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度侵入]IN·sight》彼岸有马

8、IF

　　1.
　　踏出少管所大门的那一刻，过于强烈的阳光让我眯起了眼。

　　深蓝色的少管所制服留在狭小的囚室里，我已经换上了来时的衣服——也就是“仓”的囚服。

　　这么一想，衣服换不换似乎也没什么意义，毕竟一样都是囚服。不过，相比之下，还是“仓”的囚服稍微好看那么一点点。

　　少管所的囚服真的很糟糕。

　　狱警告诉我，我的监护人已经等在少管所门口了，让我一出门就去找他。

　　——“如果敢逃，那就等着被重新回来吧！”

　　他是挥舞着警棍对我说出这话的。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除了跟随监护人这个选项之外，我没有别的选择，当然也逃不到别的什么地方去。

　　但我没有反驳，因为他的脾气真的很烂。我不想惹毛他。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我终于适应了此刻的阳光。

　　而后，我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我的监护人。

　　鸣瓢秋人。

　　2.
　　“你也出狱了吗？”

　　坐在车后座，我看着西装革履的鸣瓢秋人。

　　可能是因为他现在的气质有点颓，胡茬也没有刮，所以显得格外的不配这套西装。

　　“嗯。”他扯着领带，用力摁了好几下空调，试图让吹出的风变得更凉爽一点，“上个月刚出狱。”

　　“那……你又当回警察了？”

　　“没有。我现在是‘仓’的调查员——就当我是职业神探吧。”

　　从反光镜里，我看到他笑了笑。看来他还是挺自在的嘛。

　　既然如此，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所以，也就是说，你变成我的监护人咯？”

　　“对。接下来的一年你会和我住在一起。”

　　“真好……不对。就只有一年吗？”我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监护人的角色，不是要一直保留到我成年为止吗？”

　　“这种事你别问我啊。”

　　可能是太过注意路况了，他的语调听起来总好像有点漫不经心似的。

　　“我只会负责一年。接下来的两年，大概是会交给其他人吧。”

　　“……”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都不想“嗯”。

　　不可否认，我有点失望。

　　“对了，不要忘记写留守日记。这是每个月都要交上去的东西。”

　　“知道了，鸣瓢先生。”

　　3.
　　“鸣瓢先生，留守日记怎么写？”

　　“呃……抱歉，我不知道。”

　　“可你不是我的监护人吗？”

　　“可我不用写留守日记啊。”

　　“……”

　　“……”

　　“……”

　　“……弥生，别用这种无奈的目光看着我可以吗？”

　　“可以。所以说留守日记该怎么写？”

　　“……”

　　“……你为什么又沉默了？”

　　“我在思考！”鸣瓢秋人大喘了一口气，“你就当成流水账那样写吧。比如，今天几月几日，我和监护人鸣瓢秋人一起做了什么什么事……之类的。”

　　“我怎么感觉有点敷衍？”

　　“留守日记本来就是很敷衍的面子工程产物。嗯，决定了，就这么写吧。”

　　“……真的可以这样吗？”

　　为什么我会觉得鸣瓢秋人的话那么不靠谱呢？

　　4.
　　高温三十五度的周一下午，鸣瓢秋人带我去了附近的高中——那是警方和政府那边指定的学校，日后我会在那里就读。

　　学校离家也不远，走路至多二十分钟就能到。如果开车的话，时间能缩短一大半。

　　但是鸣瓢秋人却没把我载去学校。

　　“至少应该熟悉一下去学校的路该怎么走才行。”

　　走在我身边汗流浃背的他如是说。他身上的长袖衬衫都快被汗水濡湿了，浑身上下都冒着热气。

　　而我蜷缩在遮阳伞下，躲开了毒辣的阳光，但也躲不过高温。幸好我穿的是短袖，散热效果比较好。

　　所以我才无法理解我们为什么非要走到学校不可。开车吹空调不舒服吗？

　　我试着和他争辩了一下，可惜完全没能说过他，甚至惨败在了他的嘴下。

　　我握紧了手里的伞。

　　决定了，我绝对不会把遮阳伞下的阴凉分享给他。

　　5.
　　抵达学校，与校长沟通，确认相关入学事宜，确定入学时间，而后再去学校指定的服装店买校服，再然后去买文具……

　　“鸣瓢先生，我走累了。”

　　“这就累了？”他蹙着眉，却对我一笑，“你这身体素质是不是有点不太过关？”

　　身体素质不过关？这我可不承认。

　　“因为天太热了。”我嘴硬地说，“而且我已经很久没有运动过了。再说了，你自己不也已经累得不行了吗？看来你也身体素质不过关啊。多多运动比较好。”

　　连领口的扣子都已经解开大半了，气喘吁吁的。我可不觉得这样的家伙可以来说我身体素质差。

　　“别小看前刑警的体力。况且，我也没有缺乏运动。”

　　我有点惊讶：“您在运动吗？”

　　我怎么记得他一天有好几个小时都是坐在终端机上的呢？

　　果不其然。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僵硬了。

　　“在成为‘酒井户’的时候，我……呃……运动了。”

　　“……鸣瓢先生，在井里的运动不能算是运动。”

　　6.
　　“呼……我真的走累了，鸣瓢。”

　　“我知道你累。我这不是在找附近有没有能够休息的地方吗？呶，那边有个咖啡厅。”

