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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节 为情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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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都说程风是个大英雄,可是他的事迹程一帆只能从一些传说中得知,却从未从程风口中得到过证实。程风从不同他提自己的江湖往事,事实上,兄弟两个之间甚至很少沟通。程一帆呆在程家堡的日子里,程风便会督促他练剑,整日整日地盯着,面容绷得比师父还严肃,要求比训诫师叔还苛刻。曾经有一度,程一帆厌倦得不想回家,直到有一天程家堡的老管家对他说:“二公子,您还是常回来看看吧,您不在堡里时,大公子常常喝得一塌糊涂。”他才得知,大哥酗酒已经多年了,只是在他面前,为了维持形象,才尽量克制。
程一帆听闻这些惊疑不已,于是某日,他没事先通知兄长便返回了程家堡。那时正值黄昏,夕阳将程家堡外的护城河水染成了粼粼的金色。他见到兄长从堡内跌跌撞撞地走出来,手上抓着硕大的酒坛子。
“呵,一帆,怎么回来了?”程风醉眼迷蒙,瞧见他居然咧嘴一笑。
那真算是极为稀罕的一个微笑。
“大哥……”程一帆忧伤地叫道,心想,原来老管家的话居然是真的。却见兄长放下手上的酒坛子,从地上拾起一截干树枝,叫道:“快取出你的剑,让我瞧瞧你的剑术长进了没有。”言下之意是竟是要与他比剑。
程一帆伸手握住了剑柄,却怎么也抽不出来,他看见兄长那因酒精的侵蚀而变得憔悴的面色,担心不已。
“快点,少磨磨蹭蹭的!”程风喝道,又恢复了之前那张严师的面孔,他的腰板挺直了,脚步也不再虚浮,尽管喝多了酒,程一帆的剑在他的树枝下仅仅只走了七招。
当时,醉酒的程风,一边与弟弟过招一边数数,等数到七时,他手腕一抖,那干枯的树枝突然如同软剑一般抖了抖,打在程一帆剑尖上,发出“叮”地一声绵长的声响,程一帆只觉得虎口一痛,心中着慌,一愣神间,程风已经一树枝戳在他手腕上,他的剑应手而落。
“七招!”程风气恼地叫道,“程一帆这段时间你在做什么?比上次尚少了一招?”
程一帆觉得,兄长彼时出剑,比清醒的时候更加凌厉,令他难以招架,可却不敢争辩。
程风拿起酒坛子,喝了一口,忽叹道:“你这个样子,像个脓包,如何保护自己心爱的人?”他说这句话时,眼睛却没有看向程一帆,仿佛是在自言自语。然后,他盘腿坐下,猛地开始灌酒。
程一帆劝道:“大哥你不要再喝了。”程风却是置若罔闻。程一帆终于明白老管家为什么那么忧心忡忡了,当一个人死命酗酒的时候,谁也拦不住。
程风很快就把那一坛子酒喝了下去,他烂醉如泥,生命的气息仿佛从他身上消逝了一般,他抓着程一帆,嘴里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那个名字叫“纤纤”。他叫着这个名字,眼中的神情又是幸福又是悲哀,迷离错乱茫然。
他仿佛看到了纤纤,絮絮叨叨地述说着相思之情。
他又仿佛识得程一帆,大着舌头问他:“你说,醉生梦死的人会不会比清醒的人活得更轻松自在?”
