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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正值深秋,风凉枫红,中书侍郎家的大小姐盛娟儿娇滴滴地说些胭脂花粉,赵志宁便借秋色同她说些时节的花卉,摘诗择词,口中吐露的都是花团锦簇的典故。

      青年声音悦耳,盛娟儿听得舒心,她半个月前遭了挫折,威亲王府开宴席,王妃有意替世子掌眼择媳,长丹城贵女自是云集。眼下中书侍郎风头正好,有望升到中书令的位置,父亲得势,盛娟儿也跟着美名更炽,她又自恃生得美,赴宴时穿得出挑了,恰巧与公主撞了衣色,没等到王妃青眼,倒是收获了一通夹枪带棒的挤兑。

      盛娟儿哭着回的家,蔫了数日才肯出门,好在私底下还有蓝颜知己。

      她娇柔地问:“志宁,你一个读圣贤书的学子,怎么知道这么多花卉呀?”

      赵志宁温润道:“仲春时听小姐说爱赏花,在下便想多看些花月令。”

      盛娟儿脸上晕开花似的笑意,赵志宁正想继续说些动听言语,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低沉的少年声音:“前头的公子,你掉东西了。”

      赵志宁撑着伞回头,见到了一个灰扑扑的少年装扮的人,凝神仔细看了片刻瞳孔骤缩。

      盛娟儿也跟着回头:“你丢了什么东西呀?哎呀,不就是块旧玉佩嘛。”

      陆响玉手中的确是块旧玉佩。
      玉是赵家大房的东西,当年赵志宁将离家读书,瘫在病床上的赵氏强撑着起来,用当年赵父给她的聘礼,也就是这块玉佩,让赵志宁亲手转送给陆响玉。赵家五房能到的人都到了,赵志宁当着见证同陆响玉定了亲,赠玉时神色万分温柔,言语感人。
      玉的做工一般,雕一双粗糙的比翼,被陆响玉随身佩带了四年,日积月累的抚摸,玉纹竟然有些润平了。

      赵志宁千算万算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远在千里之外的湾水村的陆响玉会出现在长丹城,且正好撞上盛娟儿也在的这时刻。

      他思绪飞转了几遭,陆响玉没当场生气发作,脸上眼里不见波澜,分明是给他留了面子底子,而盛娟儿却糊弄不得。
      三年努力,怎可朝夕而废。

      赵志宁先低头同盛娟儿说话:“小姐,旧玉是我寡母之物,定是方才不慎滑落,我先去取。”
      盛娟儿心情舒畅,微嘟起花瓣似的嘴让他快去快回。

      赵志宁撑伞快步向陆响玉而去,借着身形挡住了盛娟儿视线,微低头朝陆响玉伸手,脸上是担忧和难过的神情,压低的轻声也是,从头到脚都透露出了正压抑着痛苦的气息。

      “小玉,你怎么来了?路上可颠簸?可否等我片刻,容我择地与你解释清楚?”

      他仔细观察着陆响玉的脸,盖因易了容,脸上是伪饰的风尘仆仆疲惫,但眼睛不会骗人。以往他回湾水村,她见他时眼睛是明亮的,此刻是黯淡的。

      “好。”陆响玉低垂着眼眸,“片刻后,细说。”

      赵志宁确定直到此刻,她心里还是有他。
      他咬咬牙,还是取过了陆响玉手里的旧玉:“你等等宁哥。”

      陆响玉嗯了一声,转身慢慢走向枫叶飒飒的长路,不止衣裳是灰的,大约心情也是低沉的,走在这泼了红墨似的重彩天地也还是这么不起眼,一粒漂浮尘埃似的。

      找志宁收回目光,转头快步走回盛娟儿身边。

      盛娟儿骄蛮地轻扬下巴:“怎么要块玉这么久呀?枫叶都落我肩上了。”

      赵志宁道歉,试探着伸手去拨她肩上的叶,她没说不许,他见好就收。

      *
      赵五娘在马车上紧张地扒着车窗看情况,见陆响玉没一会就回来,紧张得心脏都提到嗓子眼,噎得慌,倍想吐。

      陆响玉走到车窗外屈指一敲,声音平静道:“小姑,你先回客栈,我自己处理。”

      赵五娘心里七上八下地隔窗和她说话:“响玉,你和志宁好好的是不是?”

