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Apologist》火韭

6、（6）

　　他给斯内普套上大概四层加绒的袍子，现下秋风还没那么凛冽，但斯内普瘦骨嶙峋的身体时常拒绝回温。对方在卫生间打理自己的时候，哈利就只是坐在床上观察斯内普用一根凳子腿给自己变出的手杖，细长光滑，唯一的装饰是一道浅淡的蛇纹，在杖身上盘曲缠绕。他做了十几年的斯莱特林院长，这个位置对他来说一定比校长珍贵得多。

　　然后斯内普对哈利提出了第二个请求：刮胡子。他显然试过自力更生，因为他的右下颌有一道细细的伤口，染红了附近的泡沫。哈利想象他凑近镜子，竭力稳住持剃刀的手。说真的哈利不是很确定要怎么做，同寝室男生中西莫在五年级的时候就骄傲地展示着下巴中央的一小撮胡子走来走去了，罗恩第一次炫耀性地剃须则是六年级圣诞假期后不久，但他到十七岁之后才开始需要刮胡子，那会儿他们正住在格里莫广场策划如何闯进魔法部。赫敏也有疏忽的时候，他和罗恩为了找剃须刀把西里斯的卧室翻了个底朝天。

　　所以简单点说，他给自己刮胡子的经验都不太多，更不要说相反方向持刀给别人刮了。而且斯内普抬起下巴露出咽喉的样子透露出让他心慌的脆弱和信任，可能是因为肌肉和脂肪的流失，现在男人的皮肤看上去很薄，尽管脖子整个呈青黑色，血管仍清晰可辨。他花了肯定超过半小时搞定这事，没有再增加任何伤口，刀刃轻轻擦过咽喉时他可以感觉到斯内普的皮肤在自己掌下战栗。结束时哈利用指腹抚过剃刀经过的部位，只是为了确认是否有遗漏的胡茬。斯内普微微靠向他的手，没抱怨他的低效率。

　　他清洗剃刀时斯内普坐在马桶盖上发起抖来，而后一声不吭地绕过哈利回了房间，哈利于是也剔了胡子，拍打面部好让自己在父母面前看起来精神一点。他把洗漱台收拾干净，短暂地考虑了一下这对斯内普来说像什么。哈利不确定斯内普是否知道他父母是合葬，也许他该提醒一下。

　　他有点希望斯内普放弃了这次艰难的旅行，但刚才小小的发作并没使斯内普动摇，后者已经移动到客厅，坐在那张遭罪专用的扶手椅上等待。过去两天斯内普都没有用过那张椅子，他几乎下不了床。

　　“我们，呃，怎么去？”哈利问。

　　“随从显形。”斯内普说，“根据我听到的情况，我想你去过。”

　　“是的。”哈利点点头，“我去看过他们两人的坟墓。”

　　无论斯内普有没有领会哈利含糊的提示，他都没表现出来。他拄着手杖起身，哈利伸出一条胳膊让他抓住。他希望能跟斯内普离得再近一点，最好能在接下来的黑暗和窒息中拥抱支撑对方的身躯，但斯内普不会允许他这样做的，不是在詹姆和莉莉·波特面前。

　　他选择的显形地点是巴希达·巴沙克的院子。这里离墓地有些距离，但是墓地附近哈利所知唯一能自由显形而不被麻瓜发现的地方。斯内普在恢复呼吸的那刻就摇摇欲坠，跟着哈利前往目的地时每几百米就需要停步休息，哈利只得拼命祈祷自己没记错路。

　　缓慢、艰难，但他们还是相对顺利地找到了那个小广场。现在是午后，来往的行人比哈利上次到访时多得多，前去吊唁的人可能也是，哈利没头没脑地想着这次就不能再用魔法变出花圈了。他直到那一家三口的雕像出现才记起自己忘了提醒斯内普这个，斯内普驻足几秒便继续前进，哈利没敢看他的表情。

　　他们沿着墓园荒草丛生的小道行走，哈利指明那座合葬墓的所在时，斯内普轻轻摆脱了他的手。哈利注视着那个黑色的身影摇摇晃晃地来到碑前，可能是本就打算这么做也可能是膝盖再也无法支撑，斯内普以一种轰然倒塌的姿势单膝跪下。他情不自禁地朝前冲了几步，见斯内普没有一头栽向地面才刹住脚步。

