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北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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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融融月沁决明香
1、北风
江瘴节候暖，腊初梅已残。夜来北风至，喜见今日寒。
扣冰浅塘水，拥雪深竹阑。复此满尊醁，但嗟谁与欢。
——元稹《寒》
长庆四年十二月的一个深夜，北风肃杀，万物萧索，霍州城的家家户户都已经掩门闭户，熄灯就寝。偏生就有一队车马从黑漆漆而空荡荡的街道上疾驰而过，停在风府侧门前叫开门。睡眼惺忪的护院听得是自家姑娘赶夜路归来，忙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把府门大开，又奔去叫醒值夜的侍女。
风敛月进得门来，便有殷勤的侍女送来小手炉。她一边暖手一边吩咐：“不必兴师动众的，更不用把其他人也叫起来。先前已经在外头用过晚膳，只消给我准备热水沐浴就成——无眠已经歇下了吧？那就把热水放在旁边房间里，我洗过之后再回屋歇息，免得吵着他。”
原来风敛月至今只纳有陆无眠一个通房，本来翠翘娘子已经命人另外收拾了一处屋子给他住的。但风敛月体质柔脆，怯寒畏凉，冷天的时候与这个年轻男子同床共枕自然要比她孤枕独眠要舒适许多，所以喜欢要陆无眠过来给她暖床。原本说是风敛月在家的时候陆无眠留在她房里睡，不在家的时候他就得回自己房里的，但有时候风敛月从外地提前归来，只能跑到陆无眠房里去蹭他的热被窝。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几次，干脆决定无论风敛月在不在家，只要天气寒凉，陆无眠都会在她屋里歇下。
洗漱之后，风敛月这才随着提着灯笼照路的侍女放轻脚步走回自己卧房。借着灯笼的微光瞧见床上情形，不由得哑然失笑——陆无眠竟然四肢舒展地仰卧在床上呈一个“大”字形，若不把他推醒，她自己就没得睡了。
难得见他有这般不雅的睡姿，风敛月玩心忽起，在侍女服侍下脱了外面的厚衣服，身上只着月白中衣，蹑手蹑脚凑过去，本想把双手贴在他脖子上吓他一跳，手刚刚伸过去，却被陆无眠睁开眼一把捉住，顺势一拉，她猝不及防便往下扑倒在他身上，还没得反应过来，陆无眠已经伸臂抱紧她翻了个身，在风敛月的惊呼声中，已经换成了她被他压制在身下的姿势。
“你还没睡？”看他双目清明不像是刚刚醒来的模样，风敛月不由得讶异问道。
陆无眠摘下她头上的鸳鸯戏莲玉簪子，顺手拿着玉簪探入她中衣领口，那冰凉的触感让风敛月倒吸一口凉气，同时听得他柔声笑道：“要等着你回来，哪里睡得着。”
侍女见他们嬉闹亲昵，不禁悄悄伸舌，心里念叨着“当真是小别胜新婚”，脚下加快退出屋子，关上房门。
只不过是片刻工夫，风敛月刚才松松挽起的发已经散开，一头香软浓艳的青丝披下来，乌云也似地堆在鸳鸯枕上，中衣亦被拉扯到了腰间，她上身光-裸，只得搂臂抱在胸前半掩春色，声音细细软软地讨饶：“今儿赶了一日的路累得都快散架了，你莫要闹得太过火，我可受不住。明晚再……唔！”手臂慌忙放下，隔着单薄的衣料按住他那只不怀好意的手。
陆无眠见她颊染红霞，一双秋水眼似嗔似怨地瞧向自己，也就含笑着应了，收回手来自行宽衣。两人的中衣都被褪下，抛开，肌肤相贴，五指交缠，一室旖旎。
