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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恩情中道绝 ...

  •   14、恩情中道绝

      秦将离嗤地一声笑,双手抱臂道:“你身上还有哪一处我不曾见过?如今倒跟我扭手扭脚起来。真有这般三贞九烈,怎的又容得下你那个云帆弟弟对你又亲又啃?”
      强忍住再次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她将衣裳一件件穿回来,如同在收拾起自己破碎的自尊。“事情闹到如此地步,我确是有错,但当真从未背叛你与云帆私通,连想都没想过。正因为毫无邪念,所以才不曾防备,让他轻薄了,不过也仅此而已。”
      她的解释对上秦将离的火气,反而如同在烈火中洒下一瓢热油。他森然道:“是啊,你那云帆弟弟倒是走得真巧——好一个仅此而已。”
      风敛月瞪着他,眼神陌生,她轻声说道:“将离,原来你竟是这般猜疑我啊。”
      “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你今天作践得够了。我现在难受得很,没力气再听你冷言冷语。”仿佛一滴颜料落入杯水中慢慢融解,淡淡的惨笑缓缓地在她的面庞上蔓延开来,“一定要逼着我认下这子虚乌有的罪名,你才满意么?够了,你出去,放我清静罢。”
      秦将离清冷的目光扫过室内的每一处陈设,尽管徐云帆已经离去,但留下的痕迹总让他觉得无比刺眼碍心,让他原本因她哀伤的话语而稍稍软化的心又变得冷硬起来。“但凡你多自重一点,我又何至如此。”
      “自重?!”风敛月只在笑,那笑容恍如一朵脆弱的冰花,“我一直视云帆如自家兄弟,自家兄弟伤重,不是应该暂且放下男女大防施以援手么?或许我这般做是轻率了,却是问心无愧,就因为如此,你才恼我不自重吗?或者,是因为先前是我主动向你……投怀送抱,所以倒教你轻贱我?”
      片刻的沉寂,秦将离缓缓开口:“将心比心,倘若我对别的女子放下男女大防施以援手,你又会如何想?如何做?”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他不曾回答她的最后一个问题。
      听完他的回答,她的眼里慢慢浮起了一层水意,笑容也变得苦涩不堪:“倘若换做是你,我固然会吃醋,却也不至如此……在你心中,其实一直认定我轻-浮水性,是吧?”
      他依然回避着不肯正面回答,只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你那云帆弟弟何曾把你当自家姐姐。”
      风敛月幽幽道:“你心中轻贱我,又一直看不顺眼云帆,所以更恨不得他死,是么?”
      秦将离面沉如水,冷冷道:“你再想找人帮徐云帆背黑锅,也不能把这个罪名生搬硬套到我头上来!”
      风敛月叹道:“我说的并不是云娇那件事……让我起疑心的倒是云帆受罚那一次,你看也没看过他的伤势,便说‘我敢打包票他死不了’。”
      秦将离哼了一声,道:“他本是你心尖上的肉,你又是林将军跟前说得上话的人,虽然被形势所迫要罚下一百军棍,但她能不暗中包庇?”话音方落他立刻惊觉失言,立刻闭口不语。
      “有些事情虽然做得,却是说不得。”风敛月凝视着他,剪水双瞳中仿佛凝结了淡淡的一层冰霜,“云帆迫于形势受刑,将军虽然有心保全,但倘若我当时不分青红皂白地当众阻拦或者求情,反而会让将军骑虎难下,云帆受的刑罚非但不能减少,反而可能要变成处死了。你明知这层利害,为何当时只告诉我云帆要受重罚,在我想冲过去解救云帆的时候却不曾阻拦,至少是不曾多说一句话?”
      秦将离一窒,随即辩解道:“我若拦下你,你事后见到他的伤势,还不是一样要怨恨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我索性就撒手不劝了,反正无论我怎么做,在你眼里都会落出个不是来——随便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他讥诮一笑,“倒是你,姐姐不像姐姐,后娘不像后娘,费尽心思百般呵护,最后还是拴不住人家远走高飞去了,当真好笑!”
