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一梦桃花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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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一梦桃花乱
那日对于风敛月的请求，苏锦砚毫不犹豫满口答应：“区区小事一桩。不需要姑娘再给钱，只消跟我一同回家里去领出令弟就成了。”于是风敛月便带上陆无眠，跟着苏锦砚从刺史家的侧门进来，找到了正在受罚吃苦的徐云帆。
风敛月粗粗察看一下徐云帆的情势，忖道：“幸好我及早过来，否则他不死也要脱层皮，徐叔叔他们倘若瞧见了只怕要心疼死了——虽说有苏锦砚在，但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还是早些离开才好。”计较已定，她便唤陆无眠过来帮忙，陆无眠答应了，将手中打着的伞交给风敛月，然后蹲下身子把徐云帆背负起来。风敛月谢过苏锦砚，与陆无眠带着徐云帆从后门离开刺史家，叫了一辆车子，她吩咐陆无眠先将徐云帆带回客栈，自己则绕路去市集店铺里买了几套给徐云帆的换洗衣服，方才折回去。陆无眠已让伙计往自己的房间里送了浴桶和热水，正在里面帮徐云帆洗浴。风敛月敲了敲房门道：“无眠，是我，你出来一下。”
陆无眠闻声将两只湿淋淋的手在毛巾上擦干，快步走出来一面接过风敛月递来的衣裳包裹，一面道：“姑娘，我瞧见云帆公子全身上下都有伤，最糟糕的是他右脚上的伤口，已经化脓，肿得比左脚大了一圈。我问他，说是先前被锈钉子扎破的。恐怕得要叫大夫过来看了。”
风敛月点头道：“好的。我马上去请大夫。”
等大夫赶到，徐云帆已经洗好澡换上干净的中衣，陆无眠把他扶到床铺上去躺着，见到大夫和风敛月走进来，便把被子拉开，将徐云帆右腿的袜子脱掉并将裤脚挽上来。虽然有心理准备，但风敛月还是倒抽了一口凉气——那只脚肿胀得老大，皮肤透亮发紫，让人看着都揪心。
大夫见状便皱眉捻须道：“怎的病情恶化到这般地步了才来看病？幸而病邪尚在肌肉，未入骨髓，否则我怕他莫要说这一只右足了，只怕连半条腿都保不住！”
徐云帆闻声既惊且惧，忙伸手去抓风敛月的袖子。风敛月看他的脸色煞白，心中一软，安慰地拿着帕子拭去他额头上的冷汗，转头赔笑着对大夫道：“请您多多费心救救我弟弟了，需要用什么药，您只管说。他才十几岁，岂能就这么残废掉，您一定有办法的。”
“他的伤情耽搁不起，得需要马上处理。”大夫沉声嘱咐，“不过会很疼，你们得要多安排几个人手来按着他别让他受不住乱挣乱动才好。”
大夫的处理方式是让徐云帆俯趴在床上，先用温盐水【1】擦洗了一下徐云帆的右脚，自己的手也清洗过并擦干，再将一把锐利的小刀在火炉上烧烤过，待其冷却后，让另两个风府的伙计按住徐云帆使之不能动弹，然后拿着小刀划开了徐云帆右脚的皮肤，立刻有污浊的脓液从伤口处流了出来。大夫又示意同样清洗过手的陆无眠用干净的软布来擦拭。然后大夫放下小刀，动手把剩余的脓液挤出来。先前还可，待到大夫动手挤脓液的时候，徐云帆疼得冷汗直流浑身乱颤，虽然没有到哭爹叫娘的份儿上，但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出来，只能伸手揪着枕头不住哽咽。
幸好，幸好刚才她回避了出去，没有看到自己这丢脸的模样。
