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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章二|生与死的犹豫 ...


  •   章二|生与死的犹豫

      六月的天气,不该是冷得,哪怕夜晚,也是湿热的,少年却从寒凉中醒来,惊得一身冷,不知道这是哪里,手脚并没有被绑,摸索着,摸到身下的床是钢铁一样的,没有铺上任何的床单被褥,这是哪儿?想要从床上下来,可他并不知床有多高,下来时没有深浅,直接摔倒在地,身后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这不是你家,床高。”

      少年不信邪的轻声问道:“山鬼?”无论怎样,都无法相信这个比自己小了一岁的男孩为什么要给他迷晕,想不到这么做的理由,只能寄希望于幻觉,少年宁愿相信自己刚刚经历的是一场梦。

      “嗯。”

      “你不饿了吗?我买了肉。”摔了一下,腿有点疼,一时站不起来,少年就那样坐在地上仰头问他。

      “你真是傻子吗?眼睛瞎,脑子也不好使?”那肉早不知扔到哪里去了,这小傻子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惦记着那点破肉,诃偿息翻个白眼:“你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吗?不问问这是哪儿?”

      “山鬼,我很少去集市的——”这傻子只心心念念他辛苦买来的肉:“我希望你吃得开心一些。”

      “你不知道我要对你做什么吗?”他索性拿出耐心蹲了下来。

      很实诚的摇了摇头,少年觉得自己帮助了他,算是恩人,听对方声音也是一个软糯柔和的人,虽然嘴巴毒辣,说出来的话很难听:“我不知道——”

      “我要做的比那些骂你的小孩子,撞倒你的人,欺负你的人更可怕,更凶残。你会怕吗?”

      少年不敢相信:“为什么?!我从没有对你不好!”

      “理由么——”他歪头还真就想了想:“和那些小孩差不多,看你这个瞎子不爽?”

      听到对方的回答,少年低下了头,搓着手,他永远都不懂自己眼盲就要被人欺负被人厌恶的理由,永远都不懂,眼睛空茫的睁着,流露出低微的怯懦,小声问道:“你要打我吗?”

      他笑出了声,发现小傻子好像长在了自己的笑点上。

      听到笑声,少年松懈了下来,对于眼盲的人来说,只能通过声音去分辨对方是生气了还是高兴了,始终自己生活的他,并不能搞懂诃偿息是不是在与自己说笑,他每天都有他的生活轨迹,这轨迹是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做活,几点休息,一点都不能差,一旦有了变化,他就会恐惧,他本能地想要屏蔽那些突如其来的意外,在他单纯的意识里,这个时间就是要吃饭的:“山鬼,我把肉给你炒一炒吃吧,早上的馒头热一热也很好吃的。”

      少年无知的坚持令诃偿息心情躁郁:“不想问问这是哪儿吗?”

      “哪儿?”这句问话不像是少年自己想问的,而像是在学诃偿息说话。

      “我的房车——”为了方便杀人,他特意改装了自己的房车,把这里弄成一个密闭的手术室,也为了防止里面遭受细菌感染,他在车里加入了制冷机,不过这里就算没有制冷机,受害人被他折磨,也会感到阵阵寒意。原本那个女孩,如果不逃,他是打算让她躺在手术台上亲眼见着自己被开膛破肚的,想一想那个惊恐的表情一定挺逗乐的。今天他把车停在了少年的房子后面。

      “房车?”少年从不知道什么是房车,他只是边陲小镇里的一个孤苦盲者,甚至汽车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我的房车,地面是水磨石防静电的,墙壁是弹性塑胶卷的,都是按照一般医院手术室的级别定制的。”这是第一次,他向人显摆自己的房车内部结构,无影灯加上各种医疗器械,花去了大约一百万昂司,所有的医用设备一应俱全,做什么手术都不在话下。

      “你是医生吗?”少年轻轻的问,如同蜻蜓落在手背上,几不可闻。

      “刚毕业的医学生。”

      少年并不知道医学生应该读几年书,可知道眼前这个人只有十八岁,仅仅比自己小了一岁,却已经这么厉害了,目露羡慕,发自内心的赞道:“很厉害。”

      被夸了,他并不开心,发现自己竟然开始婆妈了,从消毒柜里拿出针管,又取出一瓶药,把药抽入注射管里,冷着脸道:“这是罗比安芬,只需要一毫克,就能让你在一个小时内慢慢死去——”一边说着,一边抓着少年的手让他去摸药瓶。

      用了全力去想,少年才明白过来这个人到底要对自己做什么,震惊着:“你要杀了我?”

