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传》墨鸦吮雪

18、宫学

　　正月十六这天，瑞安公主不到卯时就醒了，守夜的漪夏也不再哄着躺下，而是叫了人进来伺候更衣梳洗。

　　知秋和暖冬立刻就领着一众宫女们鱼贯而入。

　　漪夏也并未下去休息，而是执了银梳站在瑞安公主的身后给她绾发。

　　瑞安公主看着镜中的人影回头道：“值了一宿夜，快回去歇了吧，这有知秋和暖冬就行了。”

　　漪夏笑着摇头道：“奴婢不累。”然后一边摸着瑞安公主的三千青丝一边接道：“再说了，殿下的秀发丰茂，色如泼墨，滑如绸缎，奴婢每日最欢喜的事就是为殿下绾发了。”

　　暖冬给瑞安公主搽着珍珠霜忍不住扑哧一乐道：“漪夏姐姐昨日把我赶走抢着守夜，说什么来的，哦‘我每日最愿意的就是为殿下守夜了，看着殿下的睡颜比我自己睡了都醒神呢’，也不知姐姐到底最愿意做的是哪件？”

　　漪夏腾出手来轻拍了暖冬的头一下嗔道：“就你话多。”
　　瑞安公主突然一下向后仰去，吓的漪夏急忙用身体挡住了瑞安公主，双手捧住了瑞安公主的双颊。

　　瑞安公主仰着脸对漪夏郑重道：“你的心我都知道的，我的心想必你也都知道的，所以你万万不可累坏了自己，这含章殿是一日也离不了你的，漪夏——姐姐。”

　　漪夏看着自己双手捧着的这张小脸，想着这小人儿一点一点儿的长到如今的风华绝代，听见瑞安公主这一番表白，这一声姐姐，眼中的氲气化作晶莹的泪，滚落下来。

　　“殿下！”漪夏激动道。

　　知秋和暖冬听了也是红了眼眶。

　　瑞安公主坐直身体轻咳了一声道：“好了，咱们之间的情分，这就值当你们如此了？”

　　暖冬眨去了眼中的雾气活跃道：“殿下不知，漪夏姐姐和知秋姐姐几天前就念叨着今日要给殿下梳什么发髻，带哪套头面，贴什么花钿呢。”
　　瑞安公主顿了顿对着三个大宫女说道：“哪里要如此隆重了。”不过还是闭着眼任由摆弄了。
　　福全就立在角落里，静静的看着。

　　瑞安公主从小是跟着皇子们一起上宫学的，只是这两年大
　　了，皇子们也都成年有了差事，再加上敏慧公主，三公主，四公主也开始上宫学，这才又和公主们一起。
　　公主们的课程也是六艺，既：礼、乐、射、御、书、数。只不过不必向皇子们要求那么高罢了。

　　瑞安公主乘暖骄到的时候，明礼堂内嘈嘈杂杂的，三位公主还有各自的伴读们都在各自的位置坐了亲亲热热的互诉衷肠。

　　瑞安公主的伴读陈婉凝和沈凌月也在各自的位子上坐了，隔着中间空着的大书案，探着身子说着体己话。

　　“瑞安公主到！”

　　众人忙止了话看向门口，今日的瑞安公主头绾芙蓉归云髻,墨发中编了孔雀五彩羽丝，中间插了镂空穿枝梅花纹三头孔雀开屏彩钗，两边的雀嘴衔着粉白色绸带自发顶飘然而下，垂至腰间，中间的雀嘴衔着珊瑚珠流苏，刚好在眉心处的玫瑰红凤尾钿上方悬着，双耳挂了红翡翠滴珠耳环，随步而动，飘飘若仙。

　　再往下看，瑞安公主项戴金累丝嵌红宝石凤尾圈，身着丹色梅纹百花广陵长尾鸾裙，身披五色盘金双绣银罗对襟外裳，腋下束了累珠红牡丹描金缕带，腕上戴了一对火红翡翠宽镯。

　　盛装的瑞安公主仿若中秋之皎月，雨后之牡丹，真真是姿容绝于世，富丽娇愈仙。

　　众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向瑞安公主问安行礼。

　　敏慧公主看着盛装的瑞安公主，也忘记了昨日的不虞，发自肺腑悄声道：“比昨日的姐姐更美的，恐怕只有今日的姐姐了。”

　　瑞安公主笑着朝众人点了点头自去坐了。

　　连一向沉稳非常的陈婉凝都忍不住朝瑞安公主赞叹道：“殿下素若白莲，清丽无双；妆似牡丹，国色天香。人常说西子是淡妆浓抹总相宜，想来也不过如此了罢。”

　　瑞安公主还没来的及答话，坐在瑞安公主右手边的沈凌月就附和道：“想来西子在世见到咱们殿下也要自惭形秽的呢。”

　　瑞安公主听了刚要说话，太学博士田默言就走了进来。

　　太学博士一进来，一眼便看到了瑞安公主，她在这花团锦簇中仿佛会发光一般，这一眼，眼中也就只见得瑞安公主了。

　　瑞安公主望着表哥，更是眸光熠熠，顾盼神飞。

　　瑞安见着表哥失态，既是害羞，更多的却是几分自得。

　　太学博士看着瑞安公主双颊飞红，两靥如花，眼波流转，这才回过神来，掩饰般的轻咳一声，行了半礼道：“瑞安公主殿下安好，敏慧公主殿下安好，三公主、四公主安好。”

　　众人也纷纷给太学博士行礼道：“见过先生。”

　　田默言点头示意众人坐下，开始站在前方讲道：“近日我重读《诗经》，觉得其中一首很有意思。”说罢就吟诵起来：
　　“防有鹊巢，
　　邛有旨苕。
　　谁侜予美？
　　心焉忉忉。
　　中唐有甓，
　　邛有旨鷊.
　　谁侜予美？
　　心焉惕惕。”

