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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第 103 章 ...

  •   [壹佰零叄]
      陆离在宁府时改姓了“宁”,可他终究不是宁家人,是以他扬名之后不久便去云天宫秋声阁谋了差事。
      那几年他非常狠,几乎是没日没夜地接活攒钱。
      原因无他,宁亦舒年纪到了,她要嫁人。
      陆离没想太多,他没想过要宁亦舒成为他的妻子要为他煮饭洗衣,这些统统没有想过。他的想法很纯粹,他就是“蓉儿”,如果宁亦舒嫁给他,那么她的秘密就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了。
      她不必再受一次屈辱。
      他愿守他一生,做她的山洞,做她的寒潭,为她挡去一切世人窥探的视线,为她挡去一切流言蜚语。
      他很谨慎,甚至连对宁亦舒的倾慕之情都不敢告诉旁人,除了他人生的第一个挚友闻若愚。
      陆离十四岁时在空海秘境中救下一名道友,他未放在心上,多年后重逢才发现那名道友也来了云天宫秋声阁,名为闻若愚。
      闻若愚家境十分贫寒,在云天宫几乎没有庇身之所。陆离横竖也是一人买了间小院,想着自己也还未婚娶,便让闻若愚住了进来。
      毕竟有救命之恩,两人很快成为毕生挚友,无话不谈。
      确实有细碎流言,有人说他们俩是对断袖,有人说闻若愚是陆离捡回来的,说闻若愚是个吃软饭的娘娘腔,诸如此类,陆离从未放在心上。
      在一次任务中凶兽发狂,生死一线时,陆离仍然拼尽全力去救闻若愚。
      可虎口脱险的闻若愚只是目瞪口呆地望着他,问道,“你怎么会玉映剑法的‘观海六杀’?”
      陆离茫然,事发突然,他又救人心切,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刚才使的是什么剑法。
      “刚才那一记,‘惊浪排空’,你是从哪里学的?”闻若愚的眼神失望至极,“不告而取是为偷!你连这点尊严也没有了吗?”
      陆离慌了。
      他没听说过什么惊浪排空,如果他刚才真的使出来了,那只有一种可能……
      那是他在与走火入魔的宁亦舒对剑时不经意地“学”到的。
      当日遇险的并非只有陆离和闻若愚二人,很快此事便传遍了云天宫,也传到了玉映山庄耳中。孤云先生早逝,本来就视陆离为眼中钉的宁氏弟子以此发难,将他押送戒律堂。
      他百口莫辩,他只能一遍遍地重复,“我没有偷学……我真的……”
      “还敢狡辩!你难道不知戒律堂前说谎是罪加一等?”
      “我没有说谎……”陆离给他们看自己的戒环,“我真的没有说谎,我没有偷学!”
      “那你是怎么使出那一记‘惊浪排空’的?”
      “我……我是……我是看到的……”
      “你在何处看到的?”