      “你以为我一直在哄你玩么?”他气得抓住少年的手腕。

      “你为什么杀人?”

      突然被问得卡了壳,从没有人问过他,他从不知道答案,也许是为了寻乐,少年的眼虽然看得不是他,眼瞳中映入的是他旁边的消毒柜,可是他却在这双眼睛下被逼得不得不交代自己:“好玩?”

      “我是你第一个受害者吗?”

      “不是,第五个吧?”他回想了一下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时间。

      “我希望自己是你最后一个受害者。”少年小声的低语。

      “也许你是开始——”他嘴角翘起个冷酷的弧度:“怎么?你不怕死了?”

      “我逃不掉了——”少年笑了,仿佛那个笑让悲哀碾压过,如此的难看,没有虎牙,没有梨涡,认命后的小傻子诃偿息并不喜欢。

      他也不再说话,拿起针管,拽过胳膊,雪白的胳膊上血管紫的绿的清晰可见,这人是如此的白皙,他不禁感叹,感叹完了才发现自己偏了题,直接扎了针,推了一半,他戛然而止,抬起脸又看了看少年,毫无预警的问道:“疼吗?”

      少年摇摇头:“不疼,如果不杀人,你会是一个好医生。”

      他把剩下的半管也推了,把针管往地上一摔,也不知在和谁发着脾气。

      坐在冰凉的地上,少年头靠在床腿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药起了作用,有一点疲乏,很想入睡。

      “你给我打得是安眠药吧?”小傻子竟然在这时候还能开得了玩笑。

      不予理会这个傻子,他开始收拾现场,针管和药瓶都装进了塑料袋里,少年眼睛直直的,想着什么,这个傻子想了什么他并不想在意,忽的少年问道:“医生救死扶伤,你用救人的身份去杀人,是不是玷污了这个职业?”

      这一次,他真的语塞了,被问得哑口无言,缓了半天。

      性子温和的少年,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沉默也许代表了对方还有良知,少年如此猜测,然后又淡淡道:“做医生多好,原本要死掉的人,因为你而活了,不好吗?”

      他终于发现这个傻子是在劝诫自己,冷哼一声:“你以为你说这些我就不让你死了?”

      “你不是已经打完药了吗。我只是希望你别再做这种事了——活着,是一件美好的事——”

      “对你这种人也是?”

      少年认真的点点头,十分笃定道:“也是——”

      今天因为说了太多,又走了太多,真的累了,身子倚在床边,眼睛开始不听话的要合上,少年还有话想说,很想努努力让这个人放弃那些杀人的念头,脑子却已经稀里糊涂的,甚至天马行空了,小声喃喃道:“如果能够看见,我也想当医生——”

      “我想救人——”

      “别有人死了——别有人——”

      嘴里嘟囔着含混不清的胡言乱语。

      然后没了声息。他转脸看去,少年睡着,微卷的头发乖顺的盖住了脸蛋,只有白皙的皮肤和淡红的唇露在外面,这个人,脆弱得不堪一击,甚至连孩童都不如,就是逃跑都看不见出口。这个药虽致命,但是过程缓慢。他把少年抱了起来,放在床上,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样的用意,突然发现,自从遇见这个人以后,他的很多行为都是无解的。

      他想到了少年问的问题——你为什么杀人?看着对方在自己手中慢慢死去,那是一种凌驾一切的愉悦,这种愉悦比获得奖学金,比赢下一场比赛更激烈,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胜利。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个少年,与那些被杀的人不同,不求饶,也不求生。

      是因为脑子比一般人愚蠢吗?还是说眼盲致使这人比正常人对危险更迟钝?他反复的去想,没有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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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身下了车,现在他需要回到少年的房子里去抹掉自己的痕迹。外面与车里是两个温度,有一点点潮湿,又有些热,幸好夜里比白天多了一些凉风,那凉风——很像那个小傻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那个愚蠢到无药可救的人。

      把手套和鞋套都戴好——

      首先四下看看,他把自己趴过的墙,踩过的石头,全部清理一遍,按照自己进入这个院子到房间的每一个步骤,都一一复原了,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然后清理掉,鞋印,擦去,指印,抹掉,他碰过的任何东西都不会放过。其实,像这种偏僻的山村,巡访们是不会对这里的凶杀案感兴趣的,过来看看尸体,已经是最大的恩惠了。除非是死了十人以上的大案,他们才会屈尊多跑几趟,不过也就是走走形式。可他也许患有严重的强迫症,这症状不许他太过疏忽草率。

