。
“能让我在你这里住一夜吗？”有着浅棕色眸子的男孩在进入房间后脸上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他反复地看着门外，终于像是确认了什么一般转而露出惊喜的神色。
“拜托了！”他激动地说。
初流乃自然没有拒绝，他也挺希望能有人在夜晚陪伴他的，由于缺乏一种必要的维生素，他的眼睛在整个夜晚几乎不能视物，尤其在关掉床头那盏台灯之后，黑暗像深海一样困住他，恐惧感每每令他几乎窒息。
那天之后，夏目便经常拿着枕头到他这里过夜，那时候两个小小的孩子睡在同样小小的床上并不显得十分拥挤。
他们会聊些幼稚的话题，比如电视里播出的动画和故事书里的情节，也有时会讨论想吃的饭菜和对未来的梦想之类的，初流乃对那些并没有多少期望，所以只是顺着他的话题说出披萨和航天员这样热门的答案。
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因为他从来没体验过，从来没得到过，甚至在夏目说起自己的父亲之前，从来没有对“爸爸”这个称呼的概念。
“妈妈会在暖洋洋的日子里把被子晾在外面，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会闻到太阳的味道。”
“爸爸会把我抱在怀里，跟我读他喜欢的诗，虽然我从来都听不懂，但我喜欢听他读，妈妈也喜欢听，她说爸爸认真读书的样子很好看，而爸爸总是装做生气的样子说她应该去体会诗的美而不是他的，然后两个人就一起笑起来。”
相处久了之后，夏目偶尔会说一些他过去的事，眼睛亮亮的，美好的回忆令人不由想要微笑。
“爸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有一日初流乃问道，并不是多么认真的，而是突然想到了这个总和“妈妈”一同出现的称呼，不由自主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然而这个不经意提出的问题却难倒了夏目，这个温柔的孩子知道初流乃口中的爸爸并非完全指的是自己的爸爸，而是初流乃本该拥有的，作为父亲这个大概念中的其中一位。
“他是……”
首先，他舍弃了初流乃，也许是迫不得已的，也许是不自知的，又或许是浑不在意，但不论出于哪种原因，他离开了初流乃，不配成为更不配被称作“爸爸”。
“……他是为了实现很厉害的目标而忙碌个不停……”
然后，他从未尽过照顾初流乃和他母亲的责任，寄养家庭的女主人是个嘴巴永不停歇的女人，夏目听过她说起初流乃的母亲，她搬来这里的时候有着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却没有本应伴在她身旁的男人，而她在这时候几乎还不能被称作女人，却先经历了女孩到母亲这个漫长又无比短暂的过程，而造成这一切的男人却始终未曾出现，就像在最开始就不存在。
“……即使不在家人身边也会把他们留在心底……”
再之，因为他的缺失，初流乃不得不面对流转着不断发展的诽言，被无休止的有意或无意地伤害着，任何一个孩子都仿佛比他高上一等，任何一个投注于其的怜悯的眼神也都出自精神层面的优越。
“……也许他十分的不完美，甚至在其他人眼中不称职也不强大……”
最后，他令初流乃不仅失去了本该拥有的父亲的爱，也同样没能拥有来自母亲的怜惜，她坚持让他诞生本该是因为强烈的爱意，可为什么，最终初流乃没有得到，那么他是为了折磨她心目中的那个他而降生的吗？
“……但肯定，他是爱着呼唤他‘爸爸’的那个孩子的，离别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他会回到孩子的身边，迎接奔跑过来的孩子的怀抱。”
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编织的梦境，骗人的童谣，可孩子们都还那么小，那么不谙世事，为什么不让他们多做做梦呢。
毕竟长大之后，就不再会有“梦”这种东西了。
初流乃听着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认可，又似乎游神到了其他地方，夏目希望能快一点结束这个尖锐而棘手的问题，再次以自己的回忆填补起新的话题。