      陆响玉却答道:“不管怎样,义母都是我阿娘。”

      赵五娘心里又是堵又是疏,知道她到底念着当年赵氏的收养之恩,即便不是真的赵家人也会帮衬着他们。
      可设身处地一想,赵五娘难过得心肝都要呕出来了。
      天杀的,九年是多长的日子?陆响玉拉扯孤儿寡母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伺候到寡母解脱,结果前程似锦的大侄子在国都就是这么过河拆桥的。

      “小姑,你先回去。”

      赵五娘被陆响玉的声音带醒,从前的经验告诉她此时不宜掺和,只好点头:“响玉,你自个小心,我在客栈等你。”

      陆响玉吩咐了马夫把人载回去,马车走了不久,赵志宁便去而复返,他也将盛家小姐送回去了,内心急切不已,生怕陆响玉一个琢磨回来心生反悔,会掉头来破坏他的“部署”。

      但陆响玉压根没有那等想法,她就安静地在道路旁的枫树下站着,眼神放空地欣赏长丹的富丽。

      大道上还是太扎眼了,赵志宁急匆匆地过去把人带到离国子监远一些的僻静小巷里,急切得好似要杀人灭口似的,也不敢带着许久未见的乡下未婚妻去挑间客栈雅间坐下议事。

      “响玉,你怎么来了?”赵志宁两手撑在陆响玉两侧,他身长足有八尺,但陆响玉在女子当中也是个高的,站直时只比他矮半个头,又是常年跑商的人,身上的气场一开不比他弱。

      陆响玉抬起眼睛看向他:“你没有收到家书么?”

      赵志宁顿了顿,柔和了声音和她道歉:“对不住,两天前我刚收到家书,只是学业繁重,还没来得及拆信。家中可还好?”

      “学业。”陆响玉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一发落到实处的缥缈拳,“学业包括陪伴千金赏秋?”

      赵志宁像被扇了一巴掌般难堪,抿了唇垂下眸来,沉默地权衡利弊。

      来年他就将参加科考,以他在国子监的成绩,不愁上不了榜,可即便中了进士,如若没有强有力的助力,他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卑微学子,一辈子能走到的仕途高度极低。
      故乡有什么呢,只有一大家子败高踩低的愚昧渔民,一个瘫软在床的老母,一个目光短浅的糟糠未婚妻。

      他垂眸看到了陆响玉紧束的衣领,露出的肌理是小麦色的,再往下看便是一马平川,而脖颈上的脸他也没有多少兴趣。
      依稀记得小时候陆响玉白净脸圆,眸静但亮,唇红齿白,被许多老辈人夸过是美人胚的底子,可不知是时常外出挣钱常作男装打扮的缘故,还是女大十八变长歪了,他眼里的陆响玉一年比一年不合眼缘。
      尤其是他已到长丹城求学了四年,常年在这国都生活,所见都是风流顾盼之女,每年回湾水村见着她都觉天差地别。

      盛家满门簪缨,盛娟儿的父亲很有希望晋升为中书令,兄长已领到了差事,而盛娟儿本人娇小腴丽,五官秀美,娇柔可爱。
      陆响玉根本不及她。

      赵志宁冷静地沉默着,压下了内心深处对十几年青梅竹马情谊的不舍,他很快抬眼注视陆响玉易容过的面容,眼神中流露出温柔和哀伤:“玉妹妹,你都看见了?是我对不起你。原想着来年归家我再与你坦诚此事,事已至此,我只能先朝你道歉。”

      正好定婚的信物也回到了手上,他有的是三寸不烂之舌。

      赵志宁一双与生俱来,又横练已久的深情哀伤眼凝视着陆响玉,看着她还似小时候文静木讷,停顿片刻便继续说话:“对不起,我们相伴了十二年,少时我蜗居湾水村,井底之蛙观天不知外界,那时你苦苦操持家中生计,我都看在眼里,对你有甚多怜惜和感激之心。家里高堂只剩阿娘,我立过誓来日一定要在阿娘膝下尽孝,是以她说什么我都尽心照做,悬梁刺股,还有,无视心中蒙昧,顺从阿娘心愿与你定亲。”

      他看到陆响玉眼中浮现了波澜:“蒙昧?”

