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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

  •   [陆拾玖]
      秋寒风凉,白露成霜,月色洒在画屏上一片明晃晃的白,干枯树影在风中瑟瑟抖动,映在屋内像一群小鬼在窃窃嘲笑。
      洛荧干坐了很久。
      他原本是那么的愤怒,熊熊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膛,想把曲莲、把他自己一起烧个干净。
      没想到这样滔天的怒火也是会熄灭的。
      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一颗心再也燃不起半点火焰,像被掏空了一样只剩一片漆黑,寒意如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侵入四肢百骸,他的脑子也被冻住了,竟然什么也想不了。
      他该好好想一想的,事态急转直下,一切都失控了,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有什么不对劲,有一只手在操控着这一切。
      可他确实什么都想不了,纷纷扰扰的思绪在脑中搅成一团,他想曲莲,想镜中的男子,想到天尊,想到洛英……
      可最终,他脑中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曲莲含着血看向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绝望的眼睛啊。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大拇指,早在曲莲刚上云天宫时他就下了血契,血契没有反应,说明曲莲暂时性命无虞。
      终于洛荧站了起来。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从匣中取出了那卷画作。
      从他幼时他就对画卷上的人深深着迷,不住地幻想他会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多少个日夜他打开画卷眷恋地用目光描摹画中人的轮廓,一遍又一遍。
      唯有这一次,他没有展开画卷。他连看都不想再看一眼,手心蹿出熊熊灵火,精美的丝帛转瞬化为飞灰,挥洒在秋夜冰冷的空气中。
      夜深人静,他思维忽地飘忽起来,记起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曾经有一名贴身侍卫,喜欢与他玩游戏。
      那游戏非常古怪,叫做“谎言游戏”。
      侍卫与他一问一答,不论一方问什么,另一方都要故意给出错误的答案,简而言之,就是说谎。
      可是那时他们两人都早早地戴上了戒环,如果说谎势必召来云天宫的惩戒,戒环也会相应变色。
      时隔十几年,洛荧忽地跨过漫长时间,想起那日侍卫将手指按在小洛荧的唇上,微笑着轻声道,“所以……这是一个很难,很难的游戏。”
      他们乐此不疲,每日都玩谎言游戏,幼小的洛荧学得很快,却总是赢不过侍卫哥哥。直到有一日父亲大发雷霆,命人将这名侍卫拖走,洛荧伤心得大哭,如今时隔多年,洛荧透过幼小的自己那双模糊的泪眼,再一次看清了侍卫那双黑沉沉的眼睛。