“几天前琼浆娘子吩咐厨房用干木樨花浸水煮栗子，又甜又香的。我知道你喜欢，留着风干了，等明儿剥给你吃。”事毕两人仍偎依在一起闲聊起路上和家中的事情，风敛月听得食指大动，搂着他脖子笑道：“不必等明天了，今晚就拿给我吃吧。”
陆无眠在她艳若桃花的粉颊上亲了亲：“不行，现在太晚，吃下去克化不动又要嚷肚子疼了。”
风敛月嘟囔道：“那你现在就告诉我干嘛，明天再说不行么，这样子很折磨人的。”
虽说当初要他并非出于自己意愿，但如今已经习惯并安心享受他所给予的似水柔情。她先前曾有过的男人里，徐岚卿待她尚可，但风敛月心知肚明，自己只是他眼中一个形似而神不似的偶人罢了；与秦将离和楚决明，那更是露水情缘；而齐苏木固然温柔体贴，但要比之陆无眠的水磨工夫也未免要逊色几分。人心非铁石，风敛月原本就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时日长久了，又哪里招架得起这般柔情曲意的承顺？于是也就渐渐地把几分心意移到了陆无眠身上。
听得她撒娇抱怨，陆无眠埋首在她颈边闷笑，然后便问起她这番外出的见闻。风敛月故作赌气不说，待他柔声软语问了好几次才道：“这次去的珺、汴州一代，都十二月了，还没有下雪，咱们这儿好歹儿也已经下过了两场呢，据当地人说从前年就开始旱了，到处都是干干的，对我们赶路的人来说倒是方便省事了许多。”
陆无眠听她说了，不由蹙紧双眉，风敛月忙问他原因。陆无眠叹道：“我记得自己还很小的时候，家乡那里干旱了两三年，然后就开始闹蝗灾。敛月你打小儿生长在富商之家，大概还不知蝗灾是什么吧？有一种虫子叫蝗虫，有绿色的也有黑色的，大的可以有手指那么大，专门啃吃草木庄稼的叶子，发生蝗灾的时候多是夏季，成群成群的蝗虫像一大团乌云似的飞过来，铺天盖地的，不到一会儿，刚才还葱葱绿绿的田地就被它们吃得一干二净，然后它们又飞起来，去吃另一片。被它们吃光叶子的草木庄稼都死了，没有粮食，人也活不成，还有点力气的就拖家带口出逃，留下的老弱病残就只能活活饿死。背井离乡逃到外地去的，没了田地家产，缺衣少食，只好卖儿卖女，我一家人从此就这么散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究竟是死是活，更无从去找。”
风敛月闻言悚然，道：“这……倘若当真不幸要发生蝗灾了，官府也毫无作为么？”
“我记得当时官府下令，发生蝗灾时候，要百姓夜里在田头生火，引得蝗虫看到火光飞下来，有的被火烧死，有的被百姓打死，打死的蝗虫也要扔进火堆里烧掉，据说是先前太平女帝一朝的姚崇宰相传下来的灭蝗方法【1】。当时也灭掉了许多蝗虫，但蝗虫太多，打不尽杀不绝，官府给的赈济也是有一阵没一阵的，靠不住。”陆无眠回想往事，声音十分苦涩。
听他说完，风敛月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不由得坐起身，道：“虽说我们霍州和邻近的泠州一带的雪雨还算正常，但就你所说，蝗虫是能飞的，倘若真发生了蝗灾，飞到我们这里来该怎么办？就算飞不到，也必有好几个州府颗粒无收，届时我们这里的粮价没准又要上涨……不成，我得去想想办法，先在府里备下些粮食才行。”
陆无眠见她焦虑，忙也坐起身笑道：“这半夜三更的，你能去哪里想办法去？先睡吧，明儿再说。”风敛月一想也是，只得合眼睡下了。
次日陆无眠早早醒来，见她睡得正香，实在不忍心惊动，悄悄起身着衣，也不吃早饭，只跟翠翘娘子告了个假，便顶着寒风骑马前往霍州的市集，不动声色地察看了一番，然后调转马头往风府赶回去。风敛月刚刚醒来，星眸半睁，正瞧见他走进来，便笑道：“你早就起来了，怎么不叫我？”
