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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血日 ...

  •   13、血日

      礼金,诊金,置装费,伙食费,徐云帆前后也不过花了她一百两银子,但徐家最后给她作为酬谢的财物价值约摸一千两银子。拿到这笔意外之财,风敛月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同时也很不厚道地想这样的妙事要是能再多遇上几趟人生就更美好了。她心情大好,也没忘了盘算着回家后要论功行赏。家中伙计辛辛苦苦陪着她走了这一遭儿,需要打赏些钱物并摆酒酬谢一番是自然的;至于出力最多的陆无眠,好人做到底,就顺便把他所欠的赎身银子一笔勾销了罢。
      从泠州到州有三天的路程,第一天傍晚,车队在路边的客栈打尖儿。风敛月无意间瞥见陆无眠走路时的姿势有点不对劲,于是次日出发时便叫陆无眠上她的马车来,只说是闷得慌,要让他替她读诗解乏。
      陆无眠依言上得车来,问道:“不知姑娘喜欢哪一类的诗,我好拣出来念给姑娘听听。”
      “随你。”风敛月一指先前陆无眠替徐云帆买的那几本书,“回头这几本都归你了,我自己是没这个闲工夫看的,搁着也是白搁着。”
      刚读完四五首诗,陆无眠抬头,瞧见风敛月已经昏昏欲睡,不禁笑道:“姑娘乏了,那我就先下去了。”
      风敛月睁开眼睛,低声笑道:“不用。你现在又骑不得马,还是趁机在车上休息休息罢,很快就会回到霍州了。”
      陆无眠的脸微微一红,道:“姑娘怎么知道……”去薰州的时候车队里的马车都是空置着的可以坐人,而从薰州到泠州的时候车都装满了货物,别的伙计要么得步行要么骑马,唯有他坐在马车中陪着徐云帆说话,等送徐云帆回到家以后他才下来骑马,先前虽说学过点骑术,但从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所以一日下来大腿内侧的皮肤被磨破了,火辣辣地十分难受,他又不好意思说,自能咬牙苦捱,没料到都让风敛月瞧在了眼里。
      “先前石禄教我骑马,当时觉得新鲜有趣贪玩了一阵,结果后面也吃了同样的苦头。”风敛月想起往事不由嫣然微笑,“继续念吧,我听着呢。”她倒是识得字也略懂诗文,但对这些吟风弄月咬文嚼字的东西其实是意兴缺缺的,但她以这个借口和陆无眠孤男寡女地呆在马车上,倘若车外的伙计久久没有听到读诗声,只怕会以为他们做什么不好的勾当了。
      陆无眠只得依言。又读了几首,再次偷偷抬眼看去,风敛月已经歪在褥子上睡着了。鬓边一绺发丝散下来,顺着面颊贴在唇边,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他悄悄搁下书本,靠近过去,替她把那绺发丝理回耳后,做完这件事情,他的手指却鬼使神差地没有收回来,而是停留在距离她的脸颊很近很近的地方,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轻轻地抚了上去。
      风敛月几乎当真要睡着了,直到依稀感觉到颊上有点痒痒的,却不难受,是温柔得让人心酸的感觉。就像是先前她和齐苏木还在海岛上的时候,有一日她贪睡不肯起来,他就拈了她的一绺头发用发尾在她脸颊上扫来扫去,直到她忍不住,又嗔又笑地睁开眼睛。
      可现在……怎么会!
      风敛月猛然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自己依然身处在自家熟悉的马车上,而非那个海岛上小小的石洞。但眼前分明正有一位男子,跪坐在自己身前,手指流连在自己脸上,眼神专注、渴望而迷乱。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的手挥了过来,啪地把他的手打过一边。

      这一年的十一月,绒线铺上出了岔错,有五十两银子不翼而飞。查来查去,原来竟是阳开泰跟人赌输了钱,偷取了绒线铺上的银子。掌柜来禀报这件事的时候,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姑娘,您看这事儿……”
      风敛月抬眼瞧他,淡淡说道:“掌柜莫非记不得家里的规矩了,还需要我一条条提醒起来不成?”