　　瑞安公主看着今日的表哥，他身着正三品绯色官服，长身而立，庄重威严，皎如玉树。瑞安公主听着表哥诵读这首《防有鹊巢》，心里想的却是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呵呵，这说的不就是表哥吗。瑞安公主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

　　田默言一直用余光注意着瑞安公主的一举一动，见得心上之人走神偷乐，暗自好笑，不知她这小脑袋瓜里又想些什么呢。

　　还是陈婉凝在一旁轻推了瑞安公主一下：“殿下，先生看您呢。”

　　瑞安公主一听这个，马上回过神来，一双明眸对上了表哥探究的眼神，好似一桩少女心事被人看透，赶忙掩饰般的低下头翻起书来。

　　田默言见得瑞安公主害羞，也不忍再细究，赶忙岔开话题提问道：“三公主，可知这首诗的含义？”

　　三公主起身回道：“这首诗是的意思是堤坝上有鹊巢，土丘上长美苕。庭中用房瓦，土丘长美绶，这四件不会出现的事情排在一起，感叹无中生有，离间他人，使人心忧烦恼。”

　　田默言点头道：“三公主说得不错……”

　　敏慧公主起身打断道：“要我说，这堤坝也许能筑鹊巢啊，土丘上也说不准会长美苕啊。怎么就心焉惕惕了？”

　　三公主和四公主各自对视了一眼，一个心有无奈，一个却是满脸不屑和鄙夷。

　　田默言没有反驳，反而走到瑞安公主身边问道：“殿下觉得敏慧公主说得可有道理？”

　　瑞安公主起身想了想然后说道：“二妹妹说得一半有理一半没理。”

　　田默言追问道：“哦？那是哪一半有理，哪一半没理呢？”

　　在座的人也都翘首看着瑞安公主。

　　瑞安公主接着说道：“二妹妹说‘堤坝也许能筑鹊巢啊，土丘上也说不准会长美苕’，想来也是有一番道理的，凡事哪有那么绝对呢。但古人不过是借着这种罕有发生的事，来讽刺那些喜欢道听途说，总是相信一些稀奇古怪，耸人听闻之事的人罢了。所以我们要兼听则明，不可偏信则暗，更不可胡乱夸大演绎，搬弄是非，实非君子所为。”

　　田默言赞赏笑着道：“殿下说得很好。《诗经》是千年前古人的智慧，是先民们不矫揉造作的气度。它反映了百姓们生活的喜怒哀乐，万物皆可为诗，皆可咏颂，有感而发，直抒胸臆，它自由，不堆砌，不受束缚，却又孕育了赋比兴在诗歌中的运用，对后世形成了重大的影响。它像涓涓细流，优雅轻扬，不留痕迹，又润物无声。
　　我最喜的就是古人这份真诚豁达的淳朴姿态了。当然，千年前的文字，时光变换，总有不适用的，我们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不可尽信书更不可无书，这也算得上是兼听则明了。

　　好了，今日的课业就是抄写十遍这首诗，明天交上来，我明日要抽人背诵。”

　　“是，先生。”

　　“那现在就开始吧，正好也看看大家这些日子有没有好好练字，课业有没有荒废。”田默言微笑道。

　　课堂上顿时一片哀叹，尤以敏慧公主和沈凌月的声音最大。

　　瑞安公主提起笔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抿着唇写下了那首《蝶恋花》，写完后，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赶忙写了那首咏雪的诗。写罢也不要侍学的女官侍候，亲自拿了给坐在前面正在看书的田默言。

　　田默言忽觉一阵梅香扑鼻，抬眼果然看见表妹过来了。

　　“先生，我这些日子得了一首诗和一首词，请先生指点。”
　　田默言勾唇笑着双手接过了纸戋。

　　田默言先看到了摆在上面的那首五言绝句，默念了一遍：
　　“玉挂冰清华，空中舞飞花。花飞入玉挂，落入尘中化。”
　　田黙言提起笔来，口中说道：“这诗尚可，字可是有些潦草了，写字务必静心。”

　　瑞安公主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我的字自然是比不了先生的。”

　　田黙言摇头一笑，提笔在纸上划了“入”字，在一旁写了一个“撞”字。

　　瑞安公主又重读了一遍改过的诗“玉挂冰清华，空中舞飞花。花飞撞玉挂，落入尘中化。”

　　“果然更好了，先生！”瑞安公主望着田默言赞叹道。

　　田默言听着瑞安公主在耳边的低语，感受着少女特有的芳香，难免有些心猿意马。

　　田默言赶紧转移精神，拿起另一张纸，只一眼，就明白了瑞安公主的一番心思。

　　田默言握紧拳头，竭尽全力按捺住了把人搂在怀里的冲动，抬头看向了近在咫尺的瑞安公主，坠入了那一汪清波，迷失在那烟雾缥缈的眼眸中，两人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满满的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田黙言低头温柔道：“殿下的词愈发好了。”说罢轻轻抚摸着纸笺，小心翼翼的折好，缓缓收在了怀里，然后抬头看着瑞安公主真诚道：“这大概是我读过最好的了。”

　　瑞安公主瞧着表哥把纸笺收在了怀里，听着表哥对自己说“最好”，望着表哥熠熠生辉的星目，只觉得欢喜像一只鱼儿，在自己的身体里，从头到脚，从前到后，游来游去，乐此不疲，它却还嫌不够，时不时调皮的跳出水面，泛起浪花。

　　“词再好，也不及花。” 瑞安公主小声的表明了心意，说罢就赶忙回去低头抄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