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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落花人独立 ...

  •   2、落花人独立

      李珉原本就极为忌讳洛阳之事,听李瑛这般哪壶不开偏提哪壶,脸色微变。陈王李璨察言观色,忙打圆场转移话题道:“少小时看玄奘法师《大唐西域记》中所言西域风土人情,心中甚是向往。无根法师既到王舍城那烂陀寺,不知法师所见情景,与《大唐西域记》中所言有无差别?”
      “启禀陛下和两位殿下,贫僧所亲见天竺王舍城与那烂陀寺,与玄奘法师书中记载并无甚差别。如今那烂陀寺镇寺之宝,一为《僧伽吒经》,二即为此《佛顶尊圣陀罗尼经》。”无根法师恭敬答道,“是故贫僧于那烂陀寺恭敬请回此贝叶经,今日呈与陛下,还望陛下恩准贫僧翻译此经,广为流传,令天下万民获益。”
      他娓娓道来,言辞十分恳切,哪知那句“或得转生豪贵最胜家生”正触动了皇帝心中忌讳。李珉沉吟不语,若有所思,片刻后神色少舒,笑道:“既然此经来历不凡,朕自然会珍重对待。法师佛学深厚,又在那烂陀寺修学三年,通晓梵语,朕便准予法师于宫中翻译佛经,译完以后,朕必有厚赐。”
      无根法师闻言甚喜,合掌跪谢。李珉便让宫侍领他在宫中歇息,好生招待。齐王、陈王和楚决明等人亦先后告退。李珉独自一人坐在桂萼殿中,心里忖道:“朕虽不信什么因果报应、神佛菩萨,但那烂陀寺乃是天竺佛教圣地,当初太宗一朝的玄奘大师也曾在那烂陀寺修学。既然是那烂陀寺的镇寺之宝,此经咒必然不凡。至于甚么‘或得转生豪贵最胜家生’,世间最胜的豪贵之家,除了帝王家,还能有谁当得起?哼,这虽是虚无缥缈之事,不可全信,但也不可全不信。像当初的则天大帝,相传就是一位用沙土供养过如来的女童转生。万一此经流传出去,真有谁持诵经咒得了大福利,岂不是会搅乱了朕的天下?此经不可外传,还是留在宫中供奉即可。”
      无根法师既获得皇帝允准,留在宫中译经,当下便一心一意开始用功。这《佛顶尊圣陀罗尼经》,他五年前于天竺王舍城的那烂陀寺中求得,其后日日夜夜都在思虑如何将这部经典的梵文译为大唐的文字,虽未动笔,但早已胸有成竹。在堂皇华丽的宫闱中,他不贪看周围富贵景致,更不留心宫侍送与的饮食,只专心翻译,字斟句酌,早起贪黑。经历五日,三千余字的初稿始成,他又反复校正润色,终于九月初二,亲手将誊抄好的汉文本《佛顶尊圣陀罗尼经》呈给李珉。
      李珉看那洁白纸卷上一个个楷书,字字清隽工整,笔笔流利藏锋,心中也不由得暗赞一声。他略略看过,方道:“法师的诚意和才华,朕是心知肚明的。然则译经关系重大,需得郑重处之。此译本仅出自法师一人之手,唯恐有什么疏忽脱漏之处。朕意欲命敕司宾寺典客令等参看梵文本和译本,对验校正之后再做理论。”
      无根法师闻言愕然,却也不能反驳皇帝的金口玉言,只得点头称是。李珉便将贝叶经原本和译本留下,赏赐无根法师绫绢三十匹,由给事中楚决明亲自送其离开桂萼殿,回返慈恩寺歇息。

      出得皇城,虽是下午,但天色甚是阴沉,一阵冷风吹过,将楚决明身上的绯红官袍和无根法师身上的袈裟都吹得沙沙作响,未几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楚决明请无根法师上自己乘坐的马车,对方合什推辞道:“不敢偏劳楚大人迎送贫僧,贫僧自会步行回返。”
      楚决明含笑道:“听闻法师因为译经之事呕心沥血,废寝忘食,在下甚是敬慕法师的慈心和毅力。再者,法师毕竟年过五十,多日辛劳,即使是金刚之躯也打熬不住,下雨天路也甚滑,法师且容在下相送一程又有何妨。”
      无根法师拗他不过,只得与楚决明同坐一车,前往慈恩寺。行到半路,那雨逐渐小了,无根法师苦劝楚决明不必再送,楚决明眼看得已经到了温汤胡同,便在小厮陵泉撑伞护送下先行下车,令车夫驾车将法师送回往慈恩寺去。
      此时天色越发阴沉,陵泉服侍着楚决明换下官袍,笑道:“今儿大人难得清静,雨一直在下,也不必赶回宫中署中应卯了,今儿早些用膳歇息罢。”
      楚决明面上淡淡的,看着那如泣如诉的霏霏细雨,也不知在寻思什么,半晌了方道:“距离用膳还早着呢,枯坐着听雨也觉气闷。刚才当真一时糊涂了,我应陪着无根法师一道去一趟慈恩寺的。”
      陵泉诧异道:“下雨天的,大人还要去慈恩寺做甚么?”