　　根本不用他说出“我们要不要去那里坐一会儿”这样的话，我已经迫不及待地冲进咖啡厅了。

　　软椅、冷气、咖啡。这里太惬意了。

　　我点了一杯冰西柚汁，鸣瓢秋人点了一杯热美式。

　　明明都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但却选择了热饮。我实在搞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

　　“喂喂。你看。”

　　身旁的人在窃窃私语，她的手指指向了我。

　　“这是不是那个‘弑亲少女’？”

　　“真的呢。哇……好吓人……杀人犯坐在我们旁边。”

　　我的听觉实在是太好了，所以一字不落地全部都听到了。

　　我知道自己的照片已经传得遍地都是，也知道人们畏惧着我。几十分钟前买校服的时候，整理商品的那位打杂阿姨也注意到我的身份了。她几乎是逃着跑出了店外。

　　也是，确实应该觉得害怕，毕竟我是杀人犯嘛。

　　我用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之前我试过把冰块从杯子里挑出来，可惜没能成功。我手太笨了。

　　“我出去一下。”

　　鸣瓢秋人这么说着，站了起来，把包也带走了。

　　我有点慌。

　　“呃……你会回来吧？我没带钱。”

　　要是他走了，那付不出饮料钱的我，无疑会变成吃霸王餐的无赖。

　　他笑了，推开咖啡厅的门。

　　“我当然会回来。马上。”

　　他确实没骗我。他确实马上就回来了。

　　还带来了一顶软踏踏的渔夫帽。

　　“戴着。”

　　他把帽子歪歪斜斜地扣在我的脑袋上。

　　借着落地玻璃的反光，我把这顶豆绿色的帽子扶正了一些。

　　其实我不太喜欢这个颜色。

　　“为什么给我买帽子？”我问他。

　　鸣瓢秋人将咖啡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简短地说了两个字：“遮阳。”

　　“可是我有伞。”

　　“帽子归你，遮阳伞归我。”

　　“哦……”

　　原来是强买强卖啊。

　　“休息好了吗？我们还得去别的地方。如果还是累的话那就再休息一会儿。”

　　“不用。”我轻轻摇头，“我们走吧。”

　　踏出店外，热浪扑面而来。阳光依旧烈得不行。我提起购物袋，与鸣瓢秋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三十厘米距离。

　　这顶帽子确实挺遮阳的，但远不如遮阳伞来得有效。

　　“离那么远干什么？”

　　他走近了。倾斜着手里的伞，挡住我头顶的阳光。

　　仿佛连空气都阴凉了好几度。

　　“谢谢……抱歉，之前撑伞的时候，把你赶到伞外面去了。”

　　“没事。快点买完东西，然后回去吹空调吧。”

　　“好。”

　　7.
　　“这个游戏你是不是和你女儿一起玩过？”

　　“嗯。”

　　“难怪玩得这么好啊……对了，感觉大家都认识我呢。记得我的长相，也记得我的名字。当时有几个媒体把我的照片给曝光出去了，对吧？”

　　“确实。无良媒体都这样，为了博眼球赚流量，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所以啊，我想改名。啊啊啊！掩护我一下！”

　　“啊？改名？”

　　“对。然后再染个发，配副眼镜，这样大家就不会想到源弥生了吧。”

　　“这倒是可以……该取什么新名字，你想好了吗？”

　　“没有。姓氏和名字都没有想好。不过，我以前听父亲说过，我们是源赖朝的后代。”

　　“真的？哎，你别去撞那堵墙。走不通的。”

　　“我知道了，我不走这条路。源赖朝后代什么的，我觉得是假的，所以我要改掉‘源’这个姓氏。不过……我想保留‘弥生’这个名字。唔……也不是说一定要保留‘弥生’这两个字。我只是想要保留三月出生的意思而已。”

　　“说起来的话，三月的别称，不是只有‘弥生’而已。”

　　“还有哪些别的称呼？”

　　“过去有听说过‘花见月’和‘梦见月’这两种说法。”

　　“哇哦……听起来好有古意的嘛。对了，你是几月出生的，秋人？”

　　“……好好地在我的名字后面加上一声‘先生’可以吗？毕竟我现在可是你的监护人啊。”

　　“不要。我就想叫你秋人。秋人秋人秋人。”

　　“唉……那就秋人吧。”

　　8.

　　八月底，夏日的炎热依旧还没有褪去，但高中还是照例开学了。

　　我剪短了长发，染成同樱花一样的浅粉色。看起来和秋人的发色有点相似，不过要更加淡一点。

　　我把名字改成了花见月，但秋人总还是会叫我弥生。

　　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

　　开学第一天，是秋人送我去的学校。在我下车走进校门之前，他唠唠叨叨说了很多，譬如像是好好读书之类的话。

　　“相信我，你的人生只会越来越好——别害怕，你不会再被巨剑击中了。”

　　“你在说什么啊？”

　　我完全没有听明白。

　　秋人愣了愣，而后尴尬地一扯嘴角，摇了摇头，把这个话题翻篇过去了。

　　“对了。我们拍张照片吧。”我拿出手机，“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嘛。”

　　“照片？行吧。”

　　他努力地从狭窄的驾驶座里挤了出来，凑近我的身边，扯出一个笨拙而僵硬的笑。他忘记去剪头发的，乱糟糟的刘海让他看起来老得很。

　　但是没关系。

　　镜头对准了我与他，还有不远处的校门。

　　“三——二——”

　　刚才，我忘记告诉他了。

　　“一。”

　　我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