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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谁家天下 ...

  •   8、谁家天下

      长庆七年十月二十日,小雪,长安城亦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在林慧容的安排下,风敛月、令狐嗔、魏菖蒲及宋惙四人易服简装,搭乘马车离开长安城,先行前往长宁一带投奔吴羽华部。临行前,林慧容踌躇了许久,最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很难下的决心,私下嘱咐风敛月道:“你帮我给老吴传个话,让他带一队人手到长安来,千万要掩人耳目,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风敛月默然点头。她已经从楚决明身上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惊风密雨,知道斯事重大,林慧容交待她的话,连对令狐嗔她都一个字不曾提起。
      为了掩人耳目,马车是从车行雇来的,从车行直接来到解家接的人。而事先负责送宋惙过来和他们三人会合的正是秦将离。
      其时天未大亮,地上积着薄薄的一层雪,闪烁着淡淡的幽蓝的光。风不大,但挟着细细的雪点,触面生寒。风敛月披上一件莲青鹤氅走到院门口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马车,不是令狐嗔和魏菖蒲,亦不是儒雅温文、让她初见便心生好感的宋惙,而是斜倚门边、腰悬剑匣的英俊青年。细雪轻盈,在他厚实的肩头落了薄薄一层。听到她的步履之声,他微微侧过头来瞥了一眼,沉默地把手中的油布伞递了过来。
      那一眼,仿佛时空交错,八年之前的初遇与八年之后的情景丝丝入扣地契合在一起,白雪青刃,绿鬓红颜。
      胸口一阵微痛的悸动,她略略低下头去,片刻后抬眸,面上已经恢复平静无波,淡淡地道了声谢,接过伞去,手指相触,乍暖还寒,似寒还暖。
      随即她加快几步走到马车边,笑语盈盈地跟令狐嗔和宋惙他们寒暄。秦将离面上波澜不兴,却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眼角的余光随着她拉着令狐嗔和宋惙一道上了马车,卷起的车帘随即放了下来,掩去了她的身影。魏菖蒲坐在车夫旁边的位置上,不动声色地朝他这边扫了一眼,便命令那车夫驱动了拉扯的马匹。
      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有风声呼啸而过,有人语喧哗而过,她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恍然间回想起一年之前,在他们逃离轩辕关后的时日里,她也曾对他露出这样的笑颜。月黯星稀,寂寥宽阔的山野黑暗一片,温暖的篝火照得她的面颊红艳艳的,仿佛饱含了鲜甜汁液的水果,诱人得让他想咬一口。
      一时怨怼,自此隔绝。