      心猛地一沉,风敛月颤声道:“你……什么意思?”
      秦将离面无表情地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她的手指不知不觉中收紧,只道:“你疯魔够了没?出去!”手心里粘粘腻腻地泌出了一手冷汗,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恐惧,莫名而又底气不足的恐惧。
      他斜睨了她一眼,眼瞳暗黑:“怎么,这事你做得,我倒说不得?”
      她低垂的睫毛微微颤动,连带着面上淡淡的阴影也颤抖滑动起来,如同一只因山雨欲来风满楼而受到惊吓的蝶。“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秦将离迫近她,声音虽低,却足以她听得清清楚楚:“不敢承认么?多年前的那个冬夜,你从徐家回来之后腰上的那个牙印,是被谁咬的?你那云帆弟弟当时可才十来岁而已。你该不会想抵赖说是你自己咬的吧?”
      他的手指在她腰后不偏不倚地一触,风敛月如同被烙铁灼着了一般,惊恐地向后退缩。浑身的血仿佛一下子被尽数抽去,只剩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犹若擂鼓,却是徒劳。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先前的不动声色,并不是因为他已经释怀或者不记得。所有的黑暗情绪只是暂时被封闭隐藏在了心底,就像是掩没在寂寂冷灰之下的火炭,有朝一日还是会酝酿翻腾出灼灼怒焰。
      背脊已经抵到了冰冷的墙角,她已经没有退避的余地,而他依然慢慢靠近,抬手触在她脸上,指尖轻轻一动,擦去了从她鬓角渗出的一滴汗水。
      如此温柔的触碰,却不像情人的亲昵,倒似是教火舌舔舐而过。
      “敛月,你在发抖什么?”秦将离轻声问道,“徐岚卿有那么好吗?”他深暗的眼底,也仿佛有火在燃烧,那是带着幽绿色毒焰的冰冷之火。“你那云帆弟弟,到底跟他的父亲有几分相像?”
      片刻的死寂,她艰涩地说道:“……云帆跟这件事,全然无关。”
      “无关么。”秦将离唇角轻扬,眼睛里却全无笑意,“可他对你倒真是用心……世间万事总得有个因果罢,是你那云帆弟弟自发自觉子承父道呢,还是你——太过轻-浮淫-荡?”
      轻-浮淫-荡,竟然是他给她所下定的判词!
      “你……既是如此看待我,我和你还有什么话好说。”风敛月方才知道,原来当人心中气苦悲戚到了极点,非但不会哭,反而是想要大笑出来。她惨然笑着,一字一字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心中又鄙弃我轻-浮淫-荡,当初又何必……又何必与我欢-好?没的玷-辱了你的清白品性!”
      紧攥的手指不知不觉间将指甲掐入掌心,微微的刺痛之意顺着手臂传导上来,方能些须缓解在她胸口翻腾的剧痛。逃离轩辕关那一夜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倘若他不曾回应,无论是正色斥责抑或婉言回绝,她顶多尴尬懊恼一时,自不会再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更不会有后面的纠缠,越陷越深,而至今日的羞愤欲死,痛不欲生。
      她蓦然明白了为何那般旖旎温-存的时候秦将离却会突兀地一口咬上她的肩头,不仅仅是发泄,不仅仅是征服,而是因为恨意和快意,因被羞辱过愚弄过而产生的切齿恨意,因预感到人为鱼肉我为刀俎而酝酿的畅意快感。
      或许当真是像秦将离所说的,是她自作自受吧——多年前她对他的引诱玩-弄,所缔结出来的恶报业果。过去她所做错的事,如今要千百倍地偿还。
      秦将离静静地看着,看着那张血色全无的面庞上因痛苦而扭曲出凄艳的神情,就像是一朵被淘气孩童攥在掌心里揉碎的花。真是难看。他心想,她昔日的音容笑靥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的脸颊枕在他的肩上,粉颈微垂,香香暖暖的呼吸与纤细的手指一起抚触着他的胸膛,流目巧笑间,满盈盈的尽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他闭了闭眼睛,挥灭了那个影子,以及胸口隐隐的痛意。
      “何必么?”
