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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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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费了些力气才说服斯拉格霍恩给他斯内普的现住址。他从斯内普的记忆里得知对方童年时就住在蜘蛛尾巷,所以不出意外这个地址应该就是他父母的老房子。哈利对于对方的选择多少有些惊讶,毕竟除去艾琳和托比亚是斯内普的亲生父母这部分,他总觉得儿时居所给斯内普留下的回忆也不会比女贞路之于他好太多。尽管他跟德思礼们(主要是达利)的关系有所缓和,但比起再去跟德思礼一家住,哈利还是宁愿睡大街。
敲响房门的时候,哈利还在琢磨给自己弄个住处的事。夏天他就毕业了,他不想住格里莫广场12号,也不是很想去陋居——那里很好,但毕竟不真是他的家,而且他也不愿总是被迫想起弗雷德的缺席。他希望能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这样他将来组建家庭或者——
“告诉过你用不着每次都敲门,霍拉斯。”
可以听出斯内普是在强撑,他的声音明显透着痛苦,显然过去两天情况变得更糟了。又或者情况本来就是那么糟,哈利想起自己没使什么力气就让斯内普在他的拉扯下踉跄。
访客犹豫的这片刻,门里的声音也停止了,斯内普意识到门外的并非斯拉格霍恩。哈利只能猜测对方启动了某种探测型的咒语,因为几分钟后房门打开了,迎接他的是早已预备好的腾腾怒气。
“你来干什么?”
这次就完全不是那个恳请哈利听完自己道歉的语调了,比那个“斯内普教授”也更愤怒和尖锐,有点像哈利在最后一次大脑封闭术课上听到的声音。斯内普痛恨被人看到狼狈脆弱的样子,他习惯人们以他的弱点为嘲笑他的理由、控制他的开关或者杀死他的利刃。
“我想看看是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哈利应该表现得更尊重些,但斯内普的样子实在——他汗涔涔的,开门前的匆促清理没能完全掩盖这点;他的面颊极不健康地凹了进去,嘴唇苍白干裂;他脖子上哪些黑点周围的青色快要连成一片。他无比真切地意识到自己正面对着一个濒死者,真切到能够感觉出对方生命的流逝,他从斯内普的呼吸里闻到毒液分解他躯体的味道。
“你要是想帮我,”斯内普听上去完全是被愤怒支持着,“就滚得远远的。波特们占据我生命中够长时间了,帮帮忙,我还指望至少能自己死掉。”
“我不觉得你想一个人死掉。”哈利强硬地说,“我的经验告诉我,没人想一个人死掉。”
把禁林的事作为手段很卑鄙,但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能让斯内普放自己进去。哈利不得不承认自己几乎不了解斯内普,除了斯内普憎恶他和他父亲以及深爱他母亲,还有斯内普有多努力地去弥补自己的过错、成为一个好人。后者正是他到这里来的原因,但它说服不了斯内普。
斯内普眯起眼睛,不等他答话,另一波痛楚袭击了他。哈利惊恐地注视着对方原地摇晃的样子,有那么几秒钟他都以为斯内普会失去意识倒下来,但接着斯内普眨眨眼睛,以一种令哈利心生敬佩的方式恢复了清醒。他转身走回屋里,没有关上房门,哈利不需要更多邀请了。
“别碰我!”
这句话比哈利预想中还要伤人,他只得把手按回身侧,看着斯内普把自己挪上一把扶手椅——他刚才差点失败。哈利东张西望地打量室内,假装前教授不是正在自己身旁两尺的地方全凭意志力捱过痛苦。那段记忆冒出来时哈利并没细看对方儿时的家,不过这里比他印象中整洁舒适得多,那么斯内普至少还做了些改变。哈利为此松了口气。
“发作期间我的一部分皮肤和骨骼可能会变得很脆弱。”斯内普说,“最好不要碰我,否则等它们恢复原有强度,会很难处理。”
哈利吃了一惊,他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噢,好的。”他回答。
斯内普比此前放松了一些,手指也不再紧紧抠住扶手。又有汗水顺着他额头淌下来,哈利在不远处找到了毛巾,斯内普允许哈利把毛巾递给自己,因为他们都知道他暂时还没有力气站起来。他的动作缓慢艰难,但哈利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斯内普都不会让自己帮他擦脸。
毛巾最终还是从他颤抖的手指间滑落到地上,斯内普仇恨地瞪着它。这张椅子大概是他在床以外的地方忍受痛苦时的专座,可能需要的东西都摆在附近且以咒语固定、以免他在神志不清醒时打翻,下边还有个肯定是用来盛呕吐物的盆子。斯内普式的万全准备和听天由命,哈利感到一阵恶心和着迷。
“别用你的目光烧掉它,它是无辜的。”哈利用轻松的语气说,走到斯内普面前,弯腰把毛巾捡起来挂好。
“我就觉得你更享受站在我面前俯视我而不是相反。”斯内普回应道。
“噢,大概吧。”
哈利咧嘴一笑,因为这就是听到一个玩笑时该有的反应,即便是斯内普的玩笑。他在沙发上选了个位置落座,确保自己和斯内普都在对方的安全距离之外。
“那之后一直是这样吗?”他问,“这两个多月都是?”