      长庆七年十一月初七,大雪。冬季昼短夜长,晚膳时分天色已经漆黑,位于长安城朱雀街上的折冲府却迎来了稀客——如今代理长安府尹的楚决明一行。
      折冲府上署兵部,同时亦受所在州府节制,州府长官虽不直接领兵,却对折冲府有检查督促之责。自从五年前皇帝李珉因为国库空虚,将长安折冲府的粮饷事宜转给长安府负责后,府尹与南衙府兵的这种微妙关系更巩固了一层。即便是最桀骜不驯的折冲都尉,见到府尹也要矮下半个头去。然则今日折冲府的气氛却与往常大为不同——一大群士卒簇拥着站在折冲府平日训练用的校场上,挡住了从折冲府大门通往内部的去路,甲在身,刀出鞘,人人满脸怒色,看向来客的视线中满是警惕与不敬。
      楚决明淡淡一笑,驱马上前,清亮凤目从那些士卒的面上一扫而过,悠悠道:“这原来就是如今折冲府的迎客之道?”
      那些士卒脸上都有几分不自然,甚至还有人略略低下头去——对于楚决明,折冲府的官兵们并不陌生,先前长安保卫战中,担负抚民、协军任务的楚决明时常与折冲府的官兵打交道,甚至亲身上阵处理协调军粮、救助伤兵、抚恤战死者家眷等具体事宜。兵营不比文官,最讲究的是交谊而不是所谓的文采和声誉,既有这份袍泽之谊,折冲府的士卒们自然不好意思对他把脸绷得太久。
      既然脸绷不住,持刀的手也就自然而然地软了下去,正在将退未退的关头,又听得楚决明朗声道:“于公,本官冒雪前来,自然是有紧要之事欲相商,各位若贸然拦阻,耽误了正事,只怕于折冲府更为不利。各位以为如何呢?”他顿一顿,复温煦一笑道:“于私,还请各位弟兄卖给楚某一个薄面。先前同仇敌忾、浴血奋战之情,若是为一些误会生分了,岂不可惜?”
      折冲府贪污军饷事宜并未对外公开,折冲府的士卒只隐约知道新来的折冲都尉要找右果毅都尉和他们的霉头,却不知楚决明与此事有关。他们之所以要义愤填膺地冒雪挡在折冲府门,本是想质问来人一番,但一见到是楚决明,却不过往日情面,火气便削下了几分。听他这般一说,也觉得有理——楚决明既然提起旧谊,自然是不会故意来找茬的,若激怒了身为朝官的楚决明,岂不是会把事情推向更糟糕的局面?于是众人你看看我,都讪讪地收了刀剑让开一条道来。楚决明微微含笑,对众人拱手为礼,然后翻身下马,将马匹交与折冲府的士兵,带着从人沿着那条让开的道走了过去。
      “楚郎中……不,楚府尹请留步!”士卒中有人大着胆子叫道。楚决明停步回头,探询的目光便迎上对方急切的双眼:“曲都……不,请楚府尹秉公明察,莫要听了小人的诬陷,冤枉了好人!”他本想说“曲都尉是好人,弟兄们都服他”之类的话,又恐这般当众求情反而于曲大安不利,于是很快地转了口,但个中意思谁都清楚。
      楚决明早知曲大安在折冲府中颇得士卒之心,当下坦然望着对方略一点头,便又转身前行。走到折冲府议事堂门前,他按惯例吩咐从人解下佩剑留在门外伺候,士卒推开厚重的大门,楚决明独自一人空着双手,大步走了进去,“砰——”地一声,大门在他身后重重合拢。

      议事堂中灯火通明,却是空空落落,只有各怀心思的折冲都尉尹星图、右果毅都尉曲大安以及长史高就三人。
      尹星图原本的职位是兵部侍郎,较之现任的折冲都尉还高出半级来,皇帝派他来折冲府等于是降级使用。虽有皇帝“且先怀柔”的嘱咐,但尹星图本是少年得志又所谋甚大的,他出身豪富又是武举人,自然与曲大安这等斗大的字不识得一箩筐的粗人格格不入,从兵部迁到折冲府来一个月,便在背后抱怨说:“那曲大安当真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天知道他先前的长官是如何忍得的!”
      右果毅都尉曲大安黑着脸坐在另一边的座位上,与尹星图隐约形成了对峙之势。他下首的座位上紧挨着的是长史高就。长史为折冲府中职位最高的文职事官,掌判兵事仓储、车马甲刃、粮仓公廨之事及其出入勾检之法,虽只是正七品上的位阶,却是肥缺一名,所以若要清算起贪饷之事,长史势必脱离不了干系。高就也曾在长庆五年随着钦差秦南星去赈灾,回来后便由从七品的户部主事提拔到了正七品,恰好长安折冲府出缺,他托了关系活动便得了这个官职,倒也算得上一路顺风顺水,但较于当时的户部员外郎、如今的给事中兼代理府尹楚决明自然是远远不如的了。相貌平平的高就似乎对楚决明有几分成见,某次于人后私下这般评判楚决明道:
      “我哪能和人家比呢?人家的相貌可算是一等一的好,秦侍郎那等陛下身边的大红人,还有被誉为‘大唐军中第一美男子’的裴大将军我都曾亲眼见过,这两人都算万里挑一的人物了罢?可那楚决明若在他们身边一站,丝毫也不觉得逊色……哼,哼,俗话说有得必有失,依我看哪,他要这样一条道走到黑下去,活该一辈子讨不到正经人家的老婆……”当时他尚未过完嘴瘾,便被曲大安皱着眉头制止了:“我老曲就是个粗人,从来不喜欢私下论人长短。这位给事中既是齐王和陛下委任的代理府尹,我就把他当成正头的上官待着。老高你爱说笑回自己家说去,犯不着在我跟前叨叨咕咕。”他的话掷地有声,高就黑胖的脸立时胀得通红,喝了三杯凉茶方才压制下去。
      此时屋中的炭火烧得极旺,所以那三人都脱了盔甲只着便装,但出于对彼此的猜忌防备,尹星图、曲大安和高就三人都还随身佩着兵刃。楚决明挟着一身冰雪寒气走进来的时候,被扑面而来的热气一熏,冠玉般的面颊上浮起淡淡红晕,灯光下看来比白日中更显艳色迫人。尹星图见他赶来,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二人本已商定今夜要用军饷之事夺了曲大安的权,好将南衙府兵彻底掌控在尹星图手里。楚决明已经从宫中请来了李珉的密旨,圣旨一出,不怕曲大安和他的心腹们不乖乖就范。
      “来,来,请上座——”他粲然一笑迎上前去,把楚决明引到座位上,正欲寒暄,眼角的余光却惊见冷光一闪,随即感到一根寒冷而坚硬的物事从他左胸刺了进去,他本能地想要后退,身后却已经抵到了桌子,他张口想要呼喊,对方却早有防备,生生捏碎了他的喉管,他临死之前所看到的最后的景象,就是那个他未曾想到会对他下此毒手的人……
      变故徒生。

