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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谁识故人心 ...

  •   10、谁识故人心

      风敛月突然觉得一种莫名其妙的滋味在胸腔中漫延开来,嘴上只含糊道:“又在混说了。”手却在袖子的遮掩之下反握住了徐云帆的手,在他手心写道:“是谁?”
      倘若是和他相配的好姑娘,自己倒是乐见其成的——她对自己这般说道。
      徐云帆目光闪动,在她掌心中写了两个字。风敛月一震,几乎是难以置信,便在他掌心里写了两个字。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而她的脸色徒变。
      “太女。”
      这就是他们在对方掌心里写的两个字。
      先皇太女李琪?风敛月随即想起那眉目清秀的陈锦诗,以及英俊壮健的周笙,脸色更是难看——周笙也不过比徐云帆年长一两岁的样子,李琪能看得上周笙,自然也有可能瞧上徐云帆。
      李琪出身尊贵,可她却不是寻常男子的良配,更何况徐云帆并不情愿——风敛月黛眉微锁,倘若是李琪,她一万个不赞成;可是李琪若真有这个打算,恐怕也不是她和徐云帆所能够设法阻止的。
      正在茫然无措中,徐云帆又悠悠开口道:“你在林将军那边可还好?说真的,我虽怨她派你千里奔波,却又要感念她派你到荆山来这一趟,否则你我也难得此番重逢。”
      风敛月斟酌着字词道:“林姐姐让令狐嗔姑娘她们一路看顾我,不打紧的。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才行,今日你负伤之事,我只盼再不会发生。”
      徐云帆笑道:“今日只是个意外罢了,你勿用忧虑。”他暗地里又捏着她的手,接着道:“太女殿下端方贵重,品性淳厚——”略顿了一顿,放开手又续道:“又是礼贤下士之人。这次遣我跟着陈大哥过来,还特地嘱咐过要谨慎行事,尽量避免伤亡的。这次开掘地宫竟出乎意料地顺利,多亏了你帮忙。”
      风敛月揣摩着他的意思,“端方贵重,品性淳厚”这四字,不像是说李琪是个随便轻浮的,于是她悄悄在他掌心里写字询问道:“太女无意?”
      徐云帆再度点头,在她手心里写字回答道:“他人有心。”
      既然明白李琪并没有将徐云帆收为入幕之宾的打算,风敛月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被“他人有心”那四字一激灵,忍不住失口道:“谁?”
      话音未落,她自知失误,忙忙地笑着掩饰道:“谁……随便什么事,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只管说来就是了。”
      徐云帆见她发挥急智迅速圆场,也松了一口气,在她手中写了一个“陈”字。
      陈,陈锦诗!
      风敛月眉心一跳,她立刻想明白了——喜新厌旧、色衰爱弛本是人之常情,何况陈锦诗如今这副颈上添疤、时不时咳喘的模样,虽是东宫良俤、关中陈氏族长之子的身份,但周笙也不买他的帐,可见已经不怎么得到李琪的宠爱了,因此他把主意打到徐云帆身上是很有可能的。这本是后宫后宅的常见伎俩,譬如高宗一朝,王皇后为了打压萧淑妃的气焰,就特地从感业寺迎回当时削发为尼、法号明空的则天大帝以讨高宗欢心,当然后来高宗对则天大帝宠爱深重,竟为她而废掉王皇后和萧淑妃就是出乎人们的意料了。
      所以,徐云帆才要对自己说那些暧昧的话语,是说给陈锦诗听的,或许也是说给与陈锦诗不和的周笙听的——与她可能有父母之命、又对她一往情深的徐云帆,并不适合去做李琪的入幕之宾。
      看到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徐云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她知道了,而只要她知道,她就不会不管他的。这是他用与她相识多年来的经历换来的自信。
