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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 73 章 ...

  •   [柒拾叄]
      当夜秦远峰便抵达洛荧为曲莲置办的小院,院落地处城东,好风好水,占地不算很大,好在庭院楼阁错落有致,精巧可爱。
      陆离推开门看见一张陌生的脸,登时心头一紧,浑身肌肉都绷了起来。
      秦远峰丝毫不掩饰来意,“我乃天宫神侍秦远峰,隶属赤焰营。你们院中好生养着的人来历不明修为通天,我奉天尊之命,即日起需得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语毕他冲陆离一抱拳,“陆师弟请放心,我不过奉命办事,只要你们安安生生不惹事端,就当做看不见我,我绝不横插一脚。”
      陆离仍然有些恼火。云天宫这是把曲莲当做犯人一样看管起来,虽然离了涤罪洲也还是要派人一眼不错地盯着他。
      但是他也莫可奈何。照理说曲莲企图越境未遂,怎么也得在涤罪洲受上三年五载的刑,可他在狱中试图自尽,又加上洛荧动用举家之力才保他出来,能有如今的结果已是谢天谢地了。
      “他伤势如何?”秦远峰抬脚就往里面走去,见陆离像只操心的老母鸡皱着眉头寸步不离跟着,看着好笑,抱臂说道,“算来我们也是旧识,有过几分交情,我来看着他怎么也比别人强。”
      陆离疑惑不已,“哪里的旧识?”
      “实不相瞒,他一上云天宫天尊便派我跟着他了,他还给我取了个名字……”
      说着秦远峰推开门,曲莲正靠着床翻书,有些吃力地别过头来看他,就听见陆离诧异地问道,“你是……‘应归’?”
      秦远峰怔忡地望着曲莲。
      没想到传闻中有移山填海之能的人竟然如此瘦弱,卷在被褥里只有薄薄的一层,脸上也没见一丝血气,愈发显得一双大眼睛鹿一样清澈干净。
      听到这个名字曲莲又是心头一痛,抓着书页忍过那阵刺痛,赧然一笑。
      他恢复记忆以后想起自己在云天宫做的许多事都觉得羞愧难当,原因无他,实在太傻了,有时夜深梦回都尴尬得浑身颤抖。
      太傻了。
      即便失去记忆变成一个傻子,也要在这样不相干的时候想着念着这个字。
      归?
      他生命中转瞬即逝的阿归,再也不会归来了。
      “……不错。”秦远峰按照洛荧教他的说辞解释了几句,走近曲莲的床边,“后来我做了一颗血珠放在你身上,天尊见你一切都好,便没让我跟得太紧。”
      一切都好?
      曲莲浑身发冷,但见秦远峰眼神坚定,分明对于云天宫的事一无所知,便也顺从地点点头。

      一阵秋雨过后,琴州彻底入了冬。
      曲莲的伤势难养,洛荧请人来给小院通了地龙,暖炉热烘烘地熏得人成日昏昏欲睡。方小婉翻阅古籍查到了曲莲的病因,也知道此蛊无解,只能克制情绪避免发作,或服用千千结来度过难关,后面这个法子曲莲自然是拒绝了。这一整个冬天他就在房中看书,陆离给他天南地北地带了许多书来,他重伤难行看不了这繁华九州,就想在书中寻些慰藉。
      开始时蛊毒发作得非常频繁,曲莲总是蜷缩在床上在疼痛中浮沉,越是劝自己不要去想越是隐隐作痛,他不想麻烦陆离他们,便总是装睡。
      待曲莲病情稳定下来,也不要陆离、江澜、方小婉三人这么成日地守在自己身边,他们就时不时地回云天宫去,接些九州的任务,再把所见所闻讲与曲莲听。只有秦远峰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好在他不是个多话的人,曲莲看书,他也看书,有时候也看看曲莲。
      他也会和秦远峰说话,“一直这么守着我,不会很无聊吗?”
      秦远峰用布巾揩去他额上的汗水,“守着你就是我的职责。”
      “天尊让你看着我,总没有叫你照顾我吧。”
      秦远峰答非所问,“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他也意识到自己前言不搭后语,立刻补了一句,“你应该有很多想问的,但你什么也没问。”
      “我想见的人没来见我,只把你派来,那我想问的也注定不会有答案。也许言语本身就无法解决问题,我还是得自己去想,自己去看。”曲莲回过神来叹道,“我有什么意思呢?从来没有人需要我,如今看来,这个世界好得很,也并不需要我。”
      他的眼神茫然投向窗外,琴州冬日的太阳轻薄得像一层纱,又不下雪,他在阳春书院的那两年就很不习惯这样的冬天。
      “你身上有太多谜团,你存在在这世上本来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人,又何必一定要别人需要你才行呢?”
      曲莲抱着书怔怔地望着窗上的白霜,良久莞尔笑道,“你这句话很有道理。我很喜欢。”
      秦远峰也笑。
      他一边笑一边心里像浸了酸水,心底有一个扭曲的声音,你凭什么这么对别人笑。你凭什么,凭什么对每一个人都这么笑。