      “去缅怀一下故人,再去为他们在佛前烧几柱香。”楚决明回想起了解青囊祖孙,俊眉微蹙,轻声叹息道,“今日难得无事,我也已经换过了便装,慈恩寺离温汤胡同不远,且冒雨走一趟罢。”他原本不信鬼神之说,但自从解青囊祖孙辞世之后,他每次去慈恩寺敬香拜佛都是一片虔诚,宁愿相信死者有灵,宁愿相信神佛有眼,聊寄哀思。
      “冒雨过去?”陵泉闻言瞪大了眼睛,“改日再去不成么?”
      “改日,改日就又是一堆琐碎公务和一堆皮里阳秋的混账压得老子透不过气来了!”想到诸多的不快之事,楚决明难得地暴了句粗口。
      陵泉本欲阻拦,但看他面色阴沉,嗫嚅几下还是把话咽回肚子里,打算去给他找遮雨用的箬笠和蓑衣。楚决明只接过陵泉手中还在不住滴水的伞,道:“不必忙活了,你自行歇息罢,我去去就回来。”言毕牵了马,便大步云飞地往外走。一人一骑一伞,孑然行去,慢慢地消失在了茫茫雨雾之中。

      风敛月一行人未到长安便已兵分两路,令狐嗔等人领着马队前往长宁屯兵点投奔冥翼的副统领吴羽华,风敛月则在魏菖蒲陪护之下易装返回长安。
      林慧容早收到了消息,她正与几个幕僚议事,闻说风敛月已经归来,展颜欢喜道:“快请她进来。”又唤侍女去准备洗尘宴。风敛月与魏菖蒲一前一后步入议事厅,闻言笑道:“林姐姐正忙,就别折腾这些客套事了。”她妙目流转,忽然瞧见林慧容旁边的一个青年男子,神色微异,随即恢复了平静,对林慧容行礼如仪。
      林慧容瞧她风尘仆仆,却仍是满面笑意,顾盼神飞,心中也觉欣慰,亦笑道:“那就长话短说,说过了你们两个好早点歇息。”
      待林慧容屏退幕僚后,风敛月简明扼要地向她禀报过在图勒那里的经历,魏菖蒲亦进行了相应的补充。林慧容耐心听完,点头道:“辛苦你们了,早些下去用膳罢。”
      风敛月微微垂首,却不多言。
      林慧容微微一怔,随即道:“将离你帮个忙,引着菖蒲到后头去歇息,怕他识不得路。”待那二人抱拳而退,她转回头来,温和地问道:“敛月妹妹可还有什么要紧之事?眼下没有外人,只管说吧。”她几番遇刺,教吴羽华甚是担忧,只命秦将离谨慎防备,如再有什么问题,尽拿他是问。林慧容自是不喜欢被一个非亲非故的青年男子寸步不离地守着,却也不好教秦将离难做,只让他白天随侍在自己身边,夜班换其他女性暗卫轮值。原本她觉得留着秦将离一起听着应该也无甚大碍,但毕竟他与风敛月关系颇为微妙,稍微把他们分隔开一点也好。
      风敛月感激地一笑,方才将在陈锦诗那边的遭遇、冥翼的图勒分部被剪除、齐苏木不得已投于议政公主和大王子麾下以及结罗求婚不成反被擒的事情经过禀报了林慧容。林慧容蹙眉沉吟道:“听你这么说来,结罗怕是凶多吉少。这对于我们来说并不算是一个好消息,撑犁部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倒便宜了拓跋篁,而且羽陵部还有可能藉此机缘而坐大……拓跋篁狼子野心,一旦让他再次整合了匈奴内部,只怕还要卷土重来。”
      风敛月轻声道:“所以我紧赶着来长安向姐姐汇报此事,早做好万一的准备。图勒那边,议政公主和国王因此事而心生芥蒂,倒是便宜了我们做马匹生意。”