      和凤凰将军林慧容一样,先皇太女李琪是个极富魅力且强势的女人,拥有能让众多男子怦然心动的美貌,也拥有数不胜数的风流韵事。可是她亦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先帝在位时,李琪曾看中了才名动天下的状元郎赵昊元,意欲娶为正夫,结果林慧容声称早与赵昊元有媒妁之言白首之约,二女争夫闹到先帝面前,先帝驳回了太女的恳求,赵昊元成了林慧容的大官人;从此李琪再怎么胡闹,也不敢碰有过婚约的男子,以免再惹出类似的丑闻来贻笑世人。
      他对李琪是发自心底尊敬效忠的,但并无他念。李琪看重他,却也没有让他供奉枕席的念头。可是别的人却未必这般想。徐云帆早就发觉出陈锦诗在默默地观察自己,倘若觉得自己是危险人物,或许会找机会暗中下手除掉自己;倘若觉得自己是可以利用的角色,或许会“成全”自己和李琪——自己这样一个家破人亡、身无助力的少年,用来做棋子或者靶子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是徐云帆并不情愿做陈锦诗的棋子或者靶子——就算血统尊贵者如李琪,美貌英朗者如林慧容,也不是所有的男子都乐意成为她们后宫后院里的一分子,从此卷入后宫后院的黑暗算计。在徐家后院里,他是庶子,最受宠的姨娘生出来的最受宠的庶子,算计过别人也被人算计过,伤害过别人也被人伤害过,早已看透了那些掩藏在绮罗堆下的狰狞、狠戾和绝望。这般的他,又怎肯甘心去做他人争宠夺嫡的炮灰。
      而在这个时候,在陈锦诗的院落里,他意外地与许久未见的风敛月再度相遇。
      或许这是上苍给他的契机。
      二人各怀心事,小屋里一时陷入了沉寂。突然烛芯发出了“噼啪”一声轻响,风敛月回过神来,回想起周笙的咄咄逼人,吞吐着问道:“那个,你当真同意他们……打开那几座石棺?”
      提到此事,徐云帆的脸上立刻浮起了一层阴翳。他突然挫败地一笑,道:“如今我负伤卧床,不必去亲眼目睹先祖的遗骨被外人惊扰,倒也眼不见为净!”
      她感受到他隐忍的无奈与愤懑,却也不便多话,只能在袖子的遮掩之下,抬手轻轻握住了他颤抖的手指。就像那时在满地尸骸的刘河镇中,他紧紧捉着她手臂竭力宽慰一般。
      弹指流年,即使是身在不同的阵营,如今的她和他,依然是彼此的亲人,彼此的家人;在这个冰冷绝望、朝不保夕的乱世里,对他们而言,也唯有对方能够依偎,温暖,与扶搀。
      他的手反过来攥住了她的手指,用力得让她生疼。徐云帆暗黑的眼瞳凝望着她,苍白的嘴唇翕动着,无声地说道:
      帮我。
      风敛月的眸光有一瞬的恍惚,许多记忆的零散碎片在她脑海中闪闪烁烁,有谁温暖的手指梳理过她散落的长发,有谁拥着她骑马飞越关山重重,又有谁曾对她许下过一生的承诺……她微微闭上突然有些酸涩的眼睛,让那些碎片在黑暗中彻底隐没。

      翌日风敛月晨起梳洗毕,用过简单的早膳,正欲去探望徐云帆,却听芣苢禀报说陈锦诗有请。她只得在他引领下去了陈锦诗日常起居的院落,这回不但遇到了陈锦诗,还有周笙。
      地宫里金砖堆成的小山已经悉数搬尽,清点金砖之事自然由陈锦诗和周笙两个看不对眼的一并负责。昨日天色已晚,夜中不便清点,只得腾出了一处院落将搬来的金砖尽数搁置,又派一队全副武装的侍卫紧紧围着院落看守。村中的士卒虽都是东宫铁卫,但向来财宝最能引发人们的妄念,竟有几个不长眼的生了贪愚之想,心想着已经搬到村中的金砖动不得,但地宫里没准还有些金块遗漏或者未发现的宝藏,于是便趁着夜深偷摸上山,结果自是被陈锦诗留着看守地宫的士卒给逮个正着,士卒禀报了陈锦诗后依令将其处死以儆效尤。周笙闻知此事后越发得了意,催促陈锦诗要尽早打开地宫石室中的五具石棺,免得夜长梦多,反让小人占了先手去。
      陈锦诗被周笙说得有些意动,但他是个谨慎多疑之人,心中觉得就算地宫中再无机关,也还是要有徐云帆或风敛月在场指点比较好;然而徐云帆负伤,这几日得要卧床静养,他们也不能催逼着他上山,倒是风敛月可能急于离开荆山寨,可以用她一用。
      对于陈锦诗的意见,周笙觉得多此一举,不过风敛月在场的话也可以作证明自己对徐家先祖的尸骨并无刻意侮辱之意,是以不曾反对。两人难得地达成了一致,于是就派人请风敛月过去,将此事说明。
      风敛月对陈锦诗和周笙俱无好感,当即推拒说不去。陈锦诗神色不虞,一面咳着一面说道:“开棺验看之事,云帆已经答应了,必不会怪责姑娘的,姑娘还顾忌什么呢?”