      未到半夜,一片静默的止水榭门前忽地传来惶惶脚步声。
      侍卫抬头一看,来人是陆离,登时脸上都露出古怪神情。
      他们的神色在陆离眼中一闪而过,他没空去管,冒冒失失就要往门里冲,“洛荧在吗?十万火急!”
      他抬脚往里走,不想却被持剑的侍卫一左一右拦下,登时愣住。
      “……”那名侍卫不自在地搔了搔脸颊,“陆师兄,这么晚了我家大少爷二少爷都睡下了,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上报瞭望台吧,怎么也不是找我们这儿来?”
      陆离呆立在原地,侍卫脸上的尴尬、不屑和讥嘲这时才清晰地映入他眼底。
      这些人恐怕也是听说了云天宫中甚嚣尘上的风言风语。
      可是若不是洛荧的心变了,他们这些侍卫岂敢摆出这样的态度对他?
      他谨记自己的身份,不敢仗着自己是曲莲的朋友就“恃宠而骄”。然而洛荧和曲莲的事全云天宫都看在眼里,更罔论他们止水榭自家人。这段时日曲莲出入止水榭如同进出自己家门,这些侍卫哪次不是推搡着看戏调侃,怎料到才短短几日,就变了这副面貌。
      陆离是真的心寒,气得嘴唇都在发抖,竭尽全力不卑不亢地说道,“各位师兄弟,我就开门见山了,曲莲出事了,我急需见你们二少爷一面。外面那些下作的流言回头再与你们解释,曲莲为人如何,我待人如何,诸位应该心中也是有数的,烦请通报一声。”
      语毕他忍着盛怒冲他们一揖。
      毕竟在云天宫抬头不见低头见,几名侍卫脸色稍缓,其中一人想说些什么,却被同僚拉住了,“大少爷有命,从今往后不得与他们有所往来。二少爷尚不清醒,你难道也不清醒吗?”
      陆离闻言如坠冰窖,“断绝往来?怎么会这样呢?”
      他本以为曲莲是在院中听见他和明音的对话,伤心之下才会去冰原之门想要越境,结果被人押进了涤罪洲,怎料还有这样的前情!
      他心中刀绞一样痛,是他把曲莲从街头捡来了云天宫,曲莲就算不算他半个孩子,也好如亲生弟弟,一想到他今日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他就肝肠寸断,恨不得现在就插上双翅飞到涤罪洲把他接回来。
      那名发话的侍卫冷冷一嗤,“你家曲莲究竟做过什么好事,恐怕你也不知道吧。云天宫那些闲言碎语暂且放在一边,可他来历不明,分明是境外人安插进来的贼子!陆师兄,不是我说,下回再想做好人好事,可真得擦亮了眼睛看看对方是人是鬼。”
      这话是往陆离心尖上捅刀,他猛地盯住那名侍卫,双目圆睁,带着血淋淋的恨意,把那名侍卫吓得后退了一步,身侧两名侍卫噌地拔出剑来。
      陆离不欲与他们纠缠,怒骂一声“滚开”,竟然猛地把三人撞开冲进止水榭。
      三人没想到他真敢硬闯,愣了一下之后连忙追上,陆离却反手一剑将他们三人齐齐挥倒在地。他们惊呼一声跌作一团,半晌才惊魂未定地反应过来那是陆离年少成名的一招——玉映剑法中的平湖秋月。
      他们该感谢陆离剑未出鞘,否则他们可就不是狼狈跌倒这么简单了。
      陆离也算是止水榭的半个熟客了,一路直奔洛荧的寝殿,路上神挡杀神。他满心恓惶,生怕自己当年在涤罪洲受过的罪一一重复在曲莲身上,哪里还顾得上自己使的是哪家剑法,会不会落人口舌。
      他一脚踢开洛荧寝殿的门,一照面便大骂道,“洛荧你是不是男人?!我不管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小莲儿被抓进涤罪洲了,你今天晚上就得把他弄出来!”

      洛荧连夜弄来通行令,江澜和方小婉不知从哪里听来消息,半夜从床上弹起来随随便便披了件外衣就跑出来找人,一行人在止水榭门前不期而遇,陆离抬手道,“闲言少叙,先出发吧!”
      四道剑光划破夜空往东海驶去。高空凛凛秋风如刀,催得人流泪不止,夜色如墨无边无际将四人渺小的身影吞没,放眼望去他们像飘零落叶浮沉于浩瀚海面,明日的太阳仿佛再也不会升起。
      方小婉冻得瑟瑟发抖,脸颊被风吹得通红,“究竟怎么回事?韩小莲总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把人送进涤罪洲?”
      陆离沉着脸,三言两语交待了,“小莲儿白日与止水榭起了争执,回到小院听到我和明音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他去了冰原之门,越境未遂引发了天雷,被押入涤罪洲治罪。”
      方小婉震惊了,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越境?越境可是大罪……他,他怎么会想到越境呢?就算是起了什么天大的矛盾也不能越境啊,越境之后他能去哪,外面一片蛮荒全是些牛鬼蛇神,他怎么会这么想?”
      她身侧的江澜身形一颤,没有说话。
      陆离抬头瞥了一眼一直沉默的洛荧,“确实是,天大的矛盾。”
      方小婉大大方方地问洛荧,“你是不是也听见那些传言了?难道止水居就这么放任韩小莲骑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吗?曲公子被污蔑成那个样子,我们这些做朋友的都看不下去,你还打算坐视不理?”
      “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理。”洛荧如同梦呓下意识回了一句。
      他太骄傲了,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对人们的嘲讽、鄙夷如此不敏感,而所有人在戏笑耍弄曲莲之时也都避着他,直到全云天宫都传遍了,他竟然成了最后知道的那一个。
      没有人知道他那时候有多么愤怒多么气恼,恨这些窃窃私语的小人,恨始作俑者韩小莲,也恨自己为何如此后知后觉,没有保护好曲莲。
      他怎么可能坐视不理。他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他连撕了韩小莲的心都有了,若不是对方是一名女子,他非要把她打到跪地求饶不可,哪怕拎着她在云天宫巡游三天三夜给曲莲道歉澄清都难解他心头之恨。
      可是他回到止水榭之后,洛英给了他当头一棒。
      “当时太乱了……”洛荧梦呓般地说道。
      他真的不是在为自己开脱,他只是……太乱了,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陆离龇了龇牙,胸膛几个起伏,最后冷笑一声,“洛二公子,这次算我求你的,欠你的。你只要把小莲儿从涤罪洲带出来,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会招惹你,你不用怕,小莲儿的名声再臭与你也无关,你依旧是止水居高高在上前途无量的二少爷。”