      他恶意地微笑起来,仿佛是在孤注一掷地切割着心中的某一处软弱。
      “可是你自己主动送上门来的……傻子才会不要吧。”
      那柄看不见的刀刃在不断地来回划动着,速度越来越快力道越来越大,即便每一次的割锯,都会让他几近窒息。
      “老实说,你的床上功夫倒还真是销-魂,不枉是陪一个老男人睡过的!”
      最后的一击,大功告成,血从中断的脉管里奔涌而出,溅开三尺,痛不可遏。

      长庆七年九月十五日,皇帝李珉的诏书终于传到了林慧容手中,一大篇花团锦簇、洋洋洒洒的文字,谕令凤凰将军官复原职,速返长安主持防务大局。
      林慧容接下了诏书,却不曾像某些人所预期的那般决定带着全部部众同行。“接下来兵分三路,越校尉带一队人马火速前往太原战区襄助沈思,蓼蓝、秦将离带另一队潜伏于长安城外的秦岭一带,从后骚-扰切割匈奴人的补给线。至于我,随便带十来个人去长安就好,太多了只怕更危险。”她笑得风清云淡,“帝都本是龙潭虎穴,又即将陷入匈奴大军的重围,没的教人给一勺烩了去。”
      接下来的一切都按照着这位主帅的意愿,紧锣密鼓而又有条不紊地进行。三队的人员很快就分配妥当,后日就要分道扬镳。战事紧急,前事渺茫,因而尽管物资匮乏,林慧容还是破例允许手下部众在当夜的践行会上畅饮酒浆,高歌劲舞,以尽狂欢。
      大唐军营中所盛行的,并不是霓裳羽衣舞之流的秾歌艳舞。蓼蓝、庞大海等几个老兵率先当众跳起了秦王破阵舞,放声高歌道:
      “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歌声铿锵,在寒凉肃杀的秋风中传遍开来,冲淡了离愁别绪。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最后又变成了带有嬉闹和比试意味的打斗,满场喧哗。
      唯有秦将离安静地坐在一边,不言不动,与周遭的欢闹相隔绝,仿佛只是一个黑色的剪影。一个少女奔过他面前,蓦然停顿下来,转身走近,气喘吁吁:
      “见到林将军没有?还有,黎军医在哪儿?”
      是白瑟。尽管只是寻常的问话,但她的目光里分明是谴责的意味。
      “没见到。”
      白瑟似乎是对他的波澜不兴感到生气,她走近一步,气恨恨地宣告:
      “她生病了。”
      远处篝火明灭,秦将离的脸上依然是没有任何表情。这进一步激怒了白瑟,漂亮的眸子瞪着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我说,敛月姐姐生病了。”她的双手紧握,只恨不得一把将他揪起来,“她发着烧,烧得昏沉沉的,一直在说胡话。”
      “你有工夫在这里唠叨,还不如去找黎军医才是正经。”秦将离终于开口,淡淡一句,便把白瑟给气个倒仰,丢下一声“混帐”忿忿然跑了。她跑得太急,不曾回头,所以也没有瞧见,刚才那个泥塑木雕般的身影,已经悄然远离。

      或许是被人间的烽火狼烟所扰,明明是月圆之夜,夜空中却是浓云密布,遮蔽了月色星光,乌漆抹黑一片。
      一只手在门口推了推,没有上锁的门应声洞开,一个身影悄然潜入,门在他身后轻轻闭合上,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屋里再没有第三个人,他的耳里只捕捉到了她的呼吸之声,是从床榻那边传出来的。并没有立刻过去,他等得自己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方才不吭一声地缓缓接近。床上的女子自然也没有觉察到什么异样——实际上,她一直处于昏睡状态,人事不省。
      他的手指犹豫着触向她的额头,觉察到指下的异样,不由得一怔,随即将整个手掌贴了过去,覆上了她的面庞。