      他立即接着说下去:“是。我对不起玉妹妹你。你最初来到赵家时年仅七岁,我初见你时便是把你当做家里的小妹妹,我们以兄妹之称相携过八年,直到我北上求学之时心中也是这样想的。怎奈阿娘怜爱你,执意在那时让你我定亲,纵我心中觉得不妥,可见阿娘固执,为人子也不可违逆,是以才有你我婚约。”

      他看到陆响玉别过了脸,似是伤心,赵志宁抬手捏住她下巴扭转过来直视:“玉妹妹,对不起,其实若我没有来到长丹,没有遇见倾心之人,我定然能压制心中蒙昧与你缔结良缘,可如今我……对不起,诚如你所见,我情难自已地恋慕上了别家姑娘。先前归家时一直想与你坦白此事,可我每见阿娘的眼神,话到嘴边便无法言明,你是那么孝顺阿娘的孩子,定也知道阿娘身体经不住悲情,我心亦如是。”

      陆响玉与他近在咫尺地对视,眼中是放空的深邃。

      赵志宁乘胜追击:“对不起,玉妹妹,你是很好的姑娘,可是你先以义女之身在赵家生活了八年,我只是把你当做了妹妹……我知你这些年来为赵家付出良多,为了我甚至耽误了最好的韶华,可我终究是骗不过自己的心。”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适时露出凝重的黯然神伤:“我是真心喜欢盛小姐的,妹妹,你要怪就只管怪我,莫怪盛小姐。对不起,以后若我高中,我定回报于你,我向你保证,你为赵家付出多少,届时我定数倍补偿你。但是你要的男女情意……我是给不了你了,唯有此事,我做不到,也不可再委屈你。”

      赵志宁紧紧看着陆响玉出神的表情,边说边猜想着她心中在想什么,料定八九不离十。

      “我明白了。”陆响玉沉默半晌后打断了他涓涓细水似的哀伤道歉,垂着眸,脸上并无多少表情的起伏,还是那样沉静,“那便退婚吧,宁哥。”

      赵志宁呼吸一顿,很快调整好哀伤的言行:“妹妹,千言万语,是我亏待了你,来生我、我只能衔草相报。只是阿娘那儿,恐怕还得你多多担待着……”

      陆响玉忽然悠悠叹出一口气,老僧般慢慢说话:“你不必担心。义母收留我数年,我知道。宁哥,眼下,你身上可有笔墨?当年定亲以玉为证,如今私下退婚,我会处理,只求你给我一封简单的退婚书。我来日也要议亲,湾水村中皆知你我婚约之事,若我无退婚之物,恐怕会误我亲事。”

      赵志宁一时之间岔了气,没预料到她这么快就在想着自己往后的亲事,心头堵得甚慌。

      也许她突然千里迢迢北上就是为了这事,是她在故乡先移情别恋,甚至与人私相授予了。

      他被这念头堵得腹中一团邪火,正要逼问,却见陆响玉低头,哽咽着说:“宁哥,你下笔,尽快让我死心吧。我来得不合时宜,我现在只想尽快回家。”

      原来是想尽快让自己死心。

      赵志宁第一次见陆响玉低泣,心中又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情不自禁想抱住她,陆响玉却抬手格挡住他,手背抵在眼睛上遮住了眼神,柔柔弱弱地轻声抽噎。

      赵志宁心中恻隐,生怕自己冲动之下反悔,说出什么不成妻亦可妾的鬼话,连忙在身上寻出随身所带的信笺和细墨笔,微微颤栗着把退婚书简练地写好了。

      “响玉,你……”

      退婚笺的笔迹刚干,陆响玉便捂着眼睛夺过信笺呜咽着跑了,只留下一句“家书你自去看”。

      赵志宁追了两步,克制着停下了,只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

      他想,原来她是这样地心悦自己。

  • 作者有话要说:  陆.演技达人.东家: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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