      涤罪洲位于虚空之海之上,是一座孤岛,四面俱是汹涌波涛。
      这日海上风雨交加,天未破晓,放眼望去一片天昏地暗,不辨何处是海何处是岸。涤罪洲屹立于漫天雨幕之中,有如一具巨兽的尸体漂于水上,阒无声息,望之悚然。
      四人以结界撑开雨幕,在风雨中穿梭。海上风浪击石轰然作响,如同天雷阵阵,让人心生恓惶。
      陆离宽厚的肩背都在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他可太不想回到这个地方了,他永生永世都不想回到这个地方。可他究竟是个什么人啊,自己把自己弄进涤罪洲不说,还害得曲莲也要遭这份罪。
      不能想,一想便是百爪挠心撕心裂肺,他快要被自责和悔恨撕碎了。
      距地面尚有百尺之时,孤岛上方忽地亮起一圈金色结界拦住去路,很快两名巡兵踏剑而来,问道,“来者何人?”
      洛荧面无表情,睥睨着岛上一片凄风苦雨,“止水居洛荧,前来探视。”
      巡兵听闻止水居名号仍是面不改色,刚直不阿,伸出手来,“通行令牌。”
      他将令牌交予巡兵,巡兵校验无误后,示意可以入内。
      岛上目之所及草木不生,也没有半个人影。
      涤罪洲关押来自五湖四海犯下罪行的修道者,所犯之罪小至偷窃,大至烧杀掳掠,都将在涤罪洲百罪狱悔过,直至诚心改悔。
      进了大殿后两名巡兵便先行离去,涤罪洲掌事带着他们往东走去,穿过阴暗长廊,涤罪洲四壁俱黑,却呈出半透明状,在夜明珠照耀下一览无余。
      透明的墙壁倒映出四人的面孔,除了洛荧强装镇定以外,其他三人脸上都带着惨白的恐惧,尤其是陆离。
      陆离自从进了涤罪洲肌肉就一直紧绷着,虽然他只在涤罪洲中待了短短的三个月,但却在受刑的过程中如同过了整整三年,那些恐怖的记忆如影随形好似跗骨之蛆,是他午夜梦回都不敢回忆的,却在眼下如此轻易地被唤醒了。
      穿过一间间完全相同的狭室,空空荡荡,忽地不远处映出一片白影,如水中一片月,洛荧的心跳骤然加快,在一片寂静中恍如鼓笳,声声敲在他耳边。
      光是看这个影子他就知道是曲莲。
      不过几个时辰不见,他竟然生出近乡情怯之感,好像被关进牢笼的人变成了他。毫不夸张,他觉得自己可能比曲莲更加恐惧,更加害怕。
      脚步声回荡在狭小回廊中,愈发近了。洛荧唇线紧抿,喉头发紧,他看见那人一头乌发散乱,肌肤白得似一片月光,细瘦的左腕上一只玉环通体血红,鲜红欲滴。
      就像他们初见那日惊鸿一瞥,世上仍活着的没有一个人的玉环是这么红。
      甚至当年刚刚受审时宇文纛,他的戒环也没有这么红。
      红得扎眼,红得刺目。
      红得他心头刺痛。

  • 作者有话要说:  洛荧:让我想想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大哥突然这样,我到底该相信谁……
    看见曲莲。
    洛荧(忘记一切):曲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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