      怎会如此?寻常的风寒外感怎会引起这般凶险的高热来?还有,白瑟那个傻姑娘,出门没记得锁门也就罢了,竟然都不懂得给发高烧的病人弄个湿巾来捂捂额头擦擦身子什么的,只盼她早点把黎甘草叫过来……心中腹诽着,他摸索着抓起了床角的枕巾,从桌上的瓦罐里倒出凉水来浸湿,覆上她的额头。
      “……敛月……”终于,他轻声唤她,声音艰涩。
      她自然不会回应。他所听到的,只有粗重的呼吸,含糊的呓语。
      他也不再说话,只是默然地在床头坐下,解开她的衣襟,先将瓦罐里的水倒在自己掌心里,再用手擦上她的身体,试图缓解这高热给她带来的煎熬。
      她光滑的肌肤在他的手下颤栗着,很烫。那热度从手掌的肌肤渗入,仿佛要将他灼伤灼痛。
      心口处又传来的闷闷的痛感,仿佛那个被强行切割撕裂的破口,又在渗出血来。他自知无法平息,索性迫使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只是机械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一切行动。直到隐约听到从远处传来的,由远及近的零乱脚步声。
      应该是白瑟拉着黎甘草他们赶来了。
      掩上她的衣襟,将瓦罐搁回原处,他跃出窗口,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夜色里。

      风敛月一直在做噩梦。
      她梦见自己在重重的白色灵幡之间奔跑,前方,一个男人的背影若隐若现,她紧紧盯着那个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心里很是害怕却不想靠近他。可是脚下的地面却像是朝着那个男人身边流动而去,她身不由己,一头撞上他的脊背,然后那个男人回过身来。“你和你娘亲长得好像。”他说,微微眯起的眼角处细细的几道鱼尾纹。蓦然间灵魂似乎脱离了窍壳,挪至一边眼睁睁旁观,他的手心似有火,她的衣裳被他一触及便化成了灰,再无遮掩,她浑身都在发抖,不能遏止。正将双手探到她胸前细细把玩的男人哧地一声笑出声来,竟不是中年男子的音调,而是少年人清亮的嗓音:
      “怎么,你跟我爹做得,跟我就做不得?”
      她惊叫出声,使尽全身的力气把他推开,跌跌撞撞地逃。身后追逐来急促的脚步声,她屏住呼吸向前狂奔,头也不敢回。脚下的地面突然开裂,在她的脚前变成了黑暗的深渊。她收势不住,差点要滑落下去。幸好身后追上来的男人一把拽住了她。
      “冷吗?”他轻抚着她毫无遮掩的身体,温柔体恤的声音突然一下子变得冰冷恶毒,“徐岚卿死了你又勾搭上他的儿子,真是个水性杨花的淫-妇!”
      不,不是的。她张口欲辩,嘴里却像被棉花塞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对方冷笑着攥住她的下巴:“还在装?哪个男人知道了你的丑事还能受得了?不过老实说,你的床上功夫倒还真是销-魂,不枉是陪一个老男人睡过的!”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就像是一个耳光重重地掴在她脸上,更像是沉重的水银一点一点从喉咙里灌进来,最终压得心脏不堪重荷,从胸口砰然掉落,摔得四分五裂。或许是痛苦到了极致会麻木,她此时竟然已经感觉不到难过,只是迷迷糊糊地想着,为什么没了心,自己却还不会死呢?
      在那一刻,他蓦然放手,让她落下悬崖。尖锐的风从崖底迎面而来,刀锋一般划过她的身体,令她体无完肤。而她的心里出奇的平静,甚至有一种彻底解脱的释然。
      解脱了,真好。
      她安然闭上了眼睛。
      然后是永远,永远的黑暗。

      【第七卷:羞将离恨向东风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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