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花红》宋君

1、楔 子 桃花梦

　　他又梦见了那片桃林，绚烂的桃花，灼灼怒放，如霞般接天蔽日。
　　他看见自己朝前走去，却发现那片桃林看似近在眼前，但始终都无法接近，就如同缥缈的海市蜃楼，可望而不可及。他正暗自着急，忽听得一阵悠扬的歌声：“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见一年春。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歌声中，只见一女子自桃林深处款款走出，一只小鹿衔着她的衣角为她引路。山风吹起，顽皮地将她飘扬的衣带挂在了枝桠上，女子转过身去，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去枝头摘，唯恐不小心挂坏了裙子。花枝微颤，漫天花雨如同粉蝶般在她的桃花裙间轻盈飞舞。
　　罗衫云鬓兮，翩然若仙。
　　桃花佳人兮，化身蝴蝶！
　　他的心中猛地一痛，泪珠毫无防备地从眼角滚落下来。
　　在他的记忆深处，一直流淌着一条飘满桃花的小河，河的上游，有一个开满桃花的庭院，那是他和姐姐一起生活了十五年的家。他的姐姐，爱着粉色罗衫，爱在桃树下烹茗，人面桃花，优雅似花仙，忧郁如树精，她的一颦一笑，至今仍深刻在他的脑海里，可是那些温馨的往昔，却再也寻不见了。
　　小河水悠悠，是他心底一道深不见底的疤。

　　梦中的女子自桃树上摘下了一枝桃花，轻盈地转过身来，阳光从树缝间投下来，她沐浴在日光里，全身散发着金色的光辉，耀眼得叫人看不清她的脸。
　　她嫣然一笑，将手中的桃花远远地扔给他：“送给你。”她说。
　　他看到自己不由自主地伸手接过，道了声谢。
　　女子道：“你不必客气，你可知道我为何送你桃花？”而后自问自答道：“因为你不快乐。”
　　“我不快乐么？”他想，愣愣地道，“是呀，我的确不那么快乐。”
　　“可是，你是什么人呢？你怎么知道我不快乐？”他问。
　　“程一帆，”女子淡淡地瞧了他一眼，反问道：“我是谁呢？你希望我是谁？”
　　他忽觉得心尖一颤。女子那轻描淡写的一眼却仿佛已经瞧破了他的心思，胸口中那堵了许久的称呼勃发而出，窜出喉咙，在舌头上流转……“姐姐！”
　　“为什么不出来呀。”女子鼓励道。
　　“姐姐！“他听见自己唤着，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姐姐，姐姐……”
　　女子笑，花枝乱颤。在笑声中她的身影慢慢淡去，但是，自桃林深处却传来了轻柔的呼唤：“程一帆……程一帆……程一帆！”
　　“谁？是谁在叫我？”他大声问道。
　　那个声音却不理会，依然不依不饶地迭声唤道：“程一帆，程一帆！”
　　“是姐姐！是姐姐！”他如被诱惑了一般，失魂落魄般地往前奔去，却被一阵狂风迷了眼睛。
　　风卷落花，枝叶乱舞，梦境被撕扯成碎片。旋转的花瓣，凌乱的思绪，程一帆觉得自己似乎被拖进了一个深渊，徒劳挣扎却越陷越深。
　　那声音却不曾停歇，一缕缕地从渊底送上来，如丝线般拴住了他的心脏，将他往下扯。
　　他突然间不想挣扎，任由自己慢慢沉了下去，那个声音，终于由远及近，化成了耳畔的呓语，絮絮叨叨，声音又是轻柔，又是甜美，又是凄凉，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叫人忍不住想微笑却又禁不住要落泪。

　　清晨醒来，只见晨光熹微，把窗户纸映得发白。天已经亮了，太阳还没有出来。
　　程一帆呆呆地坐了许久，因着那个梦，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感。
　　六年了，他已经整整六年没有姐姐的音讯！
　　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抬头望去，只见东边已经露出了一抹玫瑰色，太阳即将破云而出，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这是一个春日的清晨，和煦的春风拂面而过，温柔恰似女子吐气如兰。
　　梦中那些呓语，仿佛还残留在耳畔，他明白，那些不过是深藏在自己心底的话。
　　“希望，永远不可放弃希望。”在梦中，他反反复复地对自己说，“前方的路再艰险又如何，总一天，我一定能找到她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