      洛荧确实一诺千金。
      他每一晚每一晚都到曲莲的梦里来。但曲莲也很坚决,除了那一次被他撞破了心房,后来再也没有放他进来过。
      他不知道阿归这道陈伤于他何时会好,但他知道他回不去那个无知无觉的曲莲,做不到心无芥蒂地和洛荧重归于好。只要一看见他,他就会想起心上人深爱着哥哥的那种绝望,想起自己被当做泄欲的替代品的那种屈辱。抱着一道疤活下去,好在日日夜夜在伤口上翻搅,在刀尖上跳舞。
      可他的心智或许不够坚定,一天晚上他从睡梦中惊醒,突然觉得好想阿归。
      那已经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他刹那间仿佛已经记不清阿归的模样,他曾说过什么,他真的爱过自己吗?
      他害怕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就连关于阿归的这一段都是假的。他太害怕了,在被褥里蜷成一团,蛊毒如跗骨之蛆将他吞没,直到一只手轻轻地拍在他的背上,秦远峰帮他松开被褥,小心翼翼地擦去他的泪水。
      “你为什么难过,可以说说吗?”秦远峰蹲在他的床前,这个姿势格外的熟悉。
      这夜太冷了,曲莲没忍住,向云天宫派来监视他的神侍剖白道,“我喜欢一个人。但是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我哥哥。”
      秦远峰沉默许久,“你怎知他喜欢的不是你,而是你哥哥呢?”
      曲莲笑他问了个傻问题,“全天下都知道。”
      “全天下都知道,也未必是真的。”
      曲莲摇摇头,“他自己也是这么说的。”他在秦远峰强词夺理之前先说道,“我不傻,喜不喜欢我我还看不出来吗,他对我避之不及,他眼里只有哥哥一个人。”
      秦远峰又沉默许久,无奈地问他,“你胆子这么大,都敢越境,为什么不敢争一口气,让他喜欢你?”
      曲莲讶然,“我争取过的。我……我拿我的一切去争,可是,没有用的。”他垂下头,笑得有些凄惨,“哥哥什么都比我好,我怎么可能争得过他呢?”
      看这世界,繁华昌盛,井井有条。
      无尽的挫败感像潮水一样将他吞没,旁人看不见,他自己却知道,自己一点一点的快要窒息了。总会有一日,他会彻底放弃,他会在长阳和应霁明一手创立的新世界中安然死去。
      这本该是秦远峰最喜欢看到的。
      曲莲老实了,不作妖了,他该大力表彰一番劝他好生保持,再接再厉。
      可他却抓住曲莲的手腕,那上面丑陋的痂才脱落不久,露出星星点点粉红色的嫩肉,看上去怪异又可怜。他轻声说,“你真傻。怎么会有人什么都比你好?”
      曲莲不置可否,自己的手被人抓着,他也毫不在意。
      秦远峰咬牙,心里恨他如此坦然,无论旁人怎么觊觎他都不为所动。他像是一只浮萍,看似随波逐流,然而却不为任何人停留。