      一直惦记他的那块沾血手帕,找了很久也没有踪影,平日,他是不会那么莽撞的,竟然把那种东西随便扔了,那时,他肯定是脑子乱了。垃圾桶里的塑料袋换了新的,应该是小傻子换的,他漫无目的的走到厨房,看到灶台上放着的两个馒头,肚子真是饿了,拿起来吃,就像那个小傻子说得一样,很好吃,有一点点的甜香,就算没有菜,也能空嘴吃下一个。

      馒头的味道让他心思一动,就像在坚硬的烙铁上找到了最柔软的地方,然后轻轻的一拂,他就是不明白,那么愚蠢可欺的废物,怎么就让他——乱了阵脚。那个小傻子,就是那种让人见了心里莫名一疼,说不上来由,搞不懂原因的,就是一疼,也不剧烈,很微小,一星半点的酸涩。

      正恍惚着,响起了敲门声,他悄悄走过去,站在墙边,向门外望去,小傻子的门口站着一个娇小的女孩,看年纪和自己差不多,样貌也算适中,手里抱着一个食盒,娇羞着鼓足勇气喊道:“白哥哥!你在家吗?我是小玉——”

      冷哼一声,他心里不屑着——没想到这种人也会有女孩喜欢。径直打开了门,小玉见到诃偿息,吓了一跳,脸红得更是厉害,喏喏道:“你是?”

      “我是你白哥哥的朋友,今天来看望他的。”他上下打量女孩,白净的脸,大大的眼睛,这样的女孩在这种穷乡僻壤也算是佳人了,在乡里村寨应是抢手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搭错筋看上那个小傻子。

      “白哥哥从没有提起过有朋友的事。”女孩不安的抱紧了怀里的食盒:“白哥哥呢?”向里面望了望。

      “他不在家,你找他有什么事吗?”他那张欺骗性的娃娃脸起了作用,加上柔和软糯的嗓音,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有点奶气,马上降低了女孩的警戒心。

      小玉把食盒推了过来:“我第一次做的饼干,想让他尝一尝——”

      低头看着那个封面画着猫咪的食盒,又瞧了瞧少女羞红的脸蛋,目光最终停留在少女那双明亮的双眸上,他突然有了新的主意,嘴角扯了起来,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把门敞开,让开身体:“他一会回来,进来坐吧。”

      看了下表,时间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走回房车,少年蜷缩在床上,还在睡。他蹲下来,瞧着少年的睡颜,从那片浓密的睫毛开始,一直到那张小巧的唇,上唇轻薄,下唇微厚,无辜的撅着,看对方没心没肺的样子,觉得好笑又无奈,伸手把额前的乱发拨弄开,才发现头发湿了,药开始起效,手背贴在额上,有些热度,少年抱紧了自己,打着冷战,症状是正常的反应。

      他翻开少年的掌心,有些乌黑,又拿出一瓶药,注入针管里,给少年打了下去。直到对方身体不抖了,才捏了捏少年的脸蛋,等对方睁开眼,他问道:“饿了吗?”

      少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他猝不及防的把饼干塞入少年的嘴里:“吃吧。”

      饼干很脆,尤其是家里做的那种,不像外面买的入口即化,但是很甜很酥,少年并不知这是谁的手笔,汗湿透了衫衣,有些费力的喘着气,虚弱的问道:“你吃了吗?”

      他真的很想给这个小傻子的诡异脑回路,好好开开窍:“还有心情担心我吗?”猛地发现自从他开始不理解这个人的想法之后,那种试图探究的心情越来越强烈了。

      “只要你活着,就会有人担心你过得好不好,不是很正常吗?”

      冷冷哼道:“是么,我可能是例外了——”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的脸,看着那如同摆设的眼,一点神采都没有,视线似乎放在了自己身上,事实上,
      却不在——

      也不知道谁更失望,是看不见的人,还是不被看见的人——

      对于这个人来说,那个送饼干的女孩,是有多重要啊!那一点点的善意,比在冰天雪地里见到的一株花草还要珍惜吧,他可以想象到。于是,他笑了,漂亮的卧蚕都挤了出来:“这个世界有人会担心你好不好吗?”

