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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雪夜惊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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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风云迹,一卷荒唐文。谁解拈花意,还笑个中人。
——题记
第一卷:将离有月教弦断
金壶插玉芝,人面交相照。花影满方床,翠叠屏山杳。
风月亦多情,特地今宵好。尽道夜初长,弹指东窗晓。
——蔡伸《生查子》
1、风雪夜惊魂
大唐。
高宗天后武氏登基,称则天大帝,公主太平受封皇太女,其后连续十代女主临朝。待到当今天子治下,已非男尊女卑也非女尊男卑,而是两性平等,强者为尊。只要有能耐,一男可以纳一妻多妾,一女也能够娶一夫多侍。而当今女帝春秋已盛,皇长女李琪早早地封了皇太女,众人都笑说要再看见男帝登基恐怕至少还要等一代。当然这些朝堂宫闱的风云变幻,就不是平头百姓所能够预料和参与的了。
中原,霍州。
大火终于被扑灭,地上融化的雪水和泥土碎片搅和成污黑浑浊的泥汤。白忙活了半天的人们愁眉不展,在飒飒冷风中裹紧了棉袄,一面瑟缩着一面交谈起来:
“整个店铺都烧没了,这下可该怎么办?”
“谁叫街上那些不懂事的小屁孩乱烧乱扔鞭炮,这下可好,不单单是咱们一家倒霉而已,整条街都烧去了大半,救也救不过来。”
“老爷刚过世没几年就出了这等事,叫他怎么瞑目唷。”
“姑娘也怪可怜的,早早地就没了娘,两年前老爷又暴病身亡。眼下又出了这种事,可真难为她一个女儿家了。”
“嘿,你当真以为老爷是暴病身亡?”
“难道不是吗?!”
“老爷可是暴死在戴姨娘的床上的!姑娘起了疑心,让人把戴姨娘住的院子搜了个遍,在池塘里捞到了一些淫-器,窗台上的花盆里还埋有没吃完的春-药。姑娘哭得死去活来,说是戴姨娘狐-媚害死了老爷,要扯着戴姨娘去见官,戴姨娘自然叫屈。连官府都被惊动,派了仵作来验尸,吵吵嚷嚷好一番闹腾,最后还是姑娘大获全胜,把戴姨娘赶走了。”
“我还听说姑娘也是因为此事才翻的身,原先仗着老爷的纵容,戴姨娘根本把她作践得厉害,要不是因为此事,姑娘怕是——”
“嘘,你瞧——”
交谈中,忽有一辆马车急驰而来,瞥见那马车上的风府标志,众人的窃窃私语声也曳然而止。
“姑娘,到了。”
埋首在膝上打盹的风敛月睁开眼,自行掀开车帘,跳下地来,也不顾穿着绣鞋的莲足踏在雪泥中,几滴溅起来的污水弄脏了裙摆。寒暄慰问之后,便在众人簇拥下朝着烧毁的店铺旧址走去。挟着细小雪片的寒风吹过断壁残垣,卷起一团一团的黑色灰烬,间或夹杂着一两小片未烧尽的华美绫罗的边角。
“姑娘,我们都已经尽力救火了,可是没能把布匹抢出来……”白发苍苍的掌柜走上前谢罪,众人也惴惴不安等待发落。
“林掌柜,您别这么说。这是天灾,火势太大,实在是没有办法,幸好无人因此受伤。”风敛月轻叹道,“各位这般辛劳救火,身上棉衣都破了脏了。待会儿林掌柜跟我回府里领些银钱来,给大伙儿添两件新棉袄。”
众人听说不但不罚,还有些赏赐,凝重的气氛一下子松懈下来。又安抚宽慰几句,风敛月便邀着林掌柜上车一同回府,林掌柜推辞不过,只得蹭上马车,侧着身坐了下来。
风敛月温言道:“这一路颠簸,您年纪又大,这么坐着可受罪。这车里又没别人看着,您还是坐正来罢——这次影响到哪些笔要紧的生意?”