待到大夫处理好伤口，徐云帆浑身上下已经被冷汗打湿了个通透，两个负责按住徐云帆的风府伙计累得有些气喘，陆无眠额上也微微汗出。守在门外的风敛月便打发他们先下去休息，耐心听大夫唠叨了一些注意事项，并付了诊金把大夫恭送出去，方才得回头进来察看徐云帆的状况。
“还好，多……谢……”徐云帆有点支支吾吾地回答她的询问，脸色有点尴尬。这倒不是完全因为过去他跟风敛月有过节的原因，原来徐云帆在家里的时候养尊处优惯了，这次被拐卖时尝尽了苦头，自不能像往日家中那般讲究，但毕竟素来的习性未改。他只觉得身上衣服汗津津的很是难受，可方才刚刚劳动了陆无眠替他洗澡更衣，现在若又说想再换，怕风敛月生气，嗫嚅着欲言又止。风敛月瞧瞧他身上被汗水浸透的衣服，又看看他一副仿佛受惊的小鸟那般可怜兮兮的表情，不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而恰在此时，门吱呀一声推开了，风敛月转头看去，进来的正是陆无眠。
“刚才不是说了你下去休息吗，怎么又过来了。”
“恐怕姑娘还会有什么事儿需要人差遣，所以我洗手之后就回来了。”陆无眠的声音很好听，如一阵和风吹过。徐云帆不由得抬头多看了他几眼，心想：“此人容貌甚好，似乎又和她神态较为亲密，不知是什么人呢？若说是夫婿，先前没听说过她已经婚嫁，而且看衣着也过于朴素；若说是一般的下人，却也不太像。莫非……”
“来得正好，又需要你替云帆擦下身子更换衣裳了。还有……”风敛月早把徐云帆变化的目光看在眼里，突然心念一转，朝着陆无眠走过去，含笑道，“还需要在薰州停留三四天，这几天夜里你就在这屋里歇着，方便照顾一下云帆……暂先不用去我房里睡了。”
最后那十个字她是贴近陆无眠耳边说的，声音放低了，却还能教床上的徐云帆依稀听见，尾音还稍稍拖长，连同她的举动，带着一点点刻意造作出来的柔媚与暧昧。陆无眠微微一怔，但瞧见风敛月暗示的眼色，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要如此，还是很配合地点头应了一声是。
房间里又重新放置了一只盛着温水的盥洗木盆，徐云帆坐在桶边的凳子上。陆无眠细心地又搬来一只凳子让他把右腿抬起来搁上去，免得容易被水滴弄湿刚刚包扎好的右足，然后再拿起木盆里蘸湿了温水的毛巾拧干，擦拭过徐云帆光－裸的肌肤。
“你……似乎不是经常做这种活的吧？”虽然陆无眠很小心细致，但徐云帆还是可以觉察出他跟家中那些动作熟练的婢女侍童差距不小的。
“是。”陆无眠微微躬身，“伺候得不好，还请云帆公子见谅。”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徐云帆目光闪动，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陆无眠身材颀长清瘦，有一双修长白净的手，不像是干体力活的人，仅仅右手拇指指腹处有一点薄茧，“你会读书写字？”
“以前稍微学过一点，些许识得几个字罢了。”陆无眠清浅一笑，从窗口透进来的淡淡阳光在他脸颊旁勾勒出一道柔和的光晕，当真是眉目如画。徐云帆也不由看得微微一呆，回想到方才依稀听见的风敛月的只言片语，心里越发怀疑起来。但倘若要他直言不讳地去打探别人的闺房秘事，徐云帆却也开不了这个口，想来想去，便旁敲侧击地问道：“你是在风府里任事了多年，还是新近来的？”
“也就刚过来差不多一年吧。”
“喔，以前是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让陆无眠听了又难堪又刺心，只得含糊地回答道，“也就是在别处当下人罢了，几年前有幸识得了姑娘，然后去年姑娘把我买回来伺候。”