　　现在，他站得比此前打算的要近了。

　　“我是来道歉的。”斯内普说，他低着头，脸被发帘遮住，哈利的角度只能看到鼻尖，“我很抱歉，莉莉，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把你当成我的所有物。我坚持认为是波特从我手中夺走了你，但事实是你选择了他，哪怕是一分一秒，我都不曾拥有过你。我很抱歉我曾否认你的选择。”

　　哈利闭上了眼睛。

　　“我很抱歉我曾经轻视你重视的一切，包括用那个侮辱性的词汇称呼你，我很抱歉我以和那些人无二的方式伤害了你，当时你把我当成朋友，这一定会伤得更深。还有……”他的头垂得更低，“我很抱歉我害死了你和你的丈夫，我从来不是故意想让你死去，但我指引黑魔王去谋杀一个孩子，因为我完全成为了你最鄙视的那种人。我很抱歉我放任自己堕落至此，断送了你的生命和家庭，使你的孩子成为孤儿。我很抱歉我不曾善待你的儿子。”

　　“还有你，波特。”斯内普继续道，“我不会为不能公正评价你道歉，但我很抱歉我毁了你的家庭，还用我对你的愤怒和偏见伤害你的儿子。我……感激你带给莉莉的幸福，尽管那很短暂。”

　　就是这样，那把抵在哈利脊椎之后的刀长驱直入，摧枯拉朽地搅碎他的胸腔，剜出他的心脏。事实是如此□□地摊开在他面前：到最后了。斯内普对那个他恨了一辈子的男人致歉，这一定是最后了。

　　“原本我是没有勇气到这里来的，”斯内普轻笑一声，“但我想，反正我也不会跟你（们）去同一个地方。”

　　哈利没注意到斯内普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面前的，指节掠过皮肤时他猛然惊觉，发现自己满脸泪水。

　　“哈利……”

　　哈利认得这个语调，他向后退去，摇着头。

　　“不！不要……”他哽咽着说，“别说，西弗勒斯，求你了。”

　　慢慢地，斯内普的手垂了下去，收回口袋里。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男人说，“他们会以你为傲。”

　　不，他做得一点都不好，一点都不够。

　　“我犯了个错误。”斯内普看着他，面孔的线条略微柔和，“这对你来说太残酷了，你早就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东西。回学校去，哈利，回到你的朋友身边，完成你的学业。你还拥有广阔的未来，一切都会好的。”

　　哈利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迟，白光炸开，他一下子弯腰捂住脸，感觉有人往他眼睛里撒了一大把锯末。他狂乱地喊叫，挥舞双手，无望地企图拉住一片衣角，结果只是撞上一座又一座的墓碑。等视线终于恢复清晰，他发现自己正伏在詹姆和莉莉·波特的名字前，刚才跪在这里的道歉者消失了。

　　“天哪，我很抱歉，爸爸，妈妈……”他的前额抵着冰凉的大理石，指甲刮过地面，“请帮帮我，我想做好这件事。我必须做好这件事。”

　　哈利怀着一丁点希望幻影移形回蜘蛛尾巷，这里维持着他们出门前的样子，斯内普原定今晚要喝的那瓶毒药不在原处了。他不觉得斯内普刚回过这里，那人出门前就带上了它，他当然能做到不让哈利发现。

　　卧室、厨房、卫生间……都没有第二个人的影子，屋主走了。哈利跌坐在一张椅子上，他无意中选择了斯内普近期坐得最多的那张，它被汗水浸透了太多次，尽管经过彻底的清洁，闻起来还是像斯内普。哈利蜷着身子把脸埋在椅背的布面上，想着自己到底做得有多令人失望，以致斯内普在即将服用最后一剂毒药的当下将他驱逐——驱逐出自己的死亡。他认为哈利承受不了他的死。

　　他能承受吗？哈利第一次真正思考这个问题，他还可以感觉到斯内普在他臂弯里颤抖，以及那些他以为这一切会永远停止的恐怖时刻。有一次斯内普真的停止了呼吸和心跳，哈利差不多是尖叫着把庞弗雷夫人从床上拖下来，她检查后说斯内普的身体没有变冷，让哈利等着，哈利照做了。一小时后斯内普轻轻咳嗽了一下，三小时后斯内普睁开双眼，他感觉像是劫后余生。

　　不，他不知道这次自己能否承受，他只知道如果他不去做——不能去做，他会悔恨终身。

　　哈利站了起来，在脑中列出斯内普可能去的所有地方。他要找到斯内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