“让你多睡一会儿，醒来了就有得忙了。”陆无眠走过去笑道，“我刚去市集上看了看，正好有几位外地的粮商，着急着回家过年，偏生还没有卖完，正在为难。等一下你起来了就带你过去。”
风敛月伸手让他把她拉起来。陆无眠摇头笑道：“我刚从外边回来双手冷得很，别冻着你。”风敛月又笑又嗔地拧了他一把，拽着他的胳膊，陆无眠稍一用劲便把她拉起来，又高声叫侍女进来服侍洗漱。按风敛月的想法是马上就去，但陆无眠和琼浆娘子都坚持要她吃过早饭才能动身。风敛月无奈，趁着琼浆娘子离开，悄声对着陆无眠打趣道：“我怎么觉得娶了你，就等于同时娶了琼浆和翠翘两个？”
陆无眠闻言又好气又好笑，只恨不得把她拉过来细细教导一番自己和那两位明明是有着天渊之别的，但怕让周遭的侍女看到了笑话，只得按兵不动，似笑非笑地低声反问道：“要换了她们能给你……咳，暖床吗？”他刻意把“暖床”二字说得很重，一语双关，听得风敛月飞红了脸，啐了他一口。
随后两人各乘一骑，同往市集。找到那几位粮商，风敛月施展三寸不烂之舌，口称“如今天寒地冻，河道冰封，各位要再不卖，怎么赶路回家过年？就算不回去过年，等开春冰雪化了，还有别家的大把粮船过来，各位想想，是拖到那时候再卖呢，还是眼下就减些价钱卖给我？”
好不容易达成了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价钱，风敛月笑逐颜开，便自行赶回家去叫伙计过来运粮，而陆无眠则留在原地等待。
此时已经是将近中午时分，这日没有下雪，太阳照得地上稍微变暖了些，来市集的人也多了起来。陆无眠知道风敛月他们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便到旁边的书店里去打了个转儿，出门的时候恰恰看见几个飞鹰堡的人从前面的街道上过去，正是谢敏敏一行。他低下头来不欲使之瞧见，偏生谢敏敏眼尖瞅见，道：“这不是……陆无眠么，过来！”
陆无眠只得走过去，行礼道：“见过少堡主。”
“先前听说你被风敛月赎了身，从此就许久没有再见到你了。”谢敏敏似乎心情很好，一面上下打量着他一面笑道，“如今流云细雨楼虽提拔了新秀来补缺，但在我看来，似乎还是不如你生得好。”
其实谢敏敏相貌算得上秀美标致，明眸皓齿一笑起来，倒也赏心悦目。但陆无眠一想到她当初杀害袁无韵，只觉如逢蛇蝎，但也不能转身就走，只得敷衍几句场面话，大冷天里竟然出了一身冷汗，企盼她快点走掉才好。
但谢敏敏非但不走，还满面笑容地朝他走近几步，说道：“既然是久别重逢，无眠何不跟随我去喝几杯？”
陆无眠勉强笑道：“承蒙少堡主记挂。只是未得我妻主同意，不好接受少堡主美意呢。”
谢敏敏还要再啰嗦，只听马蹄的的而来，陆无眠瞥见马背上的人正是风敛月，这才松了一口气。风敛月跳下马来，满面笑容地跟谢敏敏打了个招呼，道：“我家的布店里新近有一批薰州出产的精美丝绸上架，不知少堡主可有兴致过去看看？”转头又嗔陆无眠道：“怎的不在原处等我，要是我回头找不见你怎么办？”
谢敏敏虽然不怕风敛月，但要当着她的面继续调戏陆无眠却也做不出来，寒暄了几句也就十分扫兴地回去。陆无眠忙走到风敛月旁边，低声解释道：“是她自己过来找我的，我想回避但避不开。”
“嗯。”谢敏敏的为人她还能不知道？当初秦将离都被飞鹰堡逼得到处逃窜，何况是陆无眠。
陆无眠小心翼翼地看着风敛月的脸色：“你，别生我的气。”
“我能生你什么气？”风敛月失笑，拉起他的手往粮商那边走去，“我总不能怪你出门的时候不在脸上蒙块布吧。”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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