      “这一遭辛苦你和阿嗔了。”林慧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管怎么样,接下来的事都交给我就好,你且歇息去罢。”
      风敛月告了辞,在侍女引领下去用膳、洗浴更衣后已是午后,她疲累已极,头一沾着枕巾就沉入了梦乡,直睡到次日日上三竿才醒来,自己颇觉得讪讪的。倒是服侍她梳洗的侍女伶俐知趣,浅笑着开解道:“不妨事的,将军也不许我等打扰了姑娘。倘若姑娘醒得太早,婢子还生怕姑娘不曾歇息好呢。”
      她端出一个极精巧的梨花木匣,尽是长安贵族女子时行的各色首饰,珠彩辉煌的耀人眼目。侍女挑了几样让她过目,风敛月淡淡扫了一眼,道:“这对金银丝绞缠的翡翠镯子还不错;那把钗梳就免了,我嫌着太过富丽累赘,还是换那两朵珠花罢,还有这支簪子。”她递给侍女一把粗玉簪,侍女瞧那玉簪,双鹤交颈的式样倒是别致,可惜材质实在是稀松平常,却也不敢吭气,只依言帮她用簪子绾好头发,又将明净的铜镜推到她面前。
      风敛月定睛看时,只见镜中映出一位美人,横波如水,绿鬓如云,气色鲜妍明媚,宛若新妆,自己也颇觉满意,嫣然一笑道:“你手艺真好。”
      侍女恭维道:“姑娘本身就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其实婢子手艺不过尔尔罢了。”
      没有哪个女子听到别人恭维自己的相貌会生气,于是风敛月那点晚起的羞愧也就烟消云散。
      但她的好心情只持续了半个时辰。其时她正在侍女的引领下于将军府的后花园中散步。将军府的后花园占地颇大,假山嶙峋,花木葱茏,曲径通幽,清溪泻玉。二人正赏玩那如画景致,忽听得前方似有人语,风敛月循声望去,正见到身着家常便装的林慧容与一位容颜清秀、举止有度的青年并肩而行,一面走一面低声交谈着什么。她呆了一呆,不由得多瞧了那青年几眼,却又惊觉林慧容身后错后几步还跟着秦将离,忙轻轻一拉那侍女,两人悄无声息地从旁边一条小径离去。
      侍女不明所以,诧异问道:“姑娘为何不上前去跟将军打个招呼?”
      “我只是闲逛逛而已,不敢多打扰林姐姐他们商议军国大事。”风敛月顿了一顿,回想起刚才见到的那个青年的面容,不由得问道,“这次匆匆赶来,依稀听得林姐姐府上又进新人,只是不知道是谁罢了,可是……刚才那一位公子?和林姐姐并肩而行,很是清秀斯文的那一位。”
      侍女含笑答道:“可不是刚才那位公子。将军新纳的侍夫,乃是黄门侍郎秦南星。”
      “黄门侍郎秦南星?!”风敛月闻言张口结舌,“那,刚才那位公子是谁?”
      “刚才那位公子,是将军新招的幕僚,姓宋,单名一个惙字。”
      “喔,宋惙啊。”风敛月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头微微一低,唇角浮起淡淡的柔和笑意。其实宋惙和齐苏木的身形五官并不肖像,只是气质有些类似,都是那种儒雅温润、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所以她忍不住多留意他几眼罢了。“至于黄门侍郎……他是怎么嫁到将军府上的?”