      他在何处看到的。
      陆离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了,他看到两条路。
      一条是他身败名裂,一条是他和宁亦舒一起身败名裂。
      尘世对女子苛求实在太多,名节对于一个女子而言甚至比脸面更加重要。
      他深深垂下头去。
      他发誓要守宁亦舒一辈子的。
      他真的这么做了。

      入涤罪洲后,陆离还以“蓉儿”的名义给宁亦舒写了信。
      他说自己要远嫁他乡,以后不能在霜刃山守着妹妹,望妹妹珍重,一生平安无忧。
      宁亦舒想回信,却发现不知道要回去哪里。
      她想问,姐姐不是说自己相貌丑陋不敢见人吗,怎么也嫁了。
      她想说,要是她真是个男子就好了,姐姐就可以嫁给她了。

      再见面时,陆离已不再是那个名动九州的剑侠,人人只知宁离的故事,花了许久才和这个寂寂无名的小卒陆离串联在一起。
      他背后总是有人议论,只是从赞叹和艳羡变为猎奇与不齿。
      更有人笑道,“听说当年他还对宁姑娘宁亦舒有意呢,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谁知道呢,或许他就是为了窃取内门剑法才接近宁姑娘的,可惜急功近利,早一步露了马脚啊。”
      少年的宁离也是个好面子的年轻人,穿一身干净利落的长袍,鬓发理得整整齐齐,一张脸白白净净,温柔中不失坚定。
      如今的陆离就比不上了。从云中月堕落为山间泥,常与浊酒相伴,衣衫破旧,乱发纷纷,一双没脾气的眼也再无当时锋芒。
      再见面时,他已是这般潦倒不堪的模样,可宁亦舒依旧是宁亦舒,依旧是红衣飞扬,英姿挺拔,笑意飒飒,依旧是一阵清风。
      依旧是他的清风。
      “师兄!”一次宁亦舒匆匆叫住他,依旧是不带任何试探的笑容,“近来剑法可有进益?可否赐教一二。”
      不行了。
      如今的陆离连提剑都怕,挥剑之时还要想一想这是玉映剑法,还是他的剑法,这是宁氏外门剑法,还是内门剑法。
      那些试剑论道,化雪烹茶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曾经少年轻狂刀光剑影你来我往不知疲倦,如今对面竟若不识,四目相对俶尔惊觉已是无言。
      雪不知何时又开始下,渐渐大了起来,片片如飞絮坠落深谷,落入离人眼中,冷意顷刻化作点点泪痕。
      最后是宁亦舒最先发话,她笑了笑,嗓音有些沙哑,“其实我早就知道。”
      陆离脑子被风吹得嗡嗡作响,好像听进去了,好像也没有听进去。
      “我早就猜到是你。我早就猜到你是因为我才进的涤罪洲,可我什么都没说。”宁亦舒依旧笑着,眼角却噙着雪,显得那笑意有些哀伤起来,“……现在你后悔了吗?”
      “不。”
      陆离像是被她唤醒了,僵硬地摇了摇头,“这一切俱是我选的,你从未逼过我,宁姑娘不必为此自责。”
      况且她并不是什么都没说。
      这么多年,她一直追着陆离问,是不是他,是不是因为她,让他说出真相。她只是没有勇气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出来,但如果让别人来做这刽子手,她不会躲。是陆离一直躲着她,避着她,他心甘情愿用自己的一切沉默地守着她。
      “其实,我第一次看见那封信的时候,我好想死啊。”宁亦舒猝不及防地落下泪来。
      她很克制,只有一滴泪水溢出眼眶,却像一场暴雨砸在陆离心上。
      他从未见过她哭。
      “我从出生起就见不得人见得不光,终于被人发现了……我真想杀了你再自尽,我听见有人跟着我回玉映山庄,我手里提着剑,我真的想杀了你。”宁亦舒回忆起那耻辱的一日依旧是咬牙切齿,目中如有火焰要将陆离生吞进去。
      陆离讶然,他亦记得那日,晚霞似血,流云醉烟。他小心翼翼跟在虚弱的宁亦舒身后,只觉她虽然气力不支,精神却不错,仰着脖子看残阳的模样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他生得一双下垂眼,惊讶时模样有些滑稽,逗得宁亦舒笑了。
      她说,“可是我又好舍不得杀你。”
      “我赌你是个好人。”
      她轻轻笑了一声,“可是我没想到,你是个烂好人,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怎么会傻成这个样子。”
      陆离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是宁亦舒一个人在说,他也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但是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我没有什么能报答你的,师兄。”宁亦舒笑得有些牵强,右手按上自己平坦的胸口,“这样的身体我自己看了都恶心……”
      “不,不是的。”陆离大声反驳道,“不……我不要你报答,我不要……”
      “你也不要我。”宁亦舒笑了,她忽地极为孟浪地上前一步靠在陆离的肩,嫣红的唇凑近他的耳畔,“师兄,你究竟是不敢要我,还是不想要我?其实……你也吓坏了吧?你总对人说你配不上我,可究竟是谁配不上谁呢?”