      掌柜忙陪笑道:“记得记得。”
      “那还杵在这里做什么。”风敛月笑眉弯弯地说道,“或者掌柜赏识他,还想跟我讨个人情?”
      掌柜慌忙摆手道:“阳开泰那等糊不上墙的烂泥,我哪里会赏识他。只是怕他发疯撒泼起来,大家没脸罢了。”
      “我对他已经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风敛月叹了口气,“你去罢。”
      待到十二月初一日,风敛月照例去自家的店铺巡视。先去瞧了布铺,刚转头进了绒线铺没多久,忽然听得外面一阵马嘶声,然后一个风尘仆仆而容色美艳的年轻女子快步而入,指着风敛月笑道:“你干的好事!”
      风敛月闻言回头,笑道:“桃夭姑娘怎的也来霍州了?”
      那美貌女子正是古桃夭,她淡淡一笑,答道:“依柳预备嫁给苏锦砚了,家里兵荒马乱的,偏生又要按时发货到你这边来,所以我就走这一趟,并把请帖发给你这个送信的大功臣——人可以不去喝喜酒,但厚礼可是不能缺的。”
      风敛月苦笑道:“哎哟哟,夫妻进洞房,恩人丢过墙——还没给我谢仪呢,倒叫我送厚礼了。”
      古桃夭忍俊不禁:“依柳说,苏锦砚帮你把你弟弟弄出来,已经是好大一笔人情了。她既跟苏锦砚成亲,苏锦砚的一切都是她的,所以苏锦砚给你的谢仪,就是她给的谢仪了。”
      风敛月连连摇头,叹道:“真真是夫妇同心,其利断金,可怕可怕。我不知那封信里说了些什么话,竟能让你姐姐和苏锦砚一下子从老死不相往来变成蜜里调油。”
      “那苏锦砚本来有些呆脾性,所能想出的主意也不过是个呆主意,但偏生又是最有效的主意。”古桃夭好笑道,“他对苏刺史说,虽说士农工商,士人地位居首商人在末,但民间也有寻常士子与商人结亲的,而父亲能这般目下无尘,还不是因为父亲当年中举换得了今日风光;如今儿子愿意像寻常读书人那样自食其力,再不依仗父亲恩荫,只愿能与风依柳共结连理。苏刺史勃然大怒道你堂堂公子哥儿竟要去吃一个商户之女的软饭。苏锦砚回答说自己将像寻常人家的士人那般去考科举谋功名,既光耀父亲之名,也可以供养妻儿。苏刺史心想他愿老老实实考举也是一件好事,倘若不能,过得几年也还是得低头回家来;若能高中,必有许多名门高户想与之结亲,届时他眼界变高,也就未必还会迷恋依柳了。于是在苏刺史的默许之下,苏锦砚自行去上京应考,居然考中,回头立刻请人向依柳提亲,还买通了某某相士振振有词地说依柳是上好的旺夫命,他能中举有一半的功劳是她的功劳。苏刺史被他缠得头脑发昏,最后也只得由他去了。”
      风敛月忍俊不禁道:“也亏他……”话音未落,门外又是一阵喧哗,风敛月侧耳一听,冷笑一声,走出门去,便瞧见了骂骂咧咧、酒气熏天的阳开泰,正在和几个伙计撕扯。
      “……挨千刀的臭丫头!王八羔子!”阳开泰被打倒在地上,抬头一看见她,越发破口大骂起来,“害死了老爷你得了意,作践起我来了!……”接下来的话越发不堪入耳。古桃夭见状皱眉,便对风敛月告辞道:“我还有别的事,先回去了……啊,对了,还有件事情我刚才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帮我转告一下陆无眠,无寐托他去给袁无韵和董芸芬扫墓的时候帮忙多上一炷香。告辞!”