      曲大安眼睁睁地看着文质彬彬的楚决明竟用极狠戾极快捷的手段一举干掉了尹星图,本能地张开口,却又闭上了——他的脖子上抵上了一把短刀,刚才趁乱时绕到他身后的高就笑嘻嘻地道:“都尉稍安勿躁,下官若一时失手,岂不是又要闹出人命来。”一面说,一面快手快脚地拔出了他的佩剑,扔给楚决明。
      兵刃被夺,性命被制,曲大安却不露惊惶之色,只用凌厉的目光剜着楚决明,冷然道:“你待如何?”
      楚决明放开尹星图的尸身,身上手上竟不曾沾染半点血迹,若非曲大安刚才亲眼目睹,根本不会相信这样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竟会下此毒手。他含笑走来,脸上仍带着温煦如春风的笑意,出手亦如风,点了曲大安身上的几处穴道,一手按在他的哑穴上使之不能大声呼喊。高就方才嘘了口气,收了短刀退在一边。
      楚决明另一手从怀中掏出一份诏书宣读,同时特地展开让曲大安将上面的字都看在眼里:
      “皇上手诏——长安折冲府右果毅都尉曲大安,违逆君恩,贪污军饷,欺瞒上官,煽动府兵图谋不轨,着即处死,钦此!”
      曲大安本是大老粗出身,但却不是傻子,这些年来公务闲暇时请高就教他习字,所以圣旨上的字他都是认得的。看完了这张诏书,若非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曲大安一定会跳起来。
      “我老曲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何时做过煽动府兵图谋不轨之事?!”他怒目圆睁,瞪着楚决明和高就道,“一定是你二人捣鬼!我老曲顶多对尹星图不敬,你二人却合谋将他给杀了,你二人才是图谋不轨之人!”
      “曲都尉外粗内细,今日怎地突然糊涂起来?”楚决明神色怡然,“我一介文官,与尹都尉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身上又不曾带得什么兵刃;而杀死尹都尉的凶器,可是曲都尉你的佩剑。”
      “你——!”曲大安望向尹星图的尸首——那刺入尹星图胸口的竟是一根冰棱,此时已经融化了大半。他怒目圆睁,牙齿咬得咯咯响,却是动弹不得。恰在此时,楚决明温文尔雅的声音再度响起:
      “除了皇上的密旨,我这里还有齐王的一道手谕,曲都尉要不要再看一眼?”
      “看就看,老子怕个屁!左右不过脑袋砍掉碗大的疤!”虱子多了不嫌痒,债务多了不怕愁,曲大安自知已不能幸免,横下心恨恨道。