      她那一笑,眼波流转间含情脉脉,风致宛然。侍女心中嘀咕,只得字斟句酌地回答道:“约莫三个月前,皇帝陛下做主,将秦侍郎许给将军。至于其他的事,婢子就一概不知了。”
      “噢,竟然是皇上亲自赐的婚?!”风敛月讶异地挑了挑眉,随即自语道,“也是,若非如此,我简直想像不出秦侍郎居然还会嫁人,更想像不出林姐姐居然还会……”
      “更想不出将军居然还会娶我这样的家伙。是吧,敛月姑娘?”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从旁边的山石背后转出一人来,正是她们刚刚谈及的秦南星。

      风敛月自问对这个有龙阳之好并以色侍君的家伙并无什么男女之情可言,但每次与那双似笑非笑、宜喜宜嗔的眼睛一对上,都有一种老鼠见到猫那般的惶恐感,以及随之而生的羞恼躁动感。
      她略一低头,对秦南星敛衽一礼,笑道:“闲来逛逛,不巧打扰秦侍郎了,我还得赶紧找林姐姐去。”言毕就打算带着侍女溜之大吉。
      秦南星唇角噙笑,悠悠道:“姑娘这般匆忙,原是为找将军呢,还是为着他人呢?”
      风敛月只当没听见,脚下走得更快了。秦南星见状眼珠一转,复又笑道:“当初曾看李淳风所作《相书》中说——对镜频理妆,咬唇弄衣带,无言自生笑,必定与人私【1】。所以,还请姑娘借一步说话。”
      李淳风是太宗一朝有名的相士,朝野闻名。风敛月本不欲搭理秦南星,但听到他所吟的那首相诀后不得不停下脚步,压抑着怒气道:“敢问秦侍郎有何指教?”
      这厮当真肆无忌惮,竟然拐弯抹角地指称她与将军府上的某人有私情!虽然明知道留下来跟他说话会更麻烦,但她也只得如他所愿。
      秦南星好整以暇地踱近,抬眼瞟了那侍女一眼。侍女伶俐,生怕听到了这两个惹不得的人物之间什么不能听的要紧话,一面脚底抹油一面赔笑道:“那……婢子且去一旁给姑娘掐几朵花来。”
      待那侍女走远,秦南星方才含笑开口道:“姑娘可曾听过我朝三大世家的声名?”
      风敛月不料他提及此事,微微一怔,随即答道:“我虽孤陋寡闻,却也晓得我朝三大世家,第一即为当今圣父皇太后、皇后出身的裴氏,还有裴茕校尉……嗯,他如今已经是一品辅国大将军了。第二则是剑南宋氏,军功甚著,而且先帝的皇后,还有燕王的王夫都出自宋家,宋……咦?”她眉心微动,心有疑惑地向秦南星一瞥。秦南星颔首道:“那位宋惙正是宋家子弟,即使我不说,从他形容举止也可以看得出此人来历不凡。”
      “哦。”风敛月面上波澜不兴,“多谢秦侍郎告知。还有其他吩咐吗?”秦南星这般说是在暗指她恋慕宋惙是痴心妄想,那等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怎会与一个平民女子扯上关系。风敛月虽觉得很是不快,但宋惙现在又不是林慧容的夫婿,就算有人捕风捉影地瞎扯她对他有意,也不过一个风-流笑话而已。她问心无愧,自然无意与秦南星在此事上继续纠缠。
      秦南星瞧她不羞不恼,倒颇为意外,当下收起了嬉笑的神色道:“姑娘是否在疑虑将军为何会娶我?”