      风敛月略略点头,目送她骑马离去,眼波一转,冷冷瞥了一眼阳开泰,回头道:“掌柜,你就这么站在旁边愣着看着?”
      掌柜知道她不肯自贬身份跟阳开泰说话,忙应道:“是。”然后又冲着他喝道:“老阳……阳开泰,你还有脸回来胡说八道什么。当初姑娘年纪还小的时候你是怎么个捧戴蝉衣的臭脚欺凌姑娘来着?后来姑娘掌了家,把戴蝉衣的人撵了出去,但对你们几个先前伺候过老爷的网开一面,容着你们留在铺子上干活养家糊口。他们有几个不夹着尾巴做人,屁也不敢乱放一个,倒像你这般懒散随性,骂骂咧咧的?迟到早退,偷鸡摸狗,顶撞东家,这几样你统统都占全了。臭鸡蛋偏往石头上撞个稀巴烂,自己不知道后悔,还要怪石头太硬不留情面不成?!”他努嘴示意,拉住阳开泰的那几位伙计会意,抓起地上的泥土就往还在口出秽语的阳开泰嘴里填。阳开泰挣脱不过,一边“呜呜”地嚎着一边用怨毒的目光瞪向袖手旁观的风敛月。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天色忽然渐渐黯淡下来,人们起初还不以为意,以为只是一片乌云遮住了阳光,一下子就好,但这片昏暗却越来越浓重,周遭的温度也越发变冷。忽然有人惊惶大喊:“是天狗!不好了,天狗食日啦!”
      风敛月闻言,不由自主地抬头朝着天空看去,恰恰看见最后细细一线的太阳隐没在昏暗里,就在那一瞬间,那只剩下细细窄窄的一条弧线的太阳射出了异常炫目的光,将旁边的云层燃成一片鲜血般妖艳而刺目惊心的血红,风敛月只觉得双眼刺痛,赶忙闭上眼睛,眼泪已经不听使唤地涌了出来。
      大地上顿时一片漆黑昏暗,像深夜一样伸手不见五指,凛冽的风呜呜地吹着,寒意刺骨,仿佛末世降临。各家各户的家禽家畜都在上窜下跳地挣扎,鸡啼声、狗吠声、马嘶声此起彼伏。
      风敛月双目紧闭,看不清周遭情形,正在情急,忽然听见响动之声,有人快步奔来,把她抱在怀里。紧接着又听几声钝响,似是那个抱住自己的人被钝器砸中,风敛月兀自茫然不知所措,随即有几点热热的水点滴在她脸上,有一点正好落入她因惊愕而微启的唇上,一股腥甜之味——竟然是血!
      而众人见到天狗食日,都慌了手脚,有人呆若木鸡,有人惶恐尖叫,有人哀切号哭,有人跪地磕头,有人大喊:“快敲锣打鼓,祈天救日!”紧接着又响起锣鼓之声,乱成一片。很快天色渐渐明亮,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有人甚至喜极而泣。先前那几个抓着阳开泰的伙计这才发现阳开泰已经不见踪影,大概是趁着日食跑掉了,回头一看风敛月,却大惊失色——她被头破血流的陆无眠紧紧护在怀中,而陆无眠额头上伤口还在不断地渗出血来,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滴落在风敛月的脸上,两个人身上都是血迹斑斑,狼狈不堪,而旁边地上扔着一块沾着鲜血的石头。

      “姑娘,现在怎么样了?”翠翘娘子匆匆进入风敛月的卧房里。风敛月已经换了衣服歪在床上,脸上身上的血都被擦干净,侍女正拿着一块湿毛巾敷盖在她红肿的双眼之上。床边的香炉里燃着安心宁神的香,轻烟缥缈,一室幽香。
      “大夫说幸得我只看了那么一眼,静养几天也就无碍了。”风敛月挥了挥手,侍女会意地退了出去,而她却闭着嘴不说话,似乎在出神。
      “这次日食,我也是平生第一次遇到,小时候曾听长辈说过,日食乃是大不祥之兆。但这些都是皇帝和朝廷百官该担心的事,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也只得逆来顺受,不做理论了。”翠翘娘子叹道,“且别说这个。今儿阳开泰那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趁乱想伤害您,幸好陆无眠忠心,姑娘才没有出事。”