      楚决明目光闪动,顾盼生辉,唇角噙着一丝浅笑,仿佛他现在正做的根本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而是正款款行于春日长安的街巷上,倚马斜桥,春风满袖,悠闲无比。
      “曲都尉当真是爽快之人,甚好——”他含笑点头,复又从怀中掏出另一道手谕,一面读诵,一面示意曲大安抬眼验看,“齐王手谕:长安折冲府右果毅都尉曲大安,于长安保卫战中身先士卒,屡立功勋,精悍勇武,忠贞可嘉。着拔为折冲都尉,统领长安折冲府一切事宜。”
      薄薄的两张纸,只消轻轻一扯就能将其扯破,却因为上面的文字和印章而平添了区区一个右果毅都尉所不能够挑战的权威和份量。一道处死的密旨,一道晋升的手谕,仿佛冰火两重天,曲大安一下子懵了。屋里立时沉寂下来,只能听得到曲大安粗重的呼吸之声。
      旁边默不作声的高就此时走到桌边将灯芯拨了拨,把一盏灯端了过来。楚决明捏起两张纸在灯火旁作势晃了晃,低声却又好整以暇地问道:“生之欢,死之悲,烧一道,留一道,敢问曲都尉接下来意欲如何呢?”
      闻言,张口结舌的曲大安蓦然醒悟过来,神色大变,额头上泌出了豆大的汗珠,他瞥一眼前些时日还带着一脸不满之色在自己面前叨咕楚决明坏话的高就,又瞪着不动声色的楚决明,既惊且畏地颤声道:“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原是一伙的?你们都是齐王的人?!齐王,原来齐王竟是想要造——”
      他性格鲁直,却不是对政事和宫闱事全然无知的傻瓜,何况七年前他亦经历过先帝暴薨、皇太女被废、今上夺位的宫变。此时,楚决明的意思很明确,他会根据自己接下来的表现烧掉其中一张纸,若是烧掉了齐王的手谕,他就可以将杀死尹星图的罪名扣在自己头上,甚至用皇帝密诏将自己就地格杀;而若是烧掉了皇帝的密旨,采用齐王的手谕,这岂不是意味着齐王怀有不臣之心?那样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可谓不言而喻,而且,而且楚决明居然胆敢烧掉皇帝的密旨……
      “嘘——”楚决明抬起一根手指在嘴边晃了晃,道,“都尉可要慎言啊。陛下为奸佞小人蒙蔽,若不阻止,恐怕再生出什么于国于民不利的变故。齐王身为皇室血脉,心忧社稷,不得已而要清君侧、除奸佞罢了。”
      “啊呸——若说皇帝身边的奸佞,只怕你楚决明也是其中一个罢!”曲大安一面腹诽,一面飞快地盘算着,最后终于咬牙道:“那……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本是个直来直去的粗人,也请你们给我来个爽快的——说罢,齐王究竟想要我老曲做什么?”