      风敛月一声轻笑:“我视云帆如我兄弟一般,我敬他的先祖就如同敬我的长辈一般。徐叔叔在石碑上留书说:‘惟几具石棺葬吾先人遗骨,棺中瓦枕纸衣,无金玉之器,切莫盗毁。恳请诸君悯之。’他言辞恳切,我怎能不从?因此徐家长辈的棺木遗骨,我自己是万万不敢惊扰的。”
      周笙闻言当即冷笑道:“倒好个兄弟!眉来眼去的,也不知道哪门子的兄弟姊妹有这般亲香。难怪姑娘要平白认人家的先祖是你自家的先祖呢!”先前开掘地宫的过程中,周笙就隐约觉察到了那两人之间异常亲近默契的气氛,而徐云帆负伤之时风敛月焦急关切的神态,叫他越发笃定二人之间必有私情。此时见风敛月推三阻四,便忍不住出言讥诮。
      陈锦诗咳嗽一声,道:“周公子,你且少说两句!”转头又对风敛月道:“姑娘不是想要及早归队么?早日解决了地宫的事情,姑娘就可以早日离开。”
      其实风敛月并非不着急,可她知道,此时表现出急迫来,只会更让陈锦诗有机可趁,何况她压根儿不愿做他们伤害到徐云帆自尊的帮凶。
      “倘若没有云帆负伤之事,我自然乐得早走;可是既然云帆出了这等事,我耽误几日照看他也是无妨的。”她波澜不兴地说道,“至于开棺之事,我只是个浅薄无知的小女子,畏天畏地畏鬼神,教两位公子见笑了。”

      眼见得那绵里藏针的女子施施然离去,周笙愤愤然道:“我早说过,那两人拉手对眼的,必有私情,叫她帮忙也只是白费口舌而已。”
      陈锦诗一时没有回答,只因他的胸腔中突然被浓烈的悲凉感所占据,让他一时无法自由呼吸。
      徐云帆与风敛月当真有私,还有婚姻之约——尽管未曾下订,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却也让他微微松了口气。这个容貌清隽、聪慧端雅的少年,倘若当真上了李琪的床,只怕未必会乖乖听从他的安排指使,陈锦诗也生怕重蹈高宗王皇后“前门拒狼,后门迎虎”的覆辙。何况,人世间有哪一个男子,能够毫无芥蒂地坐视自己的妻子与其他男子欢好呢?
      可是周笙……
      他怀疑过,会不会周笙是在装傻充愣,但冷眼看了这么长的时间,陈锦诗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周笙不是装傻,而是他根本就没有多少心机。
      “那两人拉手对眼的,必有私情。”这话是能够随便说的吗?徐云帆拉着风敛月的手,是已经在医官那边治过伤回到他平日起居院落里之后的事情了。守在门外的,也就是那几个影卫而已。那个暗中向周笙透露消息的叛徒,当真是个傻子,浑然不知自己第二日就被周笙不经大脑的一句话给出卖了。
      自己一世要强,竟是输给了这样的人!
      陈锦诗不知道自己是该悲伤愤懑,还是该庆幸欢笑。一年前与李琪交谈的情景再次浮现在他脑海中:
      “锦诗,你心思太重,不利于调养。”李琪和颜悦色,语声温柔却不容违逆,“如今你最重要的事便是休养好身体,任何事务都不要太过操劳了。”
      从那时候起她便再也不曾留宿过。或许是因为,她太过忙碌;或许是因为,他止不住的咳嗽和时不时发作的气喘会影响到她难得的安眠;或许是因为,新近服侍她的周家少年有着更加年轻健美的躯体与更加火热充沛的精力。而他自十六岁被选入东宫,充为良俤,一路陪伴着她,风花雪月过,春风得意过,出谋划策过,惊心动魄过,出生入死过,终究只换得了一句“心思太重”的评语!
      心思太重,哈,心思太重!
      那复杂汹涌的情感,使他只能弯下腰来一阵咳嗽,剧烈地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随之咳吐出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5章 谁识故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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