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香赋》陈修篱

27、庄生晓梦迷蝴蝶(四)

　　莹蝶在森林中翩迁起舞，净化了周围大部分魔降，我身体微微颤抖着，嘴唇紧贴着白牡丹不分离，一丝又一丝魔气被渡入我口中，白牡丹双眸逐渐清明。
　　我起身离开他的唇，
　　“你？……”他愣愣的直视我，眼神震惊。
　　“我……”
　　我表情纠结，“你别误会，只是为了渡魔。”
　　白牡丹不吭声，死死看着我，我轻咳一声，“哎呀，牡丹仙君，你别一副被玷污的表情，好歹我是在救你！”
　　“小命比清白重要，是不？”
　　白牡丹体内的魔气尽数被我吸入，我体力不支，缓缓歪在地上，方才结的屏障也随即消失了。

　　好在魔降已经停止，莹蝶散去，白牡丹扶住我，他伸手握住我手腕探寻灵力，吃惊道：“你居然无事？”
　　我微微一笑，“好歹做了两千年道士，这捉鬼驱魔的法子，还是有的。”
　　白牡丹沉默。

　　林中一阵响动，白牡丹沉声道：“有声音。”
　　我敛了神色，立刻拉住他躲在一颗树后面。

　　脚旁边有几具妖骨，我把它们往外面踢了踢。屏住呼吸，两人躲在黑色的大树后一动不动。
　　那悉悉索索的动静声越来越近，我悄悄看过去，一个人首蛇身的女子，正愤怒的对着一堆小蛇，“没用的东西，让找几个男人过来都找不到！”
　　小蛇嘶嘶吐着信子：“主上息怒，近来闯进这片森林的妖物太少，我等也实在没有法子。
　　蛇妖正欲发怒，此时隐在我袖中的白罐突然白光大涨，剧烈抖动起来。动静太大，怎么都按耐不住，我叹气：“老实点吧你们！”
　　一抬头，赫然正对上蛇妖一双瘆人的眼睛。
　　“……”
　　那女蛇妖抚着头发笑嘻嘻道，“正愁没有男人滋补，这不来了。”她又瞟了一眼白牡丹，“还一下来了两个。”
　　我拉起白牡丹：“快跑，你适才受了伤，避免打架！”
　　白牡丹没有出声，任由我拉着他狂奔。
　　我们在森林里拔足狂奔，后面跟着女蛇妖和一群密密麻麻的小蛇。

　　白罐在袖中抖动的更加厉害，我停下脚步，现出白罐，叹气，“既然这么想出来，随你吧！”
　　然后一阵绿色光芒漫出，一只狐狸趴在地上……
　　那些小蛇一看到狐狸这克星，一哄而散！

　　翠袖化为人形，站起来，她看着蛇妖恨恨道：“终于找到你，果真是你这贱人！”
　　蛇妖眯着眼睛，似是在辨认，半晌道：“是你这臭狐狸？你还没死呢？”
　　我道，“原来是翠袖的仇人。也难怪，都在锁妖塔，总会有点矛盾。”

　　翠袖向前一跃，瞬间张开九条大尾巴，那松软的绿色尾巴在空中诡异摇曳，“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狐狸本就是蛇的克星，她又在白罐内修养几许，恢复了一些妖力，她尾巴一扇，那蛇妖便飞出好远，此刻蛇妖明显很害怕，它远远不是翠袖对手。
　　翠袖摇着尾巴，阴狠地看着蛇妖，“去死吧！”
　　蛇妖抚着头发笑了，“不就是吃个男人，真是阴魂不散！”
　　“枉你为九尾狐，竟为了个男人堕落如此！”
　　然后一阵青烟冒出，蛇妖化为本体，一溜呲消失在森林里，翠袖立刻追去！

　　我看了看白牡丹，“随她们去吧，总归是一场恩怨情仇！”
　　白牡丹微点头。

　　两人继续往树林深处走，我道：“小白，这赤月君到底在哪儿？”
　　白牡丹道：“魔降出现，定在这附近，找仔细些。”
　　我们又转悠许久，直到一轮旭阳升起，我抬头，“魔月不见了，太阳出来了。”

　　再往远处一看，一片绿洲出现在眼前。
　　满目芳菲至，尽归自然来。入目桃花几许，芳草鲜美，一片世外祥和。
　　我与白牡丹对望一眼，一股激动不言而喻。

　　桃林中立着一座宗庙，我跑向宗庙，回头看白牡丹，道：“我先探一探底，你留在外面。”
　　白牡丹淡淡道，“不用！”
　　我瘪了瘪嘴，四下张望，惊喜道：“小白，你看那边。”
　　宗庙大门敞开着，庙内空荡荡，却见正中央蒲团之上，一个和尚，闭眼坐着。
　　周围泛着赤色的光辉，他身上却没有魔气，似有一股空灵圣洁的气息。
　　觉察到有人进来，和尚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怎样一双眼啊，孤独苍凉，又悲天悯人。

　　那和尚看了我一眼，“轰”的一声，宗庙大门突然闭合。白牡丹移步挡在我身前，神情戒备。
　　然而，我盯着和尚看了一阵，忽然转身。
　　我挥出拂尘，一拂尘抽开大门，径直朝外面走去。
　　在这一刻，我好似忘了本来要去做的事了，内心只有汹涌的记忆在翻滚。它澎湃着，翻滚着，叫嚣着，好似要将我撕碎。
　　我想逃离。