      冰天雪地,唯有她的气息极热洒在陆离耳廓,陆离仿佛被烫到一样将她推开,面露愠色,“宁亦舒!”
      宁亦舒后退数步,眼眶通红地盯着他。
      太可笑了。
      这一生,她从来没有鼓起过这么大的勇气,去碰她想都不敢想的人,可这人口口声声地说爱她爱得要死,却连碰她一下也不愿意。
      她只是装作玩世不恭,这一刻却难以掩饰自己如同万箭穿心。
      她好恨啊,若不是这人,她可能还不会如此憎恶自己残缺的身体。就是因为这人,她才恨,她恨天地,恨父母双亲,为何给她一颗女儿心,却不给她一副女儿身。
      她从不奢望有人能理解的,她从不奢望有人能接受。可为何这人,在她将死之时拥她入怀,却在她燃起一线希望的此刻将她推开。
      “宁亦舒!”陆离简直暴怒,都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上前狠狠推了她一把。
      他用尽了全力,宁亦舒在他掌下不堪一击,狼狈跌入雪地,扬起漫天雪沫。
      这还不算,陆离猛地跪倒在地,一把将她衣襟提起,恶狠狠地骂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守着你,我护着你,不是要你活着自怨自艾,我要你活得好好的,活得如同烈日昭阳,若非如此,我究竟为的什么?!”
      他猛地松开手任她跌回雪中,“生来残缺,难道是你之过吗?!抱残守缺,一切就会变好吗?!你就这么想知道我怎么看你?好,我说实话,我吓坏了,我吓得大哭,我吓得连夜噩梦,确实难看,确实骇人——但是那又怎样?!”
      他指尖忿忿指向远空,“世上各色女子争奇斗艳,我陆离不愿多看她们一眼!一副皮相就有这么重要吗?”
      “你说呢?”宁亦舒猛地发难像一头野兽将他撞翻在地,“如果不重要,你为何闭口不谈以至于被送进涤罪洲?!不重要吗?我从出生起每一日都活在这样的阴影之下,师兄,你从来都没有认识过真正的宁亦舒啊,她从来没有一日如烈日昭阳,她从来都怕,她从来都自怨自艾,她从来……都不是你喜欢的那个模样。”
      陆离仰面倒在雪地里,宁亦舒跪在他身上,散落的发道道如瀑,将他们二人笼住。
      他们避无可避了。
      宁亦舒的泪水落在陆离沧桑的脸上。
      “那又怎样……你竟然问那又怎样……”宁亦舒的声音在风雪中破碎了,“师兄,你真以为我心如铁石吗?对一切无动于衷,我根本……做不到啊。”
      她以剑支地,欲站起身。
      她失望透顶,也不愿再自取其辱了。

      在宁亦舒很小的时候她便察觉到陆离的心思。原因无他,这个好脾气的傻师兄一切都写在脸上,写在那一双淳朴的眼中,根本无处躲藏。她刻意装傻,因为这个男人没有勇气来拥抱她,而她,既没有勇气也没有资格予以回应。
      宁亦舒闭上眼,只觉往事云烟有如一场大梦,风一吹便烟消云散,心中空落落的一无所有。
      陆离爱的终究只是一个他臆想的幻境而已。
      那些琉璃一样她捧在手心的瑰梦,也像琉璃一样易碎。
      她正欲起身,背心却被按住了。
      跨越十几年的时光,陆离终于鼓起勇气,抱住了她。
      宁亦舒瞪大双眼,重重地倒在他身上,下巴摔在他的肩窝,摔得她鼻尖发疼。
      她先是愕然,然后猛地颤抖起来。
      天上好像下起雨来,是滚烫的。
      宁亦舒伸手去接,才发现是自己的热泪,融化了陆离肩头的冰雪。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哭得好大声!!!
    陆离和宁亦舒有点像《嫌疑人X的献身》,只是在陆离为宁亦舒承担一切之后,宁亦舒没有勇气站出来……但如果她站出来,陆离可能会比今天更加痛苦
    所以孰是孰非,大家自由发挥吧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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