      半个时辰后,楚决明的随从飞马逃出折冲府,赶往玄武门的北衙禁军军营,口称有紧急之事需要当即报告大将军。统领北衙禁军的一品辅国大将军裴茕与楚决明私交不错,此人又持有楚决明出入宫禁的信物,于是得到了裴茕的亲自接见。
      来人神色惊惶,报称折冲府中折冲都尉与右果毅都尉不和,为些许小事发生了口角,争持不下,给事中身担代理府尹之职,只得硬着头皮前去调停,调停不成还把自己陷在里面,眼看着形势似乎不好,楚决明只得让随从赶来找裴茕求助。
      听他说完,裴茕剑眉微蹙道:“折冲都尉尹星图和右果毅都尉曲大安,我先前都是见过的,二人性子南辕北辙,要起了冲突那是必然之事,可怎么还会闹得这么厉害,连决明一介文官也被牵扯了进去?”
      来人支吾不答,裴茕环视左右,左右皆会意地退下,那随从方才低声道:“给事中生怕大将军不信,让我再密告大将军两个字——军饷。”
      “军饷?!”裴茕不由一怔。他久处军营,自然对各级将领吃空饷喝兵血的丑事不陌生。尹星图是皇帝的亲信他是知道的,李珉近来屡屡出手清洗文武朝官的用意他也很清楚,看来尹星图是想以整饬军务、核实军饷为幌子,找借口发落了曲大安这块绊脚石,但曲大安亦不是省油的灯,他为人粗悍大胆,又深得手下士卒的敬爱拥护,自然不会甘心就此低头认罪、拱手让权。二人矛盾激化,长安折冲府军饷由长安府库拨取,府尹虽为文职,对折冲府亦有一定的督导之责,所以楚决明自然要被牵扯于其中,连他也觉得搞不定而让随从逃出来找自己求援,看来此事非同小可。
      他沉吟道:“按常理来说大队禁军出动需得陛下手诏……但若坐视不管,只恐折冲府那边的争持愈演愈烈,酿成大祸。这样罢,我先带一小队轻骑亲卫跟你前去查看,另派人入宫急报陛下,待弄清楚情况后,再做定夺。”
      那随从感激涕零道:“多谢大将军出手相助!小的斗胆先替给事中向大将军道谢了!”
      裴茕叹道:“你不用多礼,我和给事中又不是外人,不管尹星图和曲大安谁是谁非,好歹先把他一个文弱书生从那群如狼似虎的粗人中给捞出来是正理。”
      裴茕血气方刚,年纪轻轻又身居高位,唯恐被他人说“依仗家族权势、贪生怕死”,凡遇战事一向身先士卒,故有此举。但没料到这一去,竟中了暗算,这一小队随他赶往折冲府的亲卫中途遇到了不明身份的人截杀,混战中裴茕负伤逃走,自此不知下落。
      而被他派去赶往皇宫报信的几名士官却心怀叵测,入宫后趁戍守宫门的士卒不备将其斩杀,大开宫门,早已趁着大雪潜伏于宫门外的齐王府死士由此杀入皇宫中,而宫门随即又被他们从内部反锁上,以防外面的北衙禁军见势不妙攻进皇宫来救驾。齐王李瑛的决心很明显——只要及时控制了皇帝,北衙禁军就不在话下,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不成功,毋宁死!
      齐王死士大举攻入皇宫中的消息尚未传至皇帝和皇太后的耳中,驻扎在玄武门的北衙禁军又生变故。陈王李璨手持先皇遗诏出现在群龙无首的禁军大营里,召集将官,宣称奉先皇之命接管北衙禁军。陈王李璨给人的印象向来只是文雅之士,但其妻凤凰将军林慧容乃是大唐赫赫有名的武将,先前他又派人秘密活动拉拢禁军将官,裴茕下落不明又在禁军中根基不稳,陈王拿出的遗诏又是确有其事,故而一呼百应,偶有几个不识抬举的也被当场格杀。接管禁军之后,陈王李璨并未立即进攻皇宫,而是以“清剿外围乱党,断其后援”为名,让禁军先将皇宫团团包围得水泄不通,估量着宫内守军与齐王死士的战事已经接近尾声,才一举攻陷芳林门,闯入宫中。
      此时齐王李瑛已经控制住了猝不及防的皇帝李珉、裴皇后以及皇长女,只有圣父皇太后裴棣接到内监奏报,趁着夜色掩护逃出了慈安宫,下落不明。听闻陈王率禁军闯宫,李珉灰暗浑浊的眼睛里又闪烁出了点点希望的光芒,李瑛瞟他一眼,笑道:“又不是同一个爹生的,三哥还以为二哥是忠心来救驾的么?”
      齐王府的死士在先前的混战中颇多损伤,北衙禁军却是气焰正盛,但李瑛胸有成竹,命令手下把皇帝、皇后以及皇长女看好,大开桂萼殿殿门,迎接陈王和禁军的到来。不过半盏茶功夫,陈王李璨率大队禁军赶到,以兄长之威喝令李瑛立即投降。
      李瑛不慌不忙,扬唇浅笑,他身上的铠甲犹沾染着鲜血淋漓,一滴一滴落在桂萼殿中铺陈的平整金砖之上:“二哥素来温厚,今儿却是好大的威风。我若说陛下下旨让你当即退兵,你又如何呢?”
      “李珉并非母皇认定的正统继承人,他无权命我退兵。”陈王李璨掷地有声道,“他篡夺大统,你残害手足,我身为兄长又奉母皇遗命,有权将你二人拿下处置!”
      两兄弟正在针锋相对,给事中楚决明、右果毅都尉曲大安率领的折冲府兵已从嘉猷门杀入宫中来增援齐王,眼看一场激战不可避免,又有一队死士风驰电掣而来,个个身手不凡,为首的女子戎装佩剑,容貌明艳绝伦而风姿英秀,正是凤凰将军林慧容。林慧容身为李璨的妻子,自然是站在陈王这一边的;而且事先李璨也曾和林慧容商议好,他先率禁军闯宫,林慧容领“冥翼”精锐后援。于是当林慧容快步走到李璨身边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认为这下齐王是功亏一篑,必败无疑。
      然而,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的是,林慧容对李璨出手了。她一手扣住了李璨的脉门,使其不能反抗,随即喝令禁军听从齐王的命令,退出宫门去。
      李璨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的妻子,而林慧容脸色苍白,望着他的目光里充满懊恼、内疚和无奈:
      “对不住……他派高手掠走了小乖,以小乖来要胁我们……我和你就这么一个孩子,对不住……”
      这一场皇帝李珉、陈王李璨、齐王李瑛三兄弟争位的惊天大变最终以齐王的大获全胜而告终。日后的著名史官宋春晖敏感地发现了《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与这次政变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故在其主编的巨著《唐史记》中将这次政变称为“尊胜之变”。