那是程一帆唯一一次见到程风失态的样子,他这才发现,原来兄长坚强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千疮百孔的软弱的心,他或许有那么多英雄的过往,却因为有着那么一段悲伤的往事牵绊,叫他从来都不愿意回忆。
可是回忆却又常常不受控制地跑到他脑子中折磨他,令他不得不用酒精麻痹自己。
那天,程一帆知道了,原来兄长之前成过亲,嫂子的名字便叫纤纤,她美丽、温柔、忠贞而又坚强,他们差点有了孩子。
兄长说,他的孩子叫小春。
嫂子因为一个阴谋,怀着小春香消玉殒。这么多年来,兄长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悔恨与思念之中。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是他身上的毒瘤,不能碰不能提,却实实在在地存在在那里,疼痛难忍。
醉生梦死的人会不会比清醒的人活得更轻松自在?程一帆不知道。
他只知道,醉酒时的兄长太过软弱,令人心痛。所以,他宁可让他保持清醒,即使戴着冷冰冰的面具,可至少没那么容易受伤。从此以后,程一帆一有空闲便会回到程家堡,而且每次都会提前知会,兄弟两个仍然不怎么说话,兄长仍然那么严厉,一丝不苟地督促他练剑。可是,这样很好。
纤纤与小春,是程一帆唯一知道的在兄长的过往中出现过的人物,除此之外,他再没有听到过程风提起第三个人。
林若逋知道程一帆很多事情,他知道程一帆曾经与程风失散,直到六年前才兄弟相认,他有些担忧地问道:“程风对你不好吗?”
程一帆道:“林大哥,你说的什么话,这几年大哥对我照顾有加。”
林若逋道:“按理说也不会。可自从那件事发生后,程风变了许多,他还好吧?”
程一帆知道林若逋说的那件事是什么事,苦笑了一下,道:“还好吧,就是仍然在思念嫂子。”他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嫂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若逋摇头道:“其实我们都没有见过她,他二人是在川蜀认识的,没来得及带回呢,你嫂子便去了。唉……不提这些不高兴的事了。”
不提这些提什么呢?林若逋不是程风,他是很愿意向程一帆讲一些江湖掌故。那些过往的英雄岁月,即使怀念,亦能叫人热血澎湃。程一帆当然也愿意听。于是这两个人,俨然成了相识多年的知己。煮酒论道,谈古论今,酣畅淋漓之极,直到程一帆的师兄酒醒了出来找他。
程一帆的师兄名叫陆振羽,是衡山掌门谷常青的大弟子,年长程一帆几岁,现已出师,闯荡江湖几年,如今也是小有名气的。
程一帆为陆振羽与林若逋两人相互做了介绍,这二位都是江湖成名人物,报出名号后便知对方底细,互相恭维了几句,程一帆见两人相处融洽,松了口气。
可是他的这口气却松得有些过早了,那林若逋不明不白地被陆振羽咬了一口,虽然看在程一帆的面子上不予以追究,但此时见到清醒了的陆振羽,似乎是完全不记得醉酒时的失态,见到自己包着白纱的脖子居然还能坦然地微笑,一副恬不知耻的样子,不由窝火,揶揄道:“陆大侠名声大,江湖皆知,想不到酒量也挺大的,”顿一顿又道,“牙齿也厉害。”
陆振羽面上一红,他对自己在醉酒的时候做的事情,并不是一点印象也没有的,不过因为尴尬,才故意装作不记得的样子,此时被林若逋当场点破,自然羞愧难当。
程一帆连忙道:“林大哥,师兄他不是故意的。”
林若逋义正言辞地道:“就算不是故意的,难道咬了人连道歉也不会么?”
程一帆无话可说,只能紧张地盯着陆振羽,希望师兄能够道个歉,就此息事宁人。
陆振羽此时的心态很是奇怪,他想发怒,又觉得理亏,有心道歉,却又莫名委屈,心潮起伏,迟迟不能开口说话。
林若逋见状,冷笑着逼问道:“道个歉如此之难么?陆大侠?”
不料,这句话却正正地打中了陆振羽的痛处。他仿佛看到了师妹谷静姣好的面容上的怒气,她怒气冲冲地质问自己:“师兄,明明是你错了,为何不能道歉?道个歉如此之难么?”
他想起师妹负气离去,直到现在也不愿意回来搭理他,心里倍感凄凉,而此时他再次遇见叫他道歉的质问,怒气便无法遏制地往外冲:“我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我道歉?”
“师兄?”程一帆急忙出声劝阻,然而陆振羽并不理会,拂袖而去。
“不好意思,林大哥,”程一帆只得这样向林若逋解释道:“我师兄平时不是这样的,大概是因为他最近正与师姐闹别扭,心情不好的缘故。”
林若逋点头,表示理解,他说:“我看出来了,这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