      江澜一次在屋外撞见秦远峰抱着手臂在抽烟枪,被吓了一跳。
      秦远峰抬了抬眉毛,神情让他觉得莫名的熟悉,“怎么了,没见过这样的神侍吗。”
      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江澜也就随口搭了几句话,“你今年贵庚啊?”
      “二十……二十七。”
      江澜狐疑地看着他,莫名觉得他是瞎编的,多嘴问了一句,“哦,那你属什么啊?”
      “……”秦远峰竟然卡壳了。
      他掰出手指数了数,鼠牛虎兔龙蛇马羊……“属……属猪,应该是。”
      两人相对无言。
      秦远峰无语地剜他一眼,“你问这干嘛?”
      “嗐,没什么。”江澜嘟嘟囔囔着进屋去了。就是觉得秦远峰方才抽着烟枪的模样,特别像一个满腹心事满心疲倦强装成熟的愣头少年。
      秦远峰站在屋外怔愣看着琴州如水夜空,烟枪中的火星只有一点点,像是他心中缥缈的希望,挣扎着熄灭。
      他散了散烟气进屋去,犹豫许久才期期艾艾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支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强装笑容递给曲莲,“今天在街上看到的。送给你。”
      曲莲眼睛一亮,甜甜一笑,“谢谢。”接过冰糖葫芦之后,仿佛又想起什么,眉心微微一蹙。
      “你觉得……”秦远峰马上岔开话题,“你觉得你还会喜欢上别人吗?”
      曲莲微微一顿,“什么意思?”
      “比如……比如我。”秦远峰垂下眼,看不清神情。
      他不等曲莲回答,便站起身向曲莲走去,“让我照顾你吧。那个……那个负心人,就把他忘了吧。”
      曲莲怔怔地看着秦远峰,他平平无奇的脸上一双眼睛微微弯着,很温柔,却好像有些许水光。
      “哈哈,这是天尊想出来的什么新招数吗?”曲莲忍俊不禁,伸手拍了拍秦远峰的肩膀,“你可是天尊派来监视我的神侍,怎么一不小心爱上我了吗?”
      秦远峰脸上发烧,尴尬地挠了挠头。
      “而且我看起来……难道很随便?”曲莲依旧笑着,声音却轻了下去,“要我喜欢上一个人……也没那么容易呢。”
      秦远峰隔着重重灯火看着他,曲莲沉静的面庞好看得让他不忍眨眼。
      “何况……忘了他,我也舍不得。”曲莲笑了笑,有些孩子气地耸耸肩。
      “……你原谅他了吗?”
      “其实这一世没什么原不原谅的,他也没有做错什么。是我放不下上一世的沉疴……”说到此处,曲莲又蹙起眉。
      秦远峰连忙按住他的手,“会好起来的。”
      长恨蛊,上一世的恩仇,都会好起来的。
      这次曲莲沉默了很久,他好像没有那么坚定了。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心头的疼痛渐渐如潮水般褪去,往事无论是飞花还是风雪都化作沙滩上熠熠发光的彩贝,他好像也开始有一点松动。
      “也许。”他笑起来,“也许有一天,会好的。”
      就是这么一句缥缈无依的承诺,秦远峰的眼睛却红了。

      冬去春来,曲莲的伤渐渐好了。在屋里拘了一个冬天实在难受,一入春他便跟着陆离到处乱跑,有时到山沟沟里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几次也遇上一些危险。然而没有宁氏子弟在旁指指点点,陆离一身剑法可不是吃素的,再加上秦远峰一介天宫神侍在侧,都轮不到曲莲出手,办案便也像游山玩水一样轻松。
      直到春分刚过,一天夜里四人照例齐聚曲莲的梦中。江澜近日愈发心神不宁,方小婉便张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木头,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今早急急忙忙去办你的‘私事’去了,究竟是什么事?”
      眼下现世中四人并不在一处。曲莲和陆离正在宛州附近,先前办的钩蛇案仍有漏网之鱼,两人又清理了一些,正打算不日启程回琴州。而江澜和方小婉本该在琴州小院的,原来今晨江澜突然说有私事要办,正巧他要办的事也在宛州,现下正睡在驿站里。
      江澜眉头紧蹙许久不说话,曲莲探寻地看了他一眼,便知应该是与他的身世有关。
      江澜知道瞒不过曲莲,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陆离和方小婉,想着四人确实是生死与共的交情,何况连曲莲都交待了自己的过往,那他的那些心思也不算什么。于是他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来云中洲是为了寻一件我们族中失落多年的宝物。”
      方小婉一惊,紧张地问他,“那你找到了吗?”
      江澜看她一眼,郑重地点头,“找到了。”
      “找到了?那你……你要回去了吗?”方小婉的声音越来越轻,吊着一颗心不安地瞥着他。
      “在我上云天宫之前我就找到了,东西就在宛州。可是……我带不走。”江澜有些懊恼地捏住茶盏,“但是现在要被人发现了,我怕出事,得前去盯着。”
      曲莲见他分明有许多实情斟酌着没说出口,温言提议道,“反正我们就在附近,不如陪你一起去看看。真出了什么事也有个照应。”
      江澜犹豫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方小婉扒住江澜的手臂,“在宛州何处?我也去。”
      “你就不必掺和了。”江澜挣开她,别过头去不看她,“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春草堂马上要举办昆仑大会,你好好准备正事要紧。”
      方小婉怀里一空,失落地望着他。近来总是这样,一个劲儿地把她往外推,她茫然之余还觉得十分委屈,难道她不是他们中的一员?难道她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洛荧:世上马甲千万万,这个不行我就换。
    过渡章,马上进入江澜小副本,很快就结束,推动下剧情~
    江澜:怎么了我的故事难道不重要?我就是个工具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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