可回忆终究是回忆，被留下的人终究没有办法再与那些已经逝去的创造将来更多的回忆。
汐华初流乃记的那个夜晚的月亮很圆很圆，像盏明亮的夜灯，即便被厚重的云朵层层遮蔽依旧能透出无限的光芒。
“你知道么初流乃，圆月的【圆】与团圆的【圆】汉字的写法是一样的哦，爸爸说每年的这时候要赏月，吃团子，最重要的是去到远方的孩子都要回到家里，一家人团团圆圆的，一个都不能少，就像月亮一样，一点都不能缺。”
汐华初流乃并不知道那天是中秋节，不远祭典上有烟火升空，声音从半空中传来，但他房间里小小的窗子看不到那个地方。
现在想来，大概是烟火在半空中轰然炸裂的巨响，震动了夏目贵志心中某个一直努力掩盖住的地方。
坐在父亲的肩头，团扇轻摇，焰火的轮廓跳跃在三双同样柔和的眼睛里，棉花糖和隆隆作响的鼓点，敲碎在夜空中的璀璨流光。
时光走的那样快，那样残忍。
“我好想回家，回到你们身边，我好想，好想你们。”
月光照亮了夏目盛满泪水的眼眶，他用手臂遮住眼睛，可却无法阻挡不断涌出的眼泪。
月仍是满月，人却走着走着就碎成许多片。
汐华初流乃望着云层后投下细碎光影的满月，太过年幼使他并不十分清楚为什么夏目会在看到圆月后变得如此悲伤。
“为什么回不去呢？”他问，他那时还不太明白“离去”是什么，就像他不了解为什么欺负他的那群孩子会以“没有爸爸的可怜虫”来嘲笑他一样，为什么一定要有，他没有就是不正确的吗，他搞不清楚。
“为什么你不回去，回到你家里去？”他很天真地抛出这个像是故意在刁难的问题。
夏目知道初流乃并没有丝毫恶意，可泪水却愈加汹涌。
“……因为他们都不在了，我永远，永远都…回不…去了……”
他躲进被子里，像钻进某个怀抱，小小的一团抽泣着，压抑已久的哭声终于从喉咙里迸发出来。
“……对不起，贵志，我不该问这个，对不起……”
初流乃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不该说的话，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夏目如此难过，但他还是马上道歉。
孩子的泪水一旦开始便停不下来，初流乃紧紧依偎着刚刚可以被称为朋友的男孩，希望他不要那么难过，可睡意在深深的黑夜里变得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他最终还是睡着了，而再醒来的时候，小床上已经没有了夏目的身影，第二天晚上也没有来，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
小小的初流乃并不知道第二天的上午夏目贵志就被收留他的邻居们送到了另一位亲戚家去，而他留给初流乃的信也被那位邻居和废纸一起扔进了可燃垃圾的垃圾桶里，画着两个孩子和一幢建在山腰上的房子的铅笔画，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里化为风中的一缕灰烬。
突然的离去让夏目没来得及说出“那不怪你”这样的话，这个收留了他一个多月的家庭即将在第二年的初春迎来一个新的生命，他们决定让他离开，没有预兆的，就像发现这个即将到来的孩子一般，夏目只能将离别的赠言写到信里，却不知道他的朋友没能收到这封信。
这件事在初流乃小小的心中留下了一道伤口，他把夏目的离开归咎于自己那句说错的话，他觉得是自己伤害了夏目，这才令他不辞而别。
于是他更加在意与他说话的人所流露出的感情，他怕再一次的不辞而别，小心翼翼怕再弄疼了谁。
然后，从不知哪一天开始，也许源于是母亲越来越少的陪伴，又或许是那群孩子对他的欺负愈加变本加厉，他开始渴望生活中“父亲”这个角色的出现，不是母亲偶尔会带回家的那些男友，而是属于他的，他自己的父亲。
夏目口中那个不真切的，绝不属于他的父亲，他早就知道那是个被温柔描绘出来的美梦，可他仍是渴望着，渴望着相遇的那一天。
邻居家中新诞生的小婴儿被他的父亲抱在怀里，虽然因为无休止的哭泣和因为尿布换的不够及时而隐隐传来的尿骚味明显让这位父亲产生了“嫌弃”这种感情，但他看向小婴儿的目光无疑是充满了慈爱和宽容的。
如果他有父亲的话，一定也能够这样看着他吧，汐华初流乃想。
作者有话说第3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