      少年郑重的点点头,万分肯定,一丝犹豫都没有:“有的!”

      “谁呢?”

      “就算是流浪在街边的小猫小狗,也会有人停下来给它们投喂。”

      “小傻子,你愿意就这样一直被人同情的活下去吗?”

      “这不是我的选择,我没有选择。”少年平静回答,缓缓坐起了身,诃偿息握住了对方的手腕,依旧冰凉,就算给这小傻子打了解药,可寒凉体质是改不掉了,总要落下病根。

      摊开手,摸索着指尖的纹理,少年微微蹙眉,应该有什么东西从这个迟钝的脑袋里慢慢行走了,释然一笑:“如果可以选择,我想看看花的颜色,我想见一见早晨的太阳,我想知道每天给我送食物的女孩的——模样。”有什么从少年温柔的脸庞一闪而过,也许是花瓣上的五颜六色,也许是阳光的一缕,或是那个女孩羞赧的红色。不知道这个人心里的花是怎样的娇艳,也不知阳光是怎样的姿色,更不知那女孩在这个小傻子心中是怎么的美丽,他只看见梨涡淡淡浮现,引来少年的甜蜜一笑,是他最初的悸动,那么,一定是天下最美好的了。

      把那些统统收纳而入,却听给自己一片迷茫,他站起了身:“好吧,我改变主意了——”拿出麻醉针,推入少年的血管里。

      “接下来,你会做一场梦——”

      迷迷糊糊间,少年听见耳边响起那个温软的声音,他自己也不知道吧,有一个动听的嗓音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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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少年做完眼+角+膜移植手术,已经是早上五点。一夜未睡,身体乏累得不行,晃了晃膀子,诃偿息缓解一下僵硬的脖子,一个小时的手术,手术并不复杂,也很简单,在器官移植方面算是不起眼的手术,可手术前的排异反应检查,需要花些时间。

      手术完毕,把少年抱到床上。麻醉剂还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过效,他为少年蒙上纱布,关了灯。坐上驾驶位,拧动钥匙的时候,突然脑子一片澄明。

      “我在做什么?”他突然问自己。

      这一生,第一次,他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质疑。要把那个小傻子带回家,囚禁起来吗?

      当他发现回答不上来自己这个问题时,才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就像每天开火车的司机,突然有一天发现火车脱了轨的那种焦虑与心惊,还有茫然无措。但是眼下,他只想,把那个人,关起来,不让别人看到,只给自己瞧着,就是这样。

      车启动,上了大路,一路奔跑,速度开在最快,他在五千公里外的仰舞城有一间自己的别墅,选定地点,也不再犹豫。速度实在太快,也是他疲劳驾驶,没看清路况,前车玻璃突然撞上了一只奔跑的麋鹿,砰一声巨响。他本能的猛打方向盘,刹车踩下,由于惯性太大,车直接撞开防护栏,车一头扎入了下面的海里,他并不知道,这个撞击,少年被甩出了车,就躺在路面上。

      他随着车直接沉入了海底,伸出手,却只抓得一片水,张开嘴,只有一些泡泡的冒,悄无声息——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他杀过的人,一张张面孔闪回般的路过,父母、哥哥、朋友、亲人、老师、同学、却最终定格在那一张脸上,半长的发落在肩头,精小的五官,一笑会露出虎牙和梨涡,那双眼,虽无色,却有着温度——

      然后再也不动了——

      一辆巡访车正巧路过。车在少年的旁边停下,下来一个巡访。年龄大约在四十多岁,快步跑到少年面前,抱起他,放入后座。

      一路加速到了医院。

      到了医院,少年醒了过来,医生在检查了他全身之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摘开纱布后,对身后的两名巡访说道:“他刚做了眼+角+膜+移+植手术。”

      “知道是谁撞了你吗?”

      摇了摇头,少年脑子一片混沌,这次车祸虽然没受什么大伤,但是记忆出现了片段性的遗忘。

      年纪稍长的巡访低下身,温和的问少年:“孩子,你的父母呢?”

      少年摇了摇头:“我是孤儿,没有父母——”

      另一个巡访笑了,打趣道:“行了,惯羽,你这是捡了个儿子啊——”

      转过脸,少年感到了微弱的光,一点一点的渗透进来,仿佛听见海浪的声音,卷着泡沫一般的浪花,敲击着岸边,他听见了这些,却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听到它们——

      好似有谁在海底深情的呼唤着自己——

      那是一种无声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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