      风敛月咬着下唇,缓缓道:“阳开泰已经被捆到官府去了,而陆无眠因着护我而受了伤,论理我该立刻亲自过去探望道谢,但现在我眼睛睁不开又疼得很,去不成。随意打发个人代我过去嘛,又要让人笑话我不知礼数。所以要麻烦你帮我走一趟。”
      翠翘娘子点头应道:“这是翠翘应该做的事儿。不过要打赏他什么,还请姑娘示下。”
      风敛月的手无意识地揪紧了衣带,语气却平平静静地答道:“你瞧着应该给他什么,就给罢。”
      翠翘娘子瞥了一眼她的手指,不动声色,躬身道:“是。”

      大夫已经来看过,将陆无眠头上的伤口处理包扎好并开了方。绒线铺上的伙计帮着熬好药汤,看着陆无眠喝下了也就各自离开。头上又痛又昏沉,但陆无眠还是自行起身擦脸换过干净衣服,静静坐在房间的桌边等待。
      等了一阵,已是日影西斜,不见任何动静,他微微蹙眉,忖道:“难道她当真恼我,不肯过来探望?”心念及此,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正在沮丧,便听见外面一些响动,其中似有女子声气,他一面侧耳细听一面不由自主站起身来,随即又颓然坐下:“不是她,大概是其他伙计的家眷罢。”
      那声音却由远及近,虚掩着的屋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走入一位年过四旬的妇人,虽是仆妇装饰,但身上衣料却非寻常的粗布而是青绫,加以绣花滚边,正是风府的管家翠翘娘子。见到她亲身过来,陆无眠连忙打叠起精神上前问好。
      翠翘娘子笑道:“你有伤在身,不必多礼了。姑娘看到天狗食日之后双目流泪红肿不方便视物,又受了惊吓,大夫要她留在屋里静养几日才能出门走动。于是我这老婆子就代替她上门探望致谢来了。”石禄紧跟在她身侧,将几个沉甸甸的礼盒放在桌上。
      陆无眠低声道:“翠翘娘子不必这般客气,只要姑娘没什么大碍就好。”话虽如此,还是不由得流露出失望懊恼之色。
      翠翘娘子使个眼色,石禄便退了出去,在门口守着。翠翘娘子这才淡淡笑道:“见来的是我,你是不是心里不太自在?”
      “不敢有劳姑娘。”
      “只是不敢,不是不愿吧。你我都心知肚明,以她的性情,若不是不想来,就算大夫怎么劝她也会亲自过来的。”翠翘娘子目光忽转锐利,“陆无眠,我素日冷眼看你,也算是一个懂事理知进退的谨慎人。姑娘对你并无男女私情,却愿意帮你赎身,后来又免了你欠的债务;怎么好端端的,从薰州回来之后就对你视而不见,甚至你为护着她受伤了她也有意回避呢?”
      “我……”陆无眠心中骇异。翠翘娘子为人谨慎,言语温厚,很少有这般单刀直入的。
      “我只问你这一次,你愿说就说,若有什么误会我好歹可以帮你说情几句,但你不说的话也就算了。”翠翘娘子好整以暇。
      陆无眠犹豫半晌,终于还是低声道:“我心中恋慕姑娘,动了妄念,是以惹得姑娘生气……她不责罚我已经是宽厚了,不敢再有劳翠翘娘子说情。”
      “是这样吗?这有什么要紧。”翠翘娘子目光流转,看过这陈设简陋的窄小房间,然后看着眼前这位与这屋子的粗陋暗淡格格不入的美貌男子,“你品貌不凡,只可惜生而命薄,沦落风尘,虽说如今已经抽身退步,自食其力,但还是不免要受人冷眼指点,就算跟平头百姓家的女子结亲,恐怕也会免不得受气。而我们家姑娘家境宽裕,性情不错,不曾因你的旧事而轻视欺辱你,更是个重情重义的,要能攀上她,倒是你最好的一条出路。”
      陆无眠咬牙道:“翠翘娘子认定我是图着这个才巴着姑娘不放的?”