      有点不习惯他正儿八经的模样,风敛月一怔方道:“愿闻其详。”
      秦南星扬唇一笑:“姑娘不妨一猜。”
      风敛月眼波流动,似笑非笑道:“大概是秦侍郎对林姐姐情有独钟,感动了陛下,于是亲自为您赐婚罢?哎唷,真是失礼了,我还没来得及向侍郎道喜呢。”
      “虽不中亦不远矣。”秦南星自然听得出她话语中的讥嘲之意,不在意地笑道,“不瞒姑娘说,不止是感动了皇帝陛下,还有皇太后。有这两位做主,将军就顺水推舟地让我进门了。只可惜我福薄,还没过门就大病一场,险些丢了性命,若不是托了将军的福,只怕喜事早变成丧事了。”
      “皇太后?!”风敛月黛眉微蹙,再一看秦南星,面色仍显晄白,脚步也有几分虚浮,果然是病体初愈的模样。她先前曾听楚决明依稀透露过,他之所以会误服下金刚石粉,原是着了皇太后手下的暗算。再一琢磨秦南星字里话外的意思,便知他这一“病”一嫁,必然与皇太后脱不了干系;林慧容之所以要娶他,既是保护他,也是在和皇帝做交易。想到这里,她心中一颤,不由自主地道:“那决明他……”
      “他新晋了正五品上的给事中,算得上门下省的重职,还可常侍从陛下左右,备顾问应对。”秦南星料她商贾出身,对官场上的职位变动不会熟悉,难得耐心地解释了几句,“不过当前他主要担着代理府尹的职务,免不了多受累一些。”
      风敛月面有忧色,咬唇道:“我虽不甚了解官场上的门门道道,可他一个五品的官员,担着代理府尹的职务,岂不是……岂不是教他难为么?再说他原本身体就不好,我生怕他……生怕他又如前番那般,再次莫名其妙地大病一场。”树大招风,她担忧楚决明再遭皇太后毒手,唯有委婉恳求秦南星帮忙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或许能有转机。
      自己当初命悬一线时试图劝过李珉,何尝有用?秦南星叹了口气,方道:“这个道理谁都知道,可是人在官场,往往身不由己。”
      风敛月眸光一黯,螓首微低,几绺发丝垂了下来,给桃花人面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他……上次病愈之后,我听得解青囊叮嘱过,得要静心调养,饮食有律才是。秦侍郎,恕我冒昧,你既与决明交谊匪浅,还请……还请多多嘱咐帮衬他一些。”
      “姑娘心念决明,何不亲自对他去说,”秦南星的声音自旁边传来,不同于她所熟悉的楚决明的清朗声音,他的声线低沉而软媚,无端地有几分蛊惑人心的意味,“他若能听得这些话,心中自然欢喜。”

      她还有何面目和立场去见楚决明呢?秦南星已经离开很久了,风敛月仍然怔怔地伫立在原地,默默无语。侍女瞧着秦南星已经走了,随便掐了几朵鲜花过来,看到风敛月发上一朵落花的花瓣,便抬手替她拿了下来。风敛月蓦然惊觉,道:“你做什么?”
      侍女摊开手掌,露出手心的一片花瓣,笑道:“这园中景致虽美,姑娘也切莫在这日头下站久了——连花落到发上了都不曾觉察。”
      风敛月嗯了一声,转眼去瞧她另一手中持的花,道:“你摘了什么花?”
      侍女笑道:“将军府中虽有八节长青之草,四时不败之花,但毕竟秋日里的花不如春夏时节的多,不过是几枝菊花、桂花和大理花罢了。”
      “桂花,大理花……”风敛月回想起她曾寄居的解青囊家的院子,那里也种了一棵桂树和好些大理花。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在脑海中慢慢勾勒出着那个院子,水磨青砖的平整道路清扫得很干净,她所坐的轮椅车驶过去非常平稳顺利,但乖巧活泼的解之寒总是会跑过来帮她推车,他的小脸水嫩嫩的,可爱得总让她心想,以后自己要是能有这样一个宝宝该多好。她有时会忍不住伸手去捏捏他的脸,可解之寒却涨红了小脸躲开:“不行不行,男女授受不亲。”清瘦而精神矍铄的解青囊站在廊下,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没大没小地嬉闹。
      主人已逝,那记忆里温馨安宁的小院,早已经花木凋敝、遍地灰尘了罢?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侍女讶异的声音使风敛月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睛,用力眨了几下,让模糊的视线逐渐恢复清晰。
      “我马上出门一趟,去慈恩寺。”她想了想,又道,“可能会晚一些,不需要为我准备午膳了,但晚膳之前一定会回来。”
      风敛月是客,林慧容吩咐过主随客便,所以侍女自不会拦阻,只提议道:“姑娘一个人出门怕不安全,要不请魏侍卫陪你一道走走?”皇帝虽已还朝,齐王却尚未完全归政,长安城中各方势力交错,局势微妙。若让她孤身在外,只怕会不小心着了某方势力的算计,给林慧容这边添乱。
      风敛月心想也对,便在侍女引领下去找了魏菖蒲,有点不好意思地请他随她出一趟门。对她突发奇想的邀请,魏菖蒲倒是欣然从命。
      二人骑马出行,一路无话,不一会儿就到了慈恩寺。寺庙中已经恢复了先前的鼎盛香火,朗朗诵经声与缥缈青烟,烘托得那些高大的佛菩萨塑像无比宝相庄严,只是风敛月回想起解之寒,仍是伤怀不已。她叫住一个知客僧询问道:“不知寺里可有一位法号无根的师傅,约莫五十来岁的?”