“不,此前主要是眩晕和麻木,蛇毒造成的症状。”斯内普回答,“但现在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足以等到常规解毒剂制作完成,所以我决定采取更冒险的方式,服用性质与蛇毒相反的毒药,让它们把我的身体作为战场,并期望它们最终两败俱伤。”
“就像化疗?”哈利不由自主地问。他以为斯内普会嘲笑他,但斯内普只是抬了抬眉毛,大概是精力不足以支持更多废话。
“魔药在人体内反应的方式与麻瓜药物不同,会产生类似咒语的效果。”斯内普解释道,“每一次都不一样,还受到对抗发生的身体部位的影响,无法预测。”
“唔,嗯,”哈利试着跟上思路,“所以你说两种毒药把你的身体作为战场,是字面意思?战斗可能在任何地方启动?”
斯内普难看地一笑,表明他猜对了。
“庞弗雷夫人采取了一定的控制措施,避免造成致命伤。”斯内普说,“不过总体而言,我们放任自流,让战斗充分进行,我则根据情况在斯拉格霍恩的协助下定时补充毒药。”
哈利吞咽了一下,想象两个人——两支军队——在自己体内决斗,他脑中出现了5月2日晚霍格沃茨的城堡,战后他们花了一个月来修复它。
“还有问题吗?”斯内普问,他从某个地方召唤出了一个笔记本。毫无疑问他会做记录,他谈论这回事的时候就像那是个普通的实验。
“你开始用这种方法……是在我们那次见面之后吗?”哈利冲动地问。
斯内普的目光都已经落在笔记本上了,他顿了一下,重新看向哈利。
“对。”他说,“以毒攻毒的效果如我刚才所说,无法预测,我也很有可能在第一次服毒后一命呜呼。所以我希望能先把事情办完。”
哈利只能点头,见他没有更多要问的,斯内普便专心做起了记录,权当观众不存在。哈利觉得没准这也是斯内普委婉的逐客令,因为他真的感觉自己只有碍事的份,来见斯内普之前他没想太多。斯内普正平静而深思熟虑地跟死神争抢自己的性命,他一点忙都帮不上。
“你能不能——”
显然斯内普说不出更多了,哈利一跃而起,及时把本子和当笔用的魔杖从他手里抽出来,男人剧烈地抽搐了一会,偏头吐在盆子里——这次对抗大概是在胃附近。接下来他在椅子里蜷着身子发抖,嘴角残留着呕吐物,那真的不是哈利见过最安抚人心的景象。
幸而这次斯内普只花了上次一半的时间就平静下来,沉默地接过毛巾擦了擦嘴,由着哈利把它和盆子清理干净。他又让哈利拿了一瓶补药,喝了两口,接着要回他的本子继续记录,也就是把杖尖搭在纸页上,让不同颜色的字迹形成。男人虚弱到拿不动笔,那些魔法字迹却清晰而稳定,这种反差确然十分迷人。
“刚才我的皮肤颜色有没有变化?”斯内普突然问。
“没——哦,你额头这边有点……有点绿,还有鼻子这里。”哈利不确定地回答,手指在自己脸上比划,“我不是很确定,但我觉得有。”
他坐回原位,好像瞟见斯内普在做下的记录边写了个问号,忍不住觉得好笑。斯内普扎了他一眼。
“可以理解你觉得这很好笑。”他干巴巴地说,更像平时的自己了。
“不!哦,我是说,不是为了你遭受的痛苦。那真的完全不好笑,我完全不想看到你这么难受。”哈利诚恳地说,斯内普立刻极不舒服地缩回了他冷漠的壳子里(这个形容也很滑稽),“我是感觉你好像把这当成某种实验一样,因为好奇而想看到结果,而不仅仅是,嗯……”
“这就是一个实验。”斯内普回答,神色缓和了一些,“这种杀灭蛇毒的方法基于我对种种毒药和自身体质的了解进行,在大部分人身上都无法实施。”
“有多大把握能成功?”
“如果我能撑过接下来的10天,有20%的可能,纳吉尼的毒性会从我身体里完全消失,或者降低至不影响我生活的程度。”
“20%。”哈利低声说。不管斯内普怎么看,对他来说这都意味着有八成可能性斯内普会在经受这些残酷的折磨后死掉,而且这还是以他撑得过10天为前提。难怪斯内普那天说话时用的是把自己当成死人的口吻,如果是哈利,他也会把死亡视为注定的结局。
这不公平。在那场战争彻底结束之后,在为赎罪做了这么多之后,斯内普至少值得一些时间去肩无重负地生活,享受没有伏地魔潜伏在侧的阳光。
“你还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斯内普问,与他的精力一同恢复的是逐客的意志。
未加思考,哈利说:“我想留下。”
在那个惊愕的空拍中,哈利意识到这就是自己的打算,没错,他想留下。哪怕他帮不上忙,只能见证斯内普的痛苦,以及清理盆子里的呕吐物和及时从斯内普手中拿走本子。他需要留下。
“你以为——”
“我几乎没什么机会跟人道别,从我身边离开的人走得都很突然。我没有机会向他们道别,告诉他们我……”酸痛感在他眼睛里积聚,哈利不得不使劲眨了一下眼睛,那之后他几乎没有哭过,但感觉上像他无时无刻不在哭泣,“我保证我不会妨碍你。请让我留在这里,西弗勒斯。”
斯内普转开目光,哈利现在明白每次他们对视时,先移开视线的都是斯内普。
你长得和你父亲一模一样,除了你的眼睛——你有着你妈妈的眼睛。旧日的声音像个幽灵在他耳边回旋,他所过之路上立着无数的坟墓。
“那不会好过的。”斯内普说。
哈利明白这是准许。