      翠翘娘子抿嘴笑道:“莫要动怒,我说这些话,只是为了跟你挑明,无论你是当真恋慕姑娘呢,还是另有所图,她都是你最妥当不过的归宿。你识人的本事是有的,可姑娘对你并无男女之情,觉察到你的心意之后便百般回避,如此一来,你就算再有万般柔情千种手段,也施展不出去。”
      陆无眠静静看着她,轻声笑道:“您对我说这一席话,是要劝我死心么?”
      翠翘娘子摇头道:“我需要替姑娘找一个体贴忠心而她又能接受的可靠伴儿,而你想要她。这岂不是最妙的解决途径吗?”
      陆无眠沉吟着说道:“我再怎么个痴心妄想法,也是知道,姑娘要找的夫婿绝对不是我这样的。”
      “的确是这样没错。”翠翘娘子直言不讳,“她不肯嫁人,那就只有娶了。可我瞧她的样子,至少最近几年依然会对婚姻之事不怎么上心,但我却不能不替她忧心操心,就算先不娶,房里也得有人服侍着才是。去外面找么,不清楚对方根底不太放心,而且她未必肯要;在自家里挑来捡去,觉得你还算是最好的人选,容貌性情都不错,而且说一句不怕你着恼的大实话,你以前吃过禁育药,不用担心姑娘在正式娶正夫之前怀孕生育,威胁到后面嫡子女的地位。万事开头难,只要她肯接受了你这头一个,过得几年也就不难再纳进下一个来了。”
      陆无眠深深吸了一口气,翠翘娘子所说的这些话有些刺痛了他,但又十分坦诚真实。
      是继续隐忍着清高着一生孤寂,还是走上这条华无寐所选择、现在翠翘娘子又明着指出来的路?有这样选择的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也许以后就再无可能。
      屋子里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静得连呼吸都能听见。然后,陆无眠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沉寂。
      他深深一躬,说:“有劳您的提携了。”
      翠翘娘子嘴角微微上扬:“很好,那过几天我再过来,你先收拾好东西,不要走漏风声,届时就直接跟我到府里去,我自有安排。”
      “这……”陆无眠苦笑着指了指自己头上,“目前我形象不佳。”
      翠翘娘子笑道:“姑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就是要给她看到你这样狼狈的样子,心软了才好行事。我也只能把你领进房,以后的事,就都看你自己的本事和造化。我还有一番话,你得要好好听着了。”
      “翠翘娘子请说。”
      翠翘娘子悠悠说道:“姑娘眼下房中无人,你的事若是成了,就是头一个,但她以后不会只有你一个。你是个明白人,后面的话就不需要我再啰嗦了吧。”
      “我知道,多谢您的提点。”陆无眠的笑容,七分绝然掺和着三分苦涩,“我不会做第二个戴蝉衣,也做不了戴蝉衣。”

      日日服药静养,眼睛早就不复红肿疼痛,但还需要根据大夫的嘱咐,直到第四日的时候,才不需再往眼上敷浸湿了药水的毛巾,侍女服侍着洗过脸,风敛月这才慢慢睁开眼睛。待她梳妆完之后,久候在外面的翠翘娘子这才走进来请安。
      风敛月摆手道:“行了行了,弄这些做什么。这几天我不能处理事情,一切大事小事都托你照看,实在是过意不去。接下来你就好好休息几天罢。”
      翠翘娘子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情,只是有几处人手变动。府里的覃钰准备辞了差事回乡成家。而先前董文书的儿子来求我给他安排一处差事,我看他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没了娘亲又死了长姐,父亲身体又差,着实可怜,就答应了他。”
      风敛月诧道:“董文书的长女也死了?怎么死的?”