      知客僧恭敬答道:“无根法师本是我寺前任住持,十多年前去天竺取经,不久前才返回长安来。不过女施主来得不巧,这一阵他都不在慈恩寺里。”
      “是嘛?”听得此言,风敛月有些遗憾,随即又问道,“请教小师傅,我有一个亲戚家的小童,大半年前不幸夭折了;还有几个家人,先前死于战乱。我心中十分惋惜牵念,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却也不清楚该怎么做才好。小师傅能给我些建议吗?”
      知客僧合十道:“女施主如此忆念亡者,不妨为他们做法事超度一番,利益亡者脱离苦厄,早生善道。无根法师正筹划着十月中下旬办一场法事超度亡灵,女施主若愿意,不妨参与。”
      风敛月忙问道:“如何参与?十月中下旬我也不清楚自己还在不在长安。”
      知客僧道:“女施主只需把亡者的名讳写下来给贫僧即可,无需一定要亲身来参与法会。不过若是方便,最好还抽空为亡者静心念诵至少一遍《地藏菩萨本愿经》,因这《地藏菩萨本愿经》对于超度亡灵有不可思议的功德威力。”
      风敛月便请知客僧取来笔册,将琼浆娘子、常恩、解青囊和解之寒等人的名字写上,虽然认真书写,但她的字迹不甚工整好看。风敛月自己都有些惭愧,红了脸,忙把笔册还给知客僧,问道:“得要多少功德钱?”
      知客僧答道:“只随着女施主心愿即可,不论多少。”
      风敛月身上并未带多少闲钱,便将自己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头上珠花都摘了下来放到功德箱里,只留下那枚簪子,道:“我家中没有《地藏菩萨本愿经》,小师傅可否借我一本来,我今日无事,就在这里念诵一遍,念诵完再还给小师傅。”
      知客僧道:“这个自然无妨,请女施主在这儿少等,贫僧去取了《地藏菩萨本愿经》就回来。”
      待他走远,风敛月才回想起一事,伸伸舌头,不好意思地对魏菖蒲道:“我才想起来这些首饰都是林姐姐府上的……我这样做岂不是慷他人之慨?”
      魏菖蒲忍俊不禁,复又听她叹道:“不过做就做了,等以后有机会还她就是。菖蒲,我读诵那《地藏菩萨本愿经》只怕要不短的时间,你也别干等着,在这慈恩寺中四处逛逛罢。”
      魏菖蒲诧异道:“姑娘之前可曾读过这部经书?”
      “不曾读过。只是给家父办理丧事的时候,曾请过僧人来我家中诵度《地藏菩萨本愿经》超度,依稀记得他们读诵完整一部的得要大半个时辰。我今儿头一次读诵,估计得要一个时辰下来才能读完了。”
      魏菖蒲闻言咋舌:“要读一个时辰啊,姑娘当真心诚。”
      “平日里我是不会这般做的,但他们是我的亲人和恩人,为他们读读经书,对我有什么不好呢?”风敛月怅然道,“若是当真能利益到他们,不要说念一遍,念上十遍百遍的我也心甘情愿。”
      二人随口交谈了几句,见知客僧取了经书返回,魏菖蒲便告辞离去。风敛月跪在蒲团上,翻开了经书扉页,逐字逐句地念诵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她一边念诵,一边回想着许多曾相识的人的音容相貌,已经去世的,或者失去音讯生死未卜的,只觉得喉中发紧,哽噎欲哭,心中哀痛难言,酸楚无限。

      【宋惙就是宋春晖的化名,在《凤凰将军列传》中,我多次面谈+Q聊君姐,使尽浑身解数也挺他上位不了,只好请他过来在《风月谭》中打下酱油,聊做补偿了~~~~(>_<)~~~~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8章 落花人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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