林掌柜素有把账本随身携带的习惯,因此不幸中的万幸,这次账本不曾遭受火舌荼毒,他早知她会有此一问,于是一面坐好一面把账本拿出来,双手交与风敛月。风敛月翻开账本,黛眉微蹙,沉吟片刻后方道:“有好几桩要紧生意可不能耽误,幸而库房里还有些存货,先把缺口补上了,以后再慢慢说。”
送走林掌柜之后,风敛月只觉身心俱疲。她刚去相邻的珺州处理完一家新开张的分店的相关事宜,回头又遇到这档子祸事。这场大火,把这个老店铺和存在铺子里的布匹全都付之一炬。虽然自家库房里的存货能解燃眉之急,可再不想想办法,再过两三个月就要周转不灵了。可自己现在哪里来一大笔银子填补这个缺口?赊账?自家店铺遭火灾的事很快就会让人知道,那些供货商又有谁肯冒这个风险?向钱庄借贷?风敛月执掌家业两年,深知个中利害——利滚利的高利贷只有急红了眼的赌徒才敢借。除非……当掉一些珠饰珍玩。可眼下去当铺,肯定是要被重重敲诈的,能不能补上一半的缺口还不好说……
想到这里,风敛月重重地叹了口气,在心里把过世的父亲风庆云咒骂了好几遍。她的父亲风庆云本来也是个精明强干的商人,可后来纳了一个叫做戴蝉衣的花魁为妾,为了讨宠妾的欢心就奢靡铺张起来,做了不少糊涂行当,其中一桩就是冷落了自己的结发妻——也就是风敛月的生母,这位花作肌骨雪为肠的妇人不久便丢下年幼的女儿郁郁而终。这事连风庆云多年的至交好友和合作伙伴——泠州富商徐岚卿都看不过眼,在吊唁时当众斥责风庆云一番,最后割袍断义。
戴蝉衣把风庆云迷得神魂颠倒,连她心情不好时拿他唯一的女儿来出气作践,也毫不在意。而风敛月在吃过不少苦头之后,才开始学会好女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忍气吞声,甚至在有必要的时候也去强颜欢笑讨好这位专横的庶母,这般熬过了多年。在风敛月十三岁的时候借着父亲暴亡的机会联手家中的老仆人一同发难,赶走戴蝉衣,接管家业大权,方得以扬眉吐气。
但风庆云与戴蝉衣这些年来开销甚巨,寅吃卯粮,风府外在的架子还没倒,内囊却快淘尽了。接手这个烂摊子的风敛月两年来兢兢业业,俭省持家,总算才弄成一个略盈薄利的局面,眼看着势头正好,结果这一场火灾,就要前功尽弃。
她心中烦乱,又看到自己身上脏了的衣物,皱了皱眉,唤侍女准备热水沐浴。
自从风敛月当了家之后,便把排场缩减了许多,不单单原先父亲在世时使用的那些精致陈设,风敛月教人卖的卖,收的收;连原先开凿的温水浴池也被弃置不用,沐浴的时候照旧用浴桶。于是私下里有人讥笑说:“虽是富户千金,竟这般小家子气呢。”这些话自然也传到了风敛月的耳朵里,只是她浑不在意。
不一会儿,侍女便在风敛月的闺房里安置好一只大浴桶,桶中水面上漂浮满了厚厚一层的各色花瓣,遮住了水面,幽香淡淡。原来风府的后花园里种有不少花卉,花开绚烂之季,自有专门的僮儿专门把各色花瓣收集起来,洗净晒干备用;待风敛月需要沐浴时,便先用适量香草、干荷叶、甘草、白芷与水烧开,倒入浴桶中加入清水变得冷热适宜,再将那些干花瓣取来浸泡。用这样的香汤来洗浴既能消除疲劳,又能保养肌肤,舒舒服服泡在热腾腾的水里,风敛月不知不觉中靠在桶壁上打起盹来。
忽然听到一些异响,她忙忙地睁开眼睛。正见到一个陌生少年跳窗而入,她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对方已经近在眼前,身法快如鬼魅,一把雪亮的匕首抵上她的喉咙。
冰冷坚硬的金属触感让她不敢轻举妄动,寒意从脖子传到心里,风敛月深深呼吸,低声道:“阁下这是为何?若是缺些钱财,我那梳妆盒里倒有些珠宝首饰……”
话音未落,便听见外面似有些嘈杂声,那少年收了匕首,却将一颗丸药塞入她嘴里,捂着她口鼻逼着她生生咽下,冷声说道:“请姑娘帮我打发掉那些追兵,我自然不会伤害你。”
风敛月惊道:“你给我吃了什么?”眼睁睁看着那少年在自己闺房里转了一圈,拉开她衣橱的门钻了进去。
“燃心蚀骨丸。”他淡淡回答,反手带上了衣橱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