陆无眠脸上神色落入徐云帆眼里，却教徐云帆想歪了去，当下忖道：“他回答得这般支吾，看来必是大有缘故在。那女人……风敛月正值妙龄，他又长得这般出众，两人没准先前已经眉来眼去的相互有意了，所以才会把他弄到自家里来服侍，出远门还带在身边。其实这也是能理解的，爹爹先前的五姨娘不就是跟二门上一个俊俏小厮嘲戏，被娘觉察后告知爹爹，将那小厮和五姨娘都拷打了一顿并撵出门，结果那两人居然在外头成婚做起正头夫妻来了么？俗话说，自古嫦娥爱玉郎。爹爹毕竟年纪大了，又有好几房妻妾，哪里应付得周全，也难怪她们另有所想……呀！”
他心中忽然升腾起一个念头：“五姨娘看上了那位小厮以后，就推三阻四地不服侍爹爹了，爹爹若要去她屋里留宿，她就想法子打发爹爹去别处歇息，大家还夸她贤惠不妒嫉，实际上只是为了她私通之人守身。而她……她既然和别的男子有情，为何还会……还会跟爹爹有暧昧？有没有可能她和爹爹不是这种关系，只是让人误解了而已？但当初乳娘的儿子得罪她之后可被罚得够戗，爹爹对她另眼看待也做得很明显，她凭什么能让爹爹平白无故地待她这般好？……我……我到底在想什么？”
是夜。风敛月对着信纸笔墨斟酌词句的时候，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她头也不抬地道：“门没锁，进来！”
门被推开了，陆无眠走进来并把门关上，对风敛月行了个礼，道：“姑娘，云帆公子已经歇下了。”
风敛月抬手揉着太阳穴，站起身笑道：“你来得正好，先帮我把这封给徐云帆家里的信写完罢——先将我已经把徐云帆找回来的事情告诉他；还有，徐云帆受伤也在信中提一下，不过不必讲得太详细，就说我已经请了薰州最好的大夫给他看病治疗了，免得徐叔叔他们太过担心。”
陆无眠答应了，来到书桌前略一沉吟，挥毫写就。风敛月舒了一口气，含笑道：“无眠深夜过来，有什么事情么？”
陆无眠亦微微一笑，反问道：“无眠的来意姑娘还能不知道么？姑娘有什么吩咐，我都会照做不误的，而且也不需要姑娘再特地告诉我原因。只是姑娘希望我怎么做，还得指点几句，免得我做得不对或者不足，反而耽误了姑娘的事。”
风敛月眼波流转，嫣然笑道：“明白人前不说暗话——我需要你再继续配合我演一场戏，就像当初为了消除苏锦砚的戒备心那样做。徐云帆后来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她听完陆无眠的回答，点头道：“你应付得不错。接下来几日你就继续照顾他罢，此外你还要注意一些，莫要让咱家的其他伙计与他有什么接触了。”
陆无眠闻言有些诧异，道：“若是不要紧的话，姑娘能否告知我原因？”
风敛月喟叹道：“形势所需，我得要你在苏锦砚和徐云帆面前扮做我的相好，虽说你不甚介意，但事情若传扬到我家的其他伙计耳里，未免于你有碍。一则恐怕大家会对你另眼看待，若是他们犯错了被我责罚，就怀疑是你向我告密或挑拨，就算你做得好了获得褒奖，他们也没准会以为是我偏私；二则，你再过几年也得要成婚成家，若是落得一个东家旧宠的坏名头，事情就不好办了。所以我吩咐手下伙计说徐云帆需要静养，不许他们去打扰他；同时你也辛苦一些守着他，莫要让他有机会去跟我家其他的伙计说话，一是避免别人应对不周让徐云帆拆穿了西洋镜，二是不让事情走漏了风声。”
陆无眠听她娓娓而谈，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也只得点头应下。风敛月笑道：“这次假扮其实也和上次要求差不多一样，只是时间相对而言要长些——不需要太着于痕迹，过犹不及嘛。当然，该做的还是要做的，你过来这半天功夫，若是还要齐齐整整地回去，似乎就不对劲了。”
陆无眠失笑道：“那姑娘想要怎么着？”