      “那姑娘叫……叫什么来着?对了,叫董芸芬,在董文书过世之后不久就莫明其妙地自杀了。”
      “董芸芬?!”风敛月觉得似乎以前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字,愣了片刻,才想起来是那天古桃夭捎的口信里提到的人名,后面又出了天狗食日和阳开泰行凶的事情,一片混乱,她就差点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姑娘,怎么了?”翠翘娘子的声音把风敛月的心思拉转回来,她忙笑道:“正好是一进一出,不过给董家小子找个能够糊口谋生的差事容易,覃钰算是你的得力助手,在没有找到合适的替补人选之前,你肩上的担子倒是重了。”
      翠翘娘子答道:“这个姑娘倒不用担心,我已经有了主意。”然后转身冲着门口道:“你进来吧。”
      风敛月漫不经心地抬头看去,眼睛突然睁得老大——走进来的人,正是陆无眠。
      “董家小子也是个读过书的,去做绒线铺上的文书倒也称职。而覃钰的位子,我看无眠谨慎小心,虽然先前没有历练过,但他是个识文断字的,这就比大多数人高出一层来了。所以让董家小子顶了无眠在绒线铺的位子,无眠则是调进府里来。”
      风敛月沉默片刻,方才淡淡笑道:“翠翘,我先头让你代我去探望的时候,说你觉得该给无眠什么你就给什么。你倒是——”她眼波流转,瞥见陆无眠头上的好几处为了上药方便而只得把旁边的头发剪掉、显得十分难看的伤口,心里一软,这份对翠翘娘子自作主张的不快也就消除了大半,于是便咽下了后面想说的斥责,只吩咐道:“那无眠你就随着翠翘安排罢,倘若什么问题可以多请教她。”待到翠翘娘子正准备带着陆无眠出去,她忽然又想起一事,叫道:“无眠先回来一下。”
      陆无眠答应一声,退回来在她面前站定:“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风敛月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虽然她觉得和他保持距离是应该的,但看到他低眉敛目地站在自己面前而不能像过去那般说说笑笑的时候,总会觉得有些惆怅。
      “你认识董芸芬?”她把古桃夭捎来的口信转告他,又问道。
      “认得。无韵死于非命,我和无寐几个人凑了些钱葬了他。董芸芬也听说了此事,穿一身白衣过去送葬,哭得两个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我见她过于悲痛失态,便找话题和她交谈分散她的注意,才知道董文书家里和无韵家里打小儿还是隔壁,她从那时起就很喜欢无韵,可后来袁无韵的父亲沉迷赌博不能自拔,竟把自己的妻子和儿子都赌掉。”陆无眠叹道,“那日我劝慰了她很久,但后面又听说她自尽了,死在无韵的坟墓边。她对无韵可真是痴心,只可惜是缘浅情深。”
      风敛月也不禁叹惋,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实在是太惨了。以后你若要去祭扫他们的坟墓,得要提前一天给翠翘娘子请假才行——下去吧。”
      缘浅情深,袁无韵和董芸芬是如此;而她自己和齐苏木,岂不是也缘浅情深?
      简简短短四个字,却是道尽撕心裂肺之痛。
      分离之初,白日里忙东忙西的还好,等到夜阑人静,只剩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悲伤和寂寞就像涨潮的海水,咆哮着把她淹没,怀抱一室清冷,垂首看着一地反射着凄凄切切月色的金钱,久久不能入睡。
      后来,渐渐地平静了心,也能像心无挂碍的从前那样,头一沾枕头不久就安稳睡着。日出而起,日落而息,妥妥当当地打理着一切事情,无悲无喜,无波无澜。日子就这般看似平淡充实其实意冷心灰地过去了。一晃眼,竟已经过了差不多两年的时间。弹指流年。
      茫茫然的抬起头来,陆无眠早已退出去了,唯有她自己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一阵又一阵凛冽的寒风从门缝灌进来,冷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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