　　那悲天悯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终于来了……”
　　我顿住脚步…

　　四千年前，人间茫茫，战火纷飞，曾矗立着无数国度，其中以北方的大邱，和西南的渝州国最为强大。
　　若干年后渝州国横空出现一个战神，他以极快速度收服各番邦小国，然后剑指大邱，发兵北上。
　　只是渝州战败了，无人知晓缘由，也无从探究。
　　后来，大邱统一，万国朝拜，其国师提倡广修宫观庙宇，此后香客朝拜，信徒如云，一时国运昌隆，人间遍布灵气，大邱天子风头无两，其拥有的实力不下于那九重天的帝君。

　　只是我亦早早死了。人间繁华依旧如梦，只有漫山遍野的烟火气遮盖了灵气，我也无从得知后来事情。

　　白牡丹看着我，“听闻后来大邱君臣不合，天子帝旻斩首国师寒英于太极殿，并下令焚烧各宫观庙宇，后传位胞弟，不知所踪。”

　　我望向白牡丹，“这些，你怎会知晓？”
　　他淡淡道：“那一次飞升失败，化为了一个凡人医师，隐于大邱边境。”
　　转而又盯着我，道：“重历人间这两千年，竟都记起来了。”
　　他淡淡的眸中有些许怜惜，“原来我们早已遇见。”

　　是啊，我们真的，很早很早就相遇了。我恍惚，内心一片苦涩。

　　我望向蒲团上的和尚，眼神复杂，“堂堂帝旻，竟也是赤月君。”
　　又道：“怪不得我会败给你。”
　　“阿弥陀佛！”那和尚缓缓站起来，赤红色的袈裟长长拖在地上，似仙非魔，又格外悲天悯人。
　　他双手合十，依然用那种悲悯的声音道，“渝州亡，文华公主于城楼香消玉殒，其后飞升，又魂锁妖塔，这轮回百转，贫僧亦结缘赤虚岛。”
　　我脸色陡变。
　　而后恨恨道，“你说你是后来才进这赤虚岛？可笑，那场瘟疫，真的与你无关么？
　　帝旻叹息。”
　　我祭出无烬，无烬黑色的流光笼罩我，周身近显阴霾。
　　那悲悯的声音继续道，“经千载，虽沧桑巨变，你终究还是来了。”
　　那声音空灵又圣洁，我愈加愤怒，“少在这里大慈大悲，你当真慈悲？会惭愧么？是愧疚九儿？还是当年的无辜亡魂？”

　　说罢长刀腾空而起，狠狠劈向蒲团中央，白牡丹飞身挡在我身前，“凝神，肖染香！他乃赤月君！”
　　他双手搭在我肩膀两侧，一向清冷的脸上写满担忧，我回过神来，停止动作。

　　帝旻沉默，并无波澜，他也没有纠缠我的愤怒之情，只是抬手凝指，一阵光芒击向我，白牡丹立刻挥出拈花撞上白光，帝旻停止动作，一条银色束带飘向他手中。

　　我顿住，表情复杂，“迷雾林中的白影是你放出去的？”
　　帝旻不答，他空灵的声音继续传来，“文华公主虽乃一介女身，家国存亡之际能毅然和亲，国破城亡时亦能慷慨赴死……”
　　他双手合十，缓缓叹息，“阿弥陀佛……”
　　我内心恍惚，当年国破之时，九儿从城楼一跃而下，后在满天金光潋滟中轰的一声飞升了。
　　我也死在那场战斗中，灵魂沉睡了千年，所以后来她由仙堕魔，我也无从得知。

　　随后我轻笑了，“这样一个女子，所以你终究也是辜负了她……”
　　那轻笑逐渐冷凝，我喃喃道，“我又何尝不是……”
　　白牡丹上前握住我手，无声安慰，我终于沉住心绪。半晌又道，“所以赤月君，你在这里等我，又为何缘由？只为告知我这些？”

　　帝旻道，“文华公主是被帝君亲自封印于锁妖塔，赤虚岛非仙非魔，游离三界以外，我虽接管赤月君一职，也不能打破平衡。”
　　我皱眉，白牡丹淡淡道，“那时我还在人间，只是后来听闻帝君闭关时，文华公主趁守卫松懈闯入九十九重天，意图弑君。”

　　我正待继续追问，宗庙外突然传来一声吟唱，那声音似空灵又似是蛊惑人心，由远及近，我一阵天旋地转。
　　袖内的血玉剧烈振动，此时帝旻赤红的袈裟无风翻飞，他双目紧闭，周身圣洁的白光也变得赤红。
　　那大慈大悲的声音幽远绵长，“时间到了，你且去吧。”
　　“什么？”我想追问，然而瞬间我被那赤色光芒所笼罩。

　　他掌心朝上，那条白玉束带在他手中变为一张符咒，那明黄符咒剧烈燃烧着，像团火球重重砸向我……
　　“去吧，文华公主还在等着你。有些事，终究会了结！”

　　然后更加强盛的光芒卷向我和白牡丹，身体被裹挟着轻飘飘向外飞去，眼前的帝旻和宗庙也变得透明，直至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缓缓醒来，发现自己是躺在了甬道里，白牡丹正满脸担忧的看着我。
　　见到我清醒了，他放了心，“你还好么，刚才你情绪波动太大，晕了过去。”
　　我坐起身来，头还有点晕，“无碍，我摇头，看来我们离开了赤虚岛。”
　　白牡丹伸手扶起我，我摊开掌心，那枚符咒此刻握在我掌心，我一阵恍惚。

　　沉默半晌，我从袖中现出白罐，“青樱，玉公子，你们可以出来了。”
　　白罐剧烈摇晃，一阵白光闪出，青樱和玉临风立于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