风敛月随手拿起了自己的胭脂盒，拧开，用小指蘸了一点点，另一手招手示意陆无眠靠近过来，将那点玫瑰膏子在他脖子上轻轻一触，又稍微往旁边抹几下摊匀开来。陆无眠只觉她柔软的指尖轻抚着自己的脖子，不由心神微荡面颊微烫，只希望这一刻能持续长久一些才好，又忽然想到这玫瑰膏子原先是涂在她唇上的，如今抹到了自己脖子上，岂不是等于间接的接触了。他正胡思乱想中，风敛月已经收回了手指，道：“这样就好了。这个，你只能让徐云帆看到，不要让别人看到。”
陆无眠这才收敛心神，瞧她笑眉弯弯一副恶作剧得逞的俏皮样子，心中又是好笑，又有些莫名的懊恼惆怅：“那我回去了，姑娘也早些安歇吧。”
风敛月嘻嘻笑道：“去吧去吧，不过这玫瑰膏子虽然会褪色，但明早儿洗脸的时候你千万不要忘记再把它给擦干净，免得别人看了还以为你脖子被一只大蚊子给叮了一口呢！”
徐云帆虽然早早在床上躺下了，但右脚上的伤口隐隐抽痛，让他不能睡着，只得瞪着头顶的帐子发呆。半晌，他觉得有些口渴，偏生陆无眠出去了还没有回来，又不好乱叫人，只得干等着。过了好一阵子，只听门吱呀一声，陆无眠回来了，正瞧见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忙过来问道：“公子还没休息吗？”
“我想喝点水。”
“马上来。”不一会儿陆无眠便用托盘捧着杯子过来了，徐云帆自行靠着床头坐起身来，刚刚接过杯子，便闻到一缕细细的甜香，像是女子所用脂粉的香味。可屋里只有他和陆无眠两个男子，这香味又从何而来？徐云帆正在狐疑，忽然陆无眠脖子上一抹暧昧的红落入他的视野里，让他怔了一怔，遂即呛咳了起来。
陆无眠忙接过杯子替他拍背，道：“公子慢点喝，莫要太着急了。”徐云帆一面咳嗽，一面忍不住看他——虽然衣着头发都丝毫不乱，但双颊微红，目光明亮。加上那脂粉的气味，白日里在刺史家后花园里他靠在风敛月肩上的时候闻到过，那时她不顾男女之嫌地抱着他，翡翠色抹胸上方隐约露出一痕雪脯，细腻光润如凝脂……虽然是看破了别人的隐秘，徐云帆却觉得自己的脸上嗡地一下烧红起来，咳得越发剧烈。
“是不是发烧了？”陆无眠一脸关切地明知故问，“脸上红红的。”
“没，没有。”徐云帆好容易平息下来，低头回答道，“只是因为喝水呛着了的缘故，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天晚上徐云帆辗转反侧了许久许久才渐渐睡去，即使在睡梦中也不甚轻松。他眼前渐渐浮现出一片密密匝匝的桃花林，枝头上姹紫嫣红开遍，地下也铺就了缤纷落英片片，他置身于其间，不知来时道路，也不知该往何处走去。忽听见一声轻笑悦耳，有若玉质风铃，寻声望去，便看见一位女子在向他招手，她轻盈盈缥缈缈地半躺在锦簇般的花枝头，如一只暂栖的艳色蝴蝶。
想后退又想上前，踌躇不决间，他的脚下已经像有云团托举着一般，向她那边飞了过去。挨近了看时，那女子竟是风敛月，一手轻掠云鬓，一手托腮，对他微微地笑着，身上轻罗的单衣，薄如蝉翼，不掩肌肤。
“你……你怎么可以穿成这样，真是不害臊！”徐云帆只觉血冲头顶，哑声斥责道。
“说我不害臊，这难道不是你自己想看的吗？”风敛月带笑的声音宛转低媚，如一只只无形的虫子，从他的耳朵里缓缓地钻到心里，又从心里随着血脉播散开来，遍布全身，火烫又酥痒。徐云帆有些慌乱地闭上了眼睛，却又忍不住张开一条缝偷偷盯着她。说也奇怪，明明距离这么近，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一梦桃花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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