      陈王自此称病不出,齐王李瑛宣布皇帝李珉暴病神昏,不能主持政事,自己临朝摄政,大权独揽。先前李珉所作所为,已经丧尽了人心,朝臣知趣的自然不会跟李瑛较劲,少数几个硬骨头也被李瑛铁腕清除,民间更不乏拍手称快者。
      李瑛又下令将李珉、裴皇后以及皇长女一家三口禁于冷宫中。中途,他们一行人恰恰与入宫参见齐王的楚决明遇个正着。楚决明现今仍领给事中和长安代理府尹之责,但朝野中已有小道消息流传说他在尊胜之变中立功甚伟,李瑛手下原本又缺乏抚民-运筹的能员,故而颇得李瑛器重,有朝一日将这“代理”二字摘去,摇身一变成真正的长安府尹也未可知。
      昔日君臣相见,李珉虽仍极力维持着一国之君的尊严,但毕竟大势已去,难免失落凄惶;而楚决明身上鲜艳的绯色官袍和新换的银鱼袋更衬出他面如傅粉目似朗星,神采飘逸,风姿卓绝。
      李珉不见楚决明还好,一见楚决明,心中的所有怒意和懊悔便如同火山爆发一样翻腾起来:“楚决明,你这个小人!朕对你不薄,你却投靠李瑛,背叛了朕。哼,你这等反反复复的奸佞,李瑛早晚也会像宰一条丧家犬一样地宰了你!”
      楚决明恍如未闻,只礼貌地退到路的一边让士卒押送李珉等人先行。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蓦然皱眉,脸上隐露痛苦之色,赶紧从袖中掏出手帕捂着嘴巴咳嗽几声。但李珉眼尖,一瞥间已经看到那帕子上新添了一丝血痕。
      “你——”李珉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当初皇太后要杀你,朕还有心回护你来着,如今才知道太后所做不差。哈哈,哈哈,楚决明,即便李瑛不杀你,赏赐你泼天富贵,我看你也享受不了几年!”
      “微臣不曾拿金刚石粉来回敬陛下,已经是感念陛下昔日的厚遇了。”楚决明将手帕收了回去,依然保持着芝兰玉树般的仪态,不动声色地回答道,“陛下稍安勿躁,原本就痰迷了心窍,如今再大动肝火,当心病上加病,一病不起啊。”

      长庆七年十一月十一日,冷宫起火,皇帝李珉葬身火海。齐王李瑛怒责宫人、守卫,又将裴皇后与皇长女迁往慈安宫,严加看守。
      长庆七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冬至,齐王李瑛登基称帝,于紫宸殿接受文武百官朝拜,并追封李珉为“穆宗”,封裴皇后为慈贞太后,其女为定安公主,仍禁于后宫慈安宫中。大唐的历史又翻开了新的一页。
      长庆七年十一月三十日,新帝李瑛赐见慈恩寺无根法师,令慈恩寺无根法师主持一场盛大法事,超拔先前在长安保卫战中早亡的一切将士和民众。无根法师再度恳求新帝恩准其翻译并公布《佛顶尊胜陀罗尼经》,李瑛欣然同意。《佛顶尊胜陀罗尼经》的汉文译本自此得以付诸钞写并传播开来,佛顶尊胜陀罗尼咒与观音大悲心咒、宝箧印陀罗尼咒、大宝广博楼阁善住秘密陀罗尼咒被合称为四大神咒,密教自长安兴起,逐步扩展蔓延到举国上下,极大地影响到了大唐的社会、人文,史称“唐密”。

      【第十一卷:一声归唳楚天风END】

      第十一卷结束,日更结束。至于几时开始下一卷,嗯……得等我跟写《凤凰将军列传》的白条君商量完下一部情节+搜集资料先才能开始